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军长都北纬中将,面貌儒雅清秀,身形较萧斌矮内敛,喜怒不显于外,乃第五集团军司令官钱岚上将手下名的“谋将”,这次要不是他从中协调,来自二装集陆凯平系统的萧斌恐怕没那么容易稳住军心。
二装集的人跑了,五集的人留下来等死——这种论调的杀伤力不亚于敌军的重炮轰击,在确凿的事实前面,要留下来的五集官兵主动从脑中清除这种想法也绝非易事。
都北纬只说了一句话。
“要死,我跟萧司令陪大家死,但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我们是来杀敌的。”
以他在钱岚系统中的至高威望,做出这种视死如归却又自信满满的表态,足以暂时安抚住他的诸多部下故旧。
萧斌知道,没有都北纬,他的军令出不了司令部,这也让他对梁天河的安排感到疑惑——为什么不直接让都北纬来指挥这支前进部队?
然而现在不是质疑上司决断的时候,周围越聚越紧的三十万俄军,随时可能发动猛攻,自己这支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孤悬于主力阵线之外且无险可守的危境之师,真的能完成那个看似残酷无情的任务吗?
当下客客气气地迎进都北纬,命勤务兵斟茶招待,都北纬也不拘礼,先啜了口茶,捻起颗花生米嚼住,却是默不作声。
萧斌只得主动询问:“承远兄来找我,必有要事,兄弟不才,敢问有何指教?”
都北纬眼睛瞄着地板,不冷不热地应道:“指教不敢。只是胸中存疑,辗转难眠,望萧司令解惑。”
萧斌拱手道:“承远兄请讲,兄弟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北纬从口袋里抽出张手帕——那手帕雪白无痕,几尽一尘不染——将刚才捻花生米的手指细细擦净,事毕,又叠起放回原位,这才坦然发问:“梁司令长官做此超常安排,究竟是何用意?阿城到底要守多久?前进部队数万将兵。有无生路?”
是时候了。
要别人跟着自己死,你得拿出充分的理由,光叫两声为了大局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威压之下满腹怨气的被动执行,远不如为内心使命所召唤地主动进取更能激发潜能。
不首先解开都北纬的心结,就无法真正解开被迫留守孤城的数万五集官兵的心结。
“首先,我相信这不是司令长官的真实意思,司令长官行事一向谨慎稳妥,且爱兵如子,绝不会出这种险招。惟一的解释。就是大本营早有筹划,强令执行。司令长官不得已而从之。”
“其次,从大本营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安排也的确出于大局公心。以我前进部队为诱饵与障碍,将敌主力吸着于阿列伊斯克地域,待内地援军赶到后再全力出击,以求痛歼敌主力,摧毁俄军最后的战略预备队。虽然风险极大,然而一旦得手,必可提前制服俄国、打通对德交通线,我同盟各国便更有可能在美国大举进兵欧陆之前。将英法联军赶下大海,奠定欧战胜局,至此,美国一家势难支撑。最后地胜利必定属于帝国!”
萧斌讲得兴高采烈,都北纬却冷面无语,丝毫不为所动。显然他还没听到实质的东西。
萧斌对此了然于心,到此便突然加重语气:“二装集的部队为什么要撤?是司令长官偏心,保他的嫡系陆司令,顺便削弱钱司令的势力?我以人格保证,司令长官绝不是那种人!何况军队并非私属,上有总长大臣皇上,下有国会议员、新闻舆论之监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司令长官怎敢拿数万将兵之性命来谋此无益之举?战事胜败,关系司令长官之声誉,长官又怎会拿自己青史之名来冒险?”
看到都北纬略略点头赞同,萧斌趁势而进,张开右手五指:“五天,转进支队突围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八月七号,二装集会杀回来救我们。”
都北纬眉间一展:“这么快?可是据我所知,内地来的援军要到八月中旬后才能部署到位。”
“决战之地不在这里。”萧斌微微一笑,起身请都北纬去看对面墙上的作战地图。
“届时我们将跟随二装集假装败退到鲁布佐斯克,在那里等援军,准备包饺子。”
到这里,都北纬恍然拍掌:“原来如此……第一次解支队突出,给对方造成我军突围失败的印象,纵其骄气,诱其全力攻城,以逞全歼数师数旅之功。而在我军方面,二装集得以集结全力,以其强大的机动突击能力,在包围圈外游击作战,等敌人在围城战中耗了锐气再回头解围,之后又佯装败退,引君入瓮。这一来一去,再一来一去,时间就一点点耗掉了,等到生力军赶到,趁敌兵疲气挫,正好鼓而破之,是不是这个理?”
萧斌抚掌笑道:
都北纬脸上却毫无笑意,嘴角反而皱出一丝愤懑:“既然如此,之前为什么不跟大家明说,非要摆出一副与城同存亡地架势来找骂?”
萧斌点点头,收起笑容,摸出烟盒递给都北纬,都北纬摇头婉拒,萧斌便自己点上一根,夹着烟在屋内来回踱步。
“是啊,我何尝不想当时就说明白,这样大家都轻松,有盼头,我也不至于非要拿张旅长杀鸡儆猴,去得罪那位堂堂总理大臣?”
“可是我若这么说了,一旦情况有变,二装集不能按时赶到解围,大家会怎么想?甚至于计划有变,我们真要坚守到八月中旬后,大家又会怎么想?”
“承远兄,我明跟你交代了吧,我是当真抱着必死之心担当此任的,就算真要守上半个月,我也毫无怨言,愿与此部此城共存亡!”
都北纬听罢眼角一震,凝目聚神,缓缓将右手抬到额前:“明白了,坦白地说,我都北纬一生戎马,从未有赴死之念,今日之势,愿与萧司令共存亡!”
……
东北一百五十公里外的巴尔瑙尔,俄后乌拉尔方面军司令官勃鲁西洛夫上将,正踌躇满志地抱臂凝视面前的巨型沙盘。
阿列伊斯克,这座巴拉宾大草原中间不起眼的铁路小镇,已经摆开了一桌前所未有的盛宴,等着他这位帝国大救星来大快朵颐。
整整两个步兵师,五个骑兵旅,外加两个装甲旅,六七万兵力,数万匹骡马,数以万计的步枪,难以计数的轻重机枪、大炮、迫击炮、掷弹筒、坦克、装甲车、汽车……想想都快要掉口水,中国人怎么可以把他们军队装备得如此精良!
现在,上述这些人、马、装备,正处于他勃鲁西洛夫麾下三十万大军构筑的强固包围圈中,多么巨大而招人爱的馅饼!美味多汁,分量够,油水足——
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根据半个月前不大确切却是惟一可靠的情报,经阿亚古兹向塞米巴拉金斯克进军地华军西北方面军主力集团大概有六到七个步兵师,八个骑兵旅和六个装甲旅,总兵力二十万左右。
在勃鲁西洛夫看来,他更愿意相信敌军已经动用了方面军预备队投入额尔齐斯河方面,这样一来,那支主力兵团的战力中还应该再加入两到三个预备队师,总兵力达二十五万以上。
没有理由在这座平地而起的小镇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大本营一天打三通电报来询问战事进展,沙皇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德国人回来了,土耳其人也过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解决掉中国人?
“我只有四十五万人,对面却有超过一百万且不断得到增援地中国军队,陛下,我只是个凡人,我只能尽力而为……”
勃鲁西洛夫曾好几次想给大本营发回如上电文,然而待他写好电文,叫来副官后,却还是败给了残存的理智,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背后将电文揉成团丢进废纸篓里。
帝国的大救星,怎么可以有这种胆怯地想法!必胜,必胜!除了胜利,就是死亡!勃鲁西洛夫,你已经别无选择!
端起沙盘一角的红酒,轻啜半口,向后打了个响指:
“瓦西里耶大尉,记下来。”
“方面军司令部命令,现集结于阿列伊斯克地域敌重兵集团周边的第51、54集团军及独立21军各部,即日起由霍夫林中将统一指挥,限八月四日前全歼包围圈中的敌军,解放阿列伊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