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真的有办法从罪魁祸首那里解决问题,也不必耗费这么多功夫来培养你了。”赞血羽的眼里透着嫌弃。
程宝舟情不自禁拍起手来,赞叹道:“不愧是将军,把自己怂到不敢去找对方麻烦也说得如此脱俗,果真不是凡人。”
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耐着某种冲动,接着对程宝舟开口:“正如我们先前的约定,你照做便是,有些东西知道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假如她什么都不清楚,就只是单纯为了给他治病,即便往后他不幸失败……至少以那人的性格也不会为难她。
程宝舟眨眨眼,有那么一瞬间赞血羽感觉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最终少女只是提笔蘸墨,对他说:“行吧行吧,只是我觉得你这样一直逃避也不是事儿,就算往后我真的能为你治好‘病’,但只要不根除祸源,谁知道有没有继续患病的风险呢?”
他默了几秒,接着有些无力地靠在软塌上,轻声开口:“其实我也不清楚这般模样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也许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毕竟说出去也很难有人相信会是他害我。”
“可是……程宝舟,你应当知晓只要突破了灵应境,我们便会因为与天地灵气的共鸣而产生一种玄妙的感应,恍若心血来潮,影响着我们对外物的判断,简单而言可以将其称之为一种直觉——而我的直觉要远远强于常人。”
这种极为敏锐的直觉并非突破到灵应境才出现,在他还是个男孩时,当他被那人从一群孩子里挑中带走,本该欢喜和感激的心绪便被沉重压抑的莫名排斥挤压,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他拥有越发出色的外表、远胜于同龄人的修为时,那种紧张与排斥的情绪就越发浓烈。
又或者说,他在恐惧。
但为什么会恐惧,赞血羽却不知道。
“这位患者,你的这种精神问题出现多久了?”程宝舟神情严肃,拿着笔写写画画,看着很专业的样子。
赞血羽知道这厮其实是在画一些他瞧着非常扭曲的动物形象,她还坚称这些能双脚站立行走的动物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卡通明星,无视了他问“卡通”是什么的背景音,她声称平时多看看这些画能够放松心情,回归童年。
他的童年是什么模样,已经记不起来了。
仿佛被选中的那一刻才是他人生的起点,此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用棍子在脑子里强行搅乱过去的画面,最后只余下一滩浆糊,无法提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仅仅剩下那敏锐到不可思议的直觉,意识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违和。
“最初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异样,但随着我年龄的增加,我渐渐发现这具身体好像不是我的……”
程宝舟倒抽了一口气,她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赞血羽,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劝说对方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诊治,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她这种只能施加物理手段的新手身上。
然而和她相处了不短时日的赞血羽已经学会无视她过
分生动却不合时宜的表情与话语,
继续描述:“我很难向你说明那种感觉,
我的思维是清晰的,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于自己的选择,可我却逐渐感受到自己与身体的隔阂,就像是寄托于傀儡上的陌生意念,好似……好似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属于我的意志会完全在这具身体里消散。”
这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在他总是从容不迫的冷峻面容上罕见浮现出惊慌与恐惧的神色,即便这种情绪依然是隐忍的,但能够察觉出自他的本心。
而面前的程宝舟却若有所思,她盯着赞血羽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是天生就这么迟钝吗?”
“什么?”
“假如你的精神没有出现问题,这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了,赞血羽,考虑到你的交际圈子非常寡淡,细细数来称得上朋友的勉强只有一个高狄,我这个与你同床共枕的人能算是你最为亲密的对象了,我一直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种违和感,现在有了些眉目。”
程宝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接着又将手放在心口:“你对外界的情感很冷漠。”
“你虽然也如常人一般会欢笑,有求知欲,也有自己的野心和骄傲,会生气、悲伤,但这些情感真的是出自你本心么?你只是认为自己应当这么做,也应当出现什么样的反应,极少数的时候你会突然爆发出较为激烈的情绪,但你本应是一个理智的人,这种大起伏的波动其实有违你平日的表现。”
“我最开始以为你天性如此,毕竟咱这种穷人也不知道有钱佬是怎么生活的,说不定是有什么阴暗扭曲的童年导致你形成这种性格,可是和高狄相处下来我却发现自从你被英昙公收养后,不说生活无忧无虑,但总体也是积极向上没有什么大的波折,缺什么就有什么,也很少有人反驳你,所以我先前才说你是个自恋的人。”
然而和高狄这样情绪稳定性格正常甚至可以说良善的人比起来,赞血羽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冷漠,就如同——
“一个生活在皮套里面的人,永远都隔着一层膜去接触世界,而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这层膜越来越厚,同时挤压着你生存的空间,所以你才会觉得难受和痛苦,可偏偏又没办法察觉问题所在,只能浑浑噩噩随着他人的安排成长,但这样的你很难做到发自内心去热爱某种事物,又或者真诚对待一个人。”
因此对于跟随自己多年的高狄,更多时候只考虑对方的价值与能力,而非两人间积攒的情谊。
因此对于满眼恋慕将少女的情思完全寄托于自己身上的未婚妻,他只觉得不耐和麻烦。
因此对于程宝舟的各种冒犯,他虽然明面上有情绪波动,可纵观其行为却并未将这些恼人的行径当一回事儿,她真想做就做吧,有什么大不了。
既然这样,最开始为什么又要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呢?因为常识告诉赞血羽,他应该在乎。
她的面上浮现微笑,然后举起了那张先前用来写写画画的纸,一个抽象的小人被困在鸡蛋一样的椭圆物里,他可以顶起这层膜对外界做出反应,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用自己的手真正触碰到外界,同理,外界的事物也很难影响到他。
赞血羽一直安静听着她分析,许久后他缓缓点头,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画。
他说:“正如你所言,我的事听起来实在过于匪夷所思,我查遍了无数典籍也没有找到类似的情况,私下寻找的医士也看不出我的问题,理论上我原本应该求助于我身边最强大、也理应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义父,强大到成为燕岐王朝传说的英昙公。”
“但每当我生起这种想法时,我就难以抑制感到了惊慌与害怕,仿佛只要我透露了察觉到的异样,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境,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偷偷去寻找解决方法,耗费了极大精力才找到了丹毒老怪这条线,可是线却断了。”
天无绝人之路,也正是看见程宝舟的那一瞬间,赞血羽那异于常人的直觉如同宁静夜晚猛然乍响的雷霆,催促着他、告诉他面前的年轻姑娘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而在品尝到她血液的一瞬间,赞血羽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如同溺水的人浮上了海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种被不断挤压着、乃至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声的痛苦,被她平息了。
因为过于舒适与放松,甚至会让他像醉酒般迷迷糊糊,放松对周围的警惕。
他将手中的画撕成了纸屑,而洒落的纸屑竟然又化作了一滴滴血液,留下一地红褐。
“所以,其实我不是生病了,我是中毒了,有人想害我,而害我的人则是抚养我长大、给予了我无数资源的义父……这么离奇的事情,你也愿意相信我吗?”他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旧暗沉沉的,只是大家习惯以为这是赤凤将军性情冷静不为外物所动的表现,而且指不定人家天生就长了一双深邃的霸总之眼,但此刻程宝舟仔细看去,却发现他眼里蒙上了一层灰。
她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胸。
“我相信你,赞血羽,而且托你的福,我也搞明白了一件事儿。”
程宝玉送给她的不仅是百毒不侵,又或者说这种“毒”并非特指那些对人的身体有损害的药物,而是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被她的身体净化,以达到最为理想的巅峰状态。
可以说程宝玉为她重塑了身体。
这种方法若是能够继续完善进而推广,定然是震惊世界的天才之举,当个开宗立派飞升上界的祖师爷完全不成问题,然而人死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晚了。
不过之所以让程宝舟确信赞血羽出问题的地方不是脑子,哪怕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精神病人,是怜爱光环。
因为这实在是很没道理啊,赞血羽这小子在原著里的戏份可不比高狄少,他修为是高了一些,可也没有高到离谱的程度,眼看现在高狄都完全变成她的形状了,几乎是有求必应指哪儿打哪儿,但赞血羽这家伙却油盐不进,实在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况且再怎么说她宝舟也是一位妙龄少女,给他修毛毛时这厮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合理吗?一看就是有问题!
他可不像叶渡那样有主角光环,
这效果抵抗是不是点太高了?
程宝舟想了想,
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拍了拍赞血羽的胸:“既然现在咱们有了初步的构思,就能够更有针对性的去寻找解决方法,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一不做二不休,把英昙公给做掉——”
等等,好像杀了人家也没用,原著中赞血羽还不是照样嗝屁。
“先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反正现在你也跑不掉,你老爸叫你回家你还能拒绝吗?不要慌,就算解决不了根本,至少现在你靠着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大血瓶也能稳住情况,现在的线索还是太少了,你这次回家得想办法寻找新的突破口。”
赞血羽看着她,眉头逐渐松缓,他按住了程宝舟在他胸前拍来拍去的手,紧紧抓握着,向她点点头。
说来惭愧,即便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生出什么真切的感激之情,可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却包裹了他,让他信任对方,渴望在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庇护下生活。
此时程宝舟眉毛一皱,突然惊呼:“好大!”
“……什么好大?”
“咳,我是说有个好大的问题,我感觉和你一起回英昙公府很危险啊,作为你的救命血瓶你可得好好保护我,宝舟我弱小可怜又无助,话说现在也挺流行把小老婆养在外面,要不这样,到时候回了玉京城你送我一套豪宅,给地契那种喔,再给我配上十个八个保镖,不不不太显眼了,女人当自强,你还是赶紧给我搞几本绝世功法助我突破化气境靠谱……”
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赞血羽觉得此时自己应当长叹一口气,但最终他却没什么外在表现,只在心里琢磨程宝舟每天瞎说胡话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脑子有点毛病?
这么一想,他俩绝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