简单而直白的话语,仿佛一支穿心的利箭,刺透了南无伤的胸膛。
浅水清的口气淡定,眼神自信,充满了无畏与果决。
这是一场非死既生的较量,再不会如前般点到为止。既如此,便豪言壮语一番又如何?
南无伤的胸膛起伏如浪,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强自遏制着自己不发作。铁风旗如今兵逼相府,眼前的局势,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南门一老二少,纵然在朝中可手眼通天,此时此刻,却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南山岳即使没听到那句话,也知道不会是好言语,干笑了两声:
“看来浅将军是下定决心要在此驻扎了。好,好,做事雷厉风行,敢做敢当,老夫是佩服得很呢。假以时日,定是我帝国栋梁之才。改日老夫一定登门拜访,向将军请教这沙场纵横之道,到时候还得请将军一赐教益了。”
浅水清立刻道:“南相是当朝重臣,两朝元老,赐教于南相,那是折杀末将了。且末将一介武夫,不过是依仗一个杀与勇字,方敢为人所不敢为,实无其他长处。这登门拜访一事,还是免了吧。”
南山岳眯着眼看浅水清,口中咀嚼着浅水清说过的话:“不过是依仗一个杀与勇字,方敢为人所不敢为……原来如此,终是我看错了你。呵呵,浅将军说得好啊,虽言简而意赅,不过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正所谓朝闻道,夕死足矣,老夫是真心想向你请教呢。”
浅水清冷冷接口:“道不同不相为谋,相爷还是免了这一茬吧!”
南山岳的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却不得不压下这口气,忍了这一回。
南山岳哆哆嗦嗦着回去了。
尽管他一转身,就能回到自己的府中,这几步却走得如此艰难,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界。
浅水清目送着南家的人回到府中,看着那两扇大门缓缓合拢,浑身的压力逐渐舒减,心中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剑拔弩张的环境,针锋相对的对话,笑里藏刀的问候,暗含杀机的眼神,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仿佛是在死亡的悬崖上行走,感觉每时每刻都能掉下去,却终须挺住喽,站直喽,才有资格和眼前这强大的对手做正面对憾。
感觉很累,却很舒畅。
“明天的朝会,怕是要很精彩了。”沐血突然道。
浅水清却悠悠道:“也许不在明天,也许就是现在。”
话音落,一骑快马从胡同外飞纵而来,马上是个小太监,对着浅水清等人叫道:“陛下有旨,命令铁风旗掌旗浅水清立刻进宫晋见,不得有误!”
苍野望的消息,来得到也够快……
勤政殿是皇帝批阅奏章,处理国事的地方,同时也是早朝之后接见一些官员进行特别谈话之处。
此刻殿中央的三足鼎正燃着袅袅香烟,皇案的背后,苍野望负手而立。
殿后大墙上,一张硕大的地图几乎铺满了整张墙壁,一直延伸到殿顶。
苍野望如今就在看这张地图,他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值勤的官员喊了三遍:“铁风旗浅水清求见陛下。”他才刚刚听见。
“让他进来吧。”他随口说,却不转身。
于是浅水清进殿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苍野望那雄浑的背影。
“臣浅水清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苍野望缓缓转过了身躯。
第一眼看到苍野望的脸,你会觉得这是一张普通无奇的瘦长马脸,长在一个中年人的身上,有着一只显眼的鹰钩鼻。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苍野望的额头很宽,圆润饱满,其脸轮廓的线条却极其粗犷。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分外的强硬姿态,在加上那深凹的眼窝,如刀削般笔直的双颊,还有那望而令人生畏的眼神,不言自怒的帝王神情,分外让人有一种震撼之感。
真正的帝王之相,总是能在第一眼就让人兴起膜拜之感,苍野望,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了。
若从表面看,那么这个人,果敢,强硬,气魄恢弘偏还带了一点点残忍和凶暴。
苍野望的眼神在浅水清的身上仅是略停留了一刻,便淡淡道:“你起来,到朕的身边来。”
“臣不敢!”浅水清大声回道。
“你若不敢,便是抗命。”
简单的话语,却充斥了不可违抗的力量。
浅水清站了起来。
苍野望重新转了回去,背对浅水清:“到朕的身边来,看看这张地图。”
这是浅水清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面见皇帝,心中不是不紧张的。事实上大凡官员初见皇帝,总难免心中忐忑,惟恐举止失仪,皇帝怪罪。就算浅水清天生的胆大包天,在一国之君的面前,也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安。但他没想到,刚一进殿,皇帝甚至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说,一个问题也没问,一句责难也没有,就是那样简单随意地说,到我身边来,陪我看地图。
自己该怎么做?
学习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口称不敢与陛下并列,直到将脑袋磕出血?还是大模大样走过去,就这样照皇帝的吩咐去和他站在一起?真正是难煞人了。
可是,他终究是没有时间思考的。
浅水清不由苦笑了一下。
他走过去站在了苍野望的身边。
让他对皇帝下跪,他没意见。让他象条狗一样大喊大叫说臣不敢与陛下比肩这类的话,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既如此,不妨坦然面对。
眼前的地图,赫然是一张观澜大陆的全图,图上山川纵横,河流分步,丘陵草原,河海江湖,一一分罗密布,用不同的线条将其勾勒,描画,并在图的下角做出注解,甚至还着以颜色,以做区别。也就是从这张地图上,浅水清才真正对整片观澜大陆的地形有了一个全面而清晰的了解。
假如把整个观澜大陆比作是一个尚算完整的正方形面积,且在这片大陆的中央划上一条十字线,将整个大陆进行四等分的话,那么天风,止水,惊虹以及其周边一些小国如山国,都市联盟等加在一起,不到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差不多就是完整的占据了整个大陆右下角的位置,也就是东南一带。
相应的,拥有观澜粮仓库美誉的麦加,以恶浪河为其边界,正处于东北一带,这里除了麦加之外,还有就是极北之地的寒国,极东望角一带的涯国,及周边夹缝中生存的一些小国家。
惊虹以西,位于大陆左下角的位置,惊虹盛产的热带雨林向这一带延伸,最靠近惊虹的有枫国等多个国家。
大陆西北,是国家最少,幅员最为辽阔的地方。在这里,少数民族西蚩族建立起一个地广而人稀的草原大帝国。他们的面积不仅囊括了整个西北之地,更在整个北部边际拥有一条狭长的延长线,就象一条长长的触角,将整个大陆囊括于其覆盖之下。
国家最多,面积最小,力量最弱的,就属大陆中部地区。在这里,除了圣威尔公国之外,还有数十小国林立。圣洁走廊是贯穿整个大陆的一条国际走廊,因此围绕整条走廊,拥有了便利的地理形式的国家们展开惨烈杀戮。周边各国不希望中部地区拥有一个统一而独立的大国,更是竭尽所能,挑拨对立,彼此间各有异动,相互间总能找到支持者。圣威尔公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一个小国联盟。不到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然由二十多个国家联合组成,可见这一带战乱之复杂。
惊虹是雨林之国,极北寒天冻土,西蚩大帝国草原丰盛,但资源贫瘠,与天风人同样盛产骑兵,却比天风人更加凶狠,野蛮,粗鲁,但缺乏相对的组织性,其轻骑能力天下无双,重骑方面就要逊色许多。
海战强国是涯国,他们的海上技术比止水,惊虹以及麦加等都要强很多。
相比之下,止水惊虹在天风人的威胁里,其海战能力是被迫发展,是一种战略防御态势,拥有数量较多的水兵,却缺乏有长期续航能力的大海船。而麦加虽是水乡,位于澜沧江三角洲平原地区,但其水战能力虽然出色,却是因为国内河道纵横的原因,擅长的是小范围内的水陆协同作战,在狭窄范围的河道作战与宽广无垠的大海作战有着性质上的完全不同,因此也不属于海战强国。
西蚩大帝国由于位于极北之地,地处高原,冻土高原海拔极高,空气稀薄,这里的战士也分外艰苦耐劳。不仅盛产骑兵,还根据当地特色盛产一种特别的红牛兵,一种速度并不快,力量却可与重骑相抗衡的特殊兵种。
除冻土高原之外,这里还拥有世界上最高的山,天神山,和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峰。
据说**峰的海拔高达七千米以上,之所以被称为**峰就是因为从未有一个人能够爬上这座山峰的峰顶,并从上面活着下来。
相比之下,名气起得很牛气的连云山脉,其海拔不过三千米,而断龙山,盘山,不过两千米左右的高度。同样被惊虹人依为国之屏障的苍天山脉,最高海拔也不过在三千米左右。这些山脉比起天神山,简直就是孩子与大人的区别,只是由于地势陡峭难以攀登,而被人们冠以种种雄奇名称,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
在西蚩大帝国的传说中,天神山,可以说是众生发源之地,没有天神山,就没有如今这许多生灵在大地上繁衍生存。因此,西蚩大帝国的人民一直都认为,整个大陆,数十个国家,都是依靠他们的母亲山天神山而生存的。尽管东,南诸地都斥其野蛮,视其为没有开化的土夷,西蚩民族却更加看不起他们。
不过这个说法其实也不算太离谱。
天神山上终年积雪,其蓄水量远高于连云山脉。连云山脉创造了一条月牙河,灌溉的不过是止水一地,天神山却创造了数十条大河,灌溉了整片大陆。
其中最出色,最长最大的一条河,就是格尔穆沙河。
格尔穆沙河一路蜿蜒,由西至东,横穿整个观澜大陆,一路分出上百条支流,灌溉土地不计其数。其中两条最重要的支流,一条叫媚儿河,一条叫澜沧江。
媚儿河向南延伸,横贯枫国,丘国等多个国家,甚至连惊虹人也有沾光,最后流向南蓝翎海,创造了大陆最美丽的一片国土。
澜沧江向北延伸,横贯大陆中部,穿过圣威尔公国等地,最后北进麦加,进入涯国,直通灵琴海与鍪海相交处。成为麦加与天风人最大屏障的天下凶险之河恶浪河,其实就是澜沧江的分支河流。
观澜大陆一名,其实就是由澜沧江而来,这条江与水势相对平静许多的媚儿河相比,河水湍急奔涌,狂潮凶猛,虽然常年灌溉着大批的土地,但每过些年头就会大泛滥一次,造成沿海数十个国家受到冲击,上百万平方公里土地被淹没,上千万人民的流离失所。
相比它的偶尔一次发威,就造成如此巨大的灾害,月牙河水坝的决堤毁坝所造成的伤害不过是沧海一黍,而凶名赫赫的恶浪河也不过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澜沧江的怒潮汹涌拍打中,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圣洁走廊和澜沧三角洲,都不过是澜沧江长期冲积下的衍生品。人们因为这条江而生存繁衍,也因为这条江而受尽苦难,就象是倒霉的孩子摊到了一个恶劣的父母,受其教育,为其抚养的同时,也要每日里经受鞭抽拳打的煎熬。
无论是怎样强势的人们,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最终都是渺小而无力的。
而拥有观澜粮仓美誉,位于三角洲下端的麦加,差不多是受益最多,受害最小的国家。当澜沧江流到这一带时,其凶猛势头因为大量的分流而日见平缓。除恶浪河外,几乎再无凶流大河在麦加国内,反之存在的是无数小河在麦加国内,为整个国家的土地灌溉做出巨大奉献,才成就了这里的粮仓之誉。
与凶猛飚悍的澜沧江相比,媚儿河则成为南部地区人人喜爱的一条河。假如说格尔穆沙河孕育了一对子女,那么澜沧江是身强体壮的儿子,脾气暴躁而顽劣不驯,那么媚儿河就是柔媚乖巧的女儿河,尽展着水性的柔与美。假如我们从地理形势上来分析,那么媚儿河水流温柔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与她不属于格尔穆沙儿主流和起路分支过多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媚儿河一路南行,在灌溉大片土地的同时,造成的麻烦却的确极少。
因此,媚儿河流域里,越往南,其分流就越少,在穿越大片的土地配合当地炎热与多雨的气候制造出大片的雨林之后,最终平静地进入了南蓝翎海。
而这些内容,如今尽皆描述在眼前的这张地图之中。
尤其难得的是,整张地图长十二米,高八米,正去勤政殿强的面积相符,以至于浅水清不得不考虑到一件事,就是绘制此图的人,一定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将此图挂于这里的准备,因此在规格大小上才会有如此和谐的统一。
这是浅水清自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详细精致而清晰,对整个大陆地形地貌有如此系统研究并做出精确说明的一张地图,以至于他震撼到再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地图是谁做的?”
苍野望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秦仪的名字,你可听说过?”
“是他?”
“不错,就是他。当年秦仪游历大陆二十年,以二十年之心血绘成此图,将整个观澜大陆地形地貌尽皆绘于图上。人们只知他作四极游记与国论,却不知道,这幅旷古绝世的观澜大陆图,才是他真正的杰作。那本四极游记不过是他作此图时的心得随笔罢了。”
浅水清向着那地图深深鞠了一躬:“晚辈浅水清,当向前辈致敬。”
苍野望满意的点点头:“你不错。”
浅水清一楞。
“当年烈帅进京时,我父皇也是这样让他过来看这张地图。但是堂堂的狂龙武士,终究不敢与我父皇并肩。前朝丞相公孙石,中央军团季狂龙,雪风云风舞,云岚,南家山公,南无忌南无伤,几乎每一个朝中重臣,在第一次晋见时,都是和你一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命令过来看这张地图。可是近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就这样走过来,站在朕的身边的人。”
浅水清立刻下跪:“微臣无礼,请陛下责罚。”
苍野望微微摇头:“起来吧,若要罚你,早便罚了。如今看来,论胆识魄力,就是烈帅比你,都稍有不足啊。难怪你敢领着铁风旗一万余人,就横扫整个止水了。将为军中胆,军胆既壮,则军士勇悍,战不畏死。你浅水清胆大若斯,能成此功业到也不算稀奇了。”
浅水清沉声回答:“不敢与烈帅等重臣相提并论。”
“现在或许不行,将来却是难说。”苍野望悠然道。“浅水清,你可知为何每一名官员在第一次见朕的时候,都要先陪朕看看这张地图?”
浅水清犹豫了一下,终于回道:“指点河山,意在天下,陛下是想告诉每一名臣子,我帝国之宏伟目标!”
于是苍野望轻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正是意在天下。可惜啊,百年帝国,到现在连一统大梁的梦想都未能完成,直到你的出现……”
他看着浅水清,然后柔声道:“所以,朕是要感谢你的,因此才容忍了你的许多所作所为,毕竟,为此梦想,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浅水清,你可明白?”
“微臣了解,不敢当陛下一个谢字。”
“既如此,你当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所在,又何必因为一个女人而把事情搞到如此地步呢?”苍野望悠悠说道。
身在宫中的皇帝,其实对外面的局势竟是了解得透彻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