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宫,南海瀛台。
所谓的南海,不过是紫禁城西南一个两百多亩的蚌壳形小湖,其北面连接稍大些的中海,南面隔着鲜红的围墙和金黄琉璃瓦顶的宝月楼是宽敞的长安街,西面正是新华宫的核心建筑——仿照法国凡尔赛宫建造的承宪厅——所在。
瀛台是靠近南海北岸的一个圆形小岛,有石桥与岸上相连,岛上建有正殿七间、左右延楼19间的翔鸾阁,以及作为主体建筑的涵元殿——由于是顺应坡度建造,其北立面为单层,南立面却是两层楼阁,称“蓬莱阁”。
涵元殿北有配殿两座,东为庆云殿,西为景星殿,殿南有藻韵楼,绮思楼等,东西环绕雕龙画栋的亭台廊阁,岛岸遍植奇树异草,仿佛水上仙境。
这天,南海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冷冷的雾气淡淡弥漫。
关紧了门、被地板下的暖气道烘得温暖如春的涵元殿上,前朝的君臣游宴同乐之处,今天却摆开了一张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西式长桌。
打磨闪亮的橡木长桌一端,.檀香木椅背上镂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御座上,端坐着当今中华帝国刘氏皇朝第二代皇帝,公开年龄为三十六岁的承宪女皇刘千桦。
御座背后的屏风顶上挂有一幅.墨迹尚新的白单短条,上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闰余成岁”,笔法飘逸轻快,透着不那么张扬的喜庆。
长桌两侧,执掌帝国军政大权.的二十四名未来人集团成员个个正襟危坐,程序性的严肃表情之下,涟漪般泛起相近或相异的种种心绪。
坐在千桦左手侧的,是十二位制服笔挺的军人将.帅,由近及远依次为:
仪表堂堂的老绅士,陆军军官团事实上的精神领.袖,现任内阁总理大臣兼外交大臣和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杨正金元帅。
平凡到欠缺存在感的体貌,平时似乎总是被瞌.睡虫附体,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断然出手的现任国防大臣——胡克元帅。
人到中年仍保.有异常俊秀的容貌与模特般的身形,彬彬有礼的谈吐下是一颗知恩必报有仇必记的意气之心,八月二日政变后由形同流放的境遇一举翻身为女皇陛下心腹重臣之一的现任国防总部陆军部长兼陆军参谋长和大本营陆军部长——顾英扬大将。
一张大方脸,四面逢源八方好运谁也不得罪也没人去招惹的“南洋王”,现任南洋军政总监——肖如海元帅。
棱角分明的轮廓,鹰眉如墨描,狼目如星刻,乍看起来气势逼人的外表下不时显现出孩子般单纯的现任北方方面军司令长官——王直元帅。
瘦削的长脸苍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一口被烟草熏就的黄牙,直来直去中不时冒出点小聪明的现任西北方面军司令长官——梁天河元帅。
儒雅得有点文弱的白皙小脸,高挺的鼻子上架着副精巧的金丝眼镜,温和的言语,理性的思维,总是笑脸迎人的现任印度方面军司令长官——邓简大将。
大圆脸,厚嘴唇,腆着个小肚子,谨小慎微中也不乏几分即时性血气的现任东南方面军司令长官——张一叶元帅。
俊朗而透着十二分活力的小方脸,高大健壮的身材与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容易满足的性格中不乏过于愚直的追求,作为八月二日政变中的主要功臣之一近来深受女皇陛下宠信的现任大本营驻机动舰队特派专员——潘国臣少将。
一张宽阔的大饼脸配上修长精瘦的身材,目光中往往透着掩不去的杀气与怨念,总是不顾一切地亲身涉险,最近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温柔和气起来的现任陆军特种作战司令部筹备处主任——梁根生少将。
左边坐得最远、头垂得最低的两人,正是在八月二日政变中受到停职反省——实际上是居家软禁——处分的前总参谋长刘百良元帅和前陆军参谋长张遥前大将,两人的外表性格迥然相异,一个阴柔沉稳,一个朴实强悍,却不意间成了同病相怜的一对难兄难弟,想必是意识到即便得以参加会议也只是作为杀鸡儆猴的示范物而已,两人倒也特别的安静老实。
千桦右手侧,则是包括两位女性在内的十二名文官大员,同样由近及远,依次为:
一副某时空影视剧中常见的非主角正派人物模样,身材适中,根植于心的强烈道德感常常与实际政治操作所必须的厚黑常识天人交战,即便如此仍坚守师道,成为集团内外整个文官系统精神领袖的现任内政大臣、战时内政委员会委员长兼文教大臣——正德公张志高。
端庄素雅的脸上尚残留不少年轻时校花级的秀丽,嫉恶如仇,毒舌如针,却又善解人意,处事周全可靠,由此而深受千桦依仗信赖的现任宫内大臣——育德侯暨正德公夫人罗素兰。
俊秀的的瓜子脸,向后抹的光亮长发,高耸的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言语行事圆滑周全,军政财各界往来交际左右逢源的前任总理大臣、现任军需大臣兼战时经济委员会委员长——启睿侯马丰。
白净的小圆脸,油亮坚挺的短发,巨大的黑框眼镜,聪明有余,野心不小,对张志高继承文易的政治遗产一事耿耿于怀,也曾借势出手踩着张志高的脑袋爬上了总理之位,但终究还没到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此时早已跟张志高达成和解的现任司法大臣——亲德侯莫宁。
人肉电线杆兼人肉计算器,刀子嘴豆腐心的老财神爷,执掌财政部近二十年的荣德侯韩浪。
马脸老农民模样,善良憨厚却绝非愚蠢懦弱的现任民生大臣兼工商大臣——悯德侯田正宏。
小眼睛,尖下巴,一副某时空某国某时期影视剧中标准汉奸走狗的模样,对享乐与工作抱有同样浓厚的热情,惟一政见是拥护最高领袖,自认为是军人却被真正的军人视为异途的现任科技大臣兼战时科技委员会委员长——晋睿侯何新。
鸟窝头配小瘦脸,矮塌鼻梁上架着遮了半张脸的巨大黑框眼镜,沾满墨水的衣袖与时常超负荷运转的大脑,除了在图纸上描绘超出常识的巨大机械构造物之外别无其他业余爱好,号称“设计疯子”的现任交通大臣兼战时科技委员会执行委员——智睿侯江闻涛。
右边坐得最远的四人,便是与潘国臣、梁根生同属“特遣队投诚六人组”的方天华、武海松、杨雨湘和潘绍安,四人中,面目冷峻的方天华德才兼备而多欠灵活,肌肉猛男武海松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风骚徐娘杨雨湘阴险狡诈贪得无厌,猪头眼镜男潘绍安媚上践下惟权是举,凑在一起,却也如同千桦的指尖指甲一般,同为不可或缺的心腹要员。
最后扫视了一圈,充分欣赏了各人的表情之后,千桦微微一笑,甚是和蔼可亲和谐有爱地开口道:“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开始啦。”
长桌两边相对无语。
“百忙之中召集大家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请客吃饭,当然,饭是一定有得吃的,人人都有份。”
刘百良闻言,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往御座方向瞄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
这点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千桦的法眼,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千桦对他们的任何反应都抱有猎奇性的期待。
“大家或多或少也知道了,八月初的时候,京城出了些小乱子,中枢也调整了一下人事,公文里讲的,不全错,也不全对,我今天就在这里把前后原委简要说明,以正视听。”
千桦以眼角余光一扫,只见刘百良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一脸的听天由命。
“我们当中,有人对我这个领袖不满意,又不敢明摆出来,背地里偷偷摸摸搞了点小动作,引得底下的小人蠢蠢欲动,我们养的特工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苗头一查出来,自然要扑灭在萌芽阶段……”
千桦毫无恶意地抿了抿嘴,安抚的目光在杨正金与张志高两人之间轻快地跳动。
“……终于在杨总理、张元老的全力协助下,主要以警察和宪兵的力量平定了这一小股阴谋分子,虽然为了预防万一而调动了少数野战部队,但整个戒严期间没有因此而流过一滴血,更没有死过一个人,直到今天,也还没有一位嫌疑犯或责任人被判处死刑或遭到秘秘密处决。”
忽地话锋一转,底气十足斩钉截铁道:“这不是因为我怕了谁,更不是什么妇人之仁,我只想让你们,包括犯了错的人,全都铭记在心:我们是一伙的,帝国和世界的未来在我们手中,我会想办法让各人各尽所能,但绝不允许集团内部继续存在对立与阴谋,集团内的流血,虽然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却一定要在我这里终结。”
“有人就会问,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跟你同心同德?不就有个好老爸吗?这种靠血缘关系上位的大小姐就应该老老实实当个花瓶,国家大事什么的交给元老们就好了——我相信在座诸位,多多少少有这么想过。”
“没错,我不过是你们前任领袖曾经舍弃过的拖油瓶,没建过什么功也没立过什么业,只是巧妙利用了父亲的愧疚感才爬上了现在这个位子,但是现在你们已经别无选择,不管你们怎么想,如今我就是集团,集团就是我!”
如此霸道的宣言一出口,立即惹得包括杨正金、张志高在内的大佬们面面相觑,特遣队六人组却不动声色,各人的嘴角还不时泛起淡淡的、不知所谓的微笑。
千桦冷冷一笑,自顾继续道:“我没有折损大家的意思,事实如此,我跟父亲一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多多包涵——不包涵我也没办法。”
“父亲在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人性本恶,人心多变,尤其我们都来自那个道德无下限、信仰空虚无的世界。打天下的时候还能严明纪律,到坐天下的时候就谁也不服谁了,都是未来人,要么自以为资格老功劳高——大家都得听我的!要么坚信自己是怀才不遇,从前时运不济,如今风水轮流转,要是我在那个位子必定搞得更好——凭什么要听你的?”
“忠诚、信仰之类的空话我就不提了,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都是拿来哄外人的,我就不客气的说一句,其实这里在座的,包括我在内,日夜所思不过两件事,一是为国为民之理想,二是为己为亲之私欲。”
“理想与私欲,并非截然分离,黑白分明,实现伟大理想的同时,也希望尽可能满足私欲,乃是人之常情,水至清则无鱼,要求人人都做苦行僧无异于逼迫大家都做伪君子。换个角度来看,只有不断获取更多的权力,才有资本去实现更大的理想,满足更多的私欲。”
“人心是永不满足的,可分配的权力却是有限的,这就要有个分配权力的规则,在这规则之上,更要有个至高的权威来保证规则的执行。”
“现在这个帝国,有内外两重规则,明面上是宪法规定的那一套,内地里是集团私下协定的另一套,以内制外,集团的家法高于国法。”
“这集团的家法,从前的权威就是领袖,领袖一个人说了算,要不要跟你们商量得看他的心情,还好,我父亲很多时候心情都不错,有时还好过头了。”
“父亲过世之后,这权威变成了五元老,五个元老商量好了就算数,要不要跟我这明面上的领袖商量也还得看他们的心情,当然,元老们很多时候心情也不错,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明跟我讲。”
听到这里,杨正金的脸已经黑了半边,对面的张志高欲言又止,其余大佬或皱眉或冷笑,惟有刘百良张遥前二人低头伏桌做打酱油状。
“那么在集团内部想要上升,获取更高的权力,有什么途径呢?从前是设法接领袖的班,有两种办法,一是等他死的同时排挤压制其他可能的继承者,二是干脆除掉领袖本人和其他可能的继承者。承宪年以来就变成了设法接元老的班,方法跟前面一样,但如果想要获取超出单个元老的权力的话,那就得设法废除元老制,在自己身上恢复领袖**制。”
“分裂与动乱的根源正在于此,为了实现各自的理想与私欲,集团内部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伙,想方设法夺取权力。为此不惜践踏一切规则,摧毁任何可能存在的障碍,完全不在意对曾经的同志以及国家、人民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厉声说完,千桦顿了顿,下意识地扯了扯斜在胸前的紫边金缎绶带——上面缀着几排大大小小国内国外的荣誉勋章,突然温和起来的目光扫过长桌另一头的刘百良和张遥前。
“说了这么多,不是想秋后算账,也不是想要警醒谁,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
“要彻底杜绝分裂与动乱,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现存内外两重规则合二为一,以公开的宪法和法律作为分配权力的惟一规则,所有人都遵循这一规则来竞争权力。皇帝作为法理上的最高权威,保证规则被公平公正的遵守,但这还不够,退居幕后的集团成员,将作为强有力的监督者——或者说,最高权威的一部分——协助皇帝维护规则,并与时俱进地推动规则的修订。”
“等等,退居幕后?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解释清楚一点比较好。”憋了一脸黑线的杨正金终于忍不住开口逼问。
千桦毫无压力地淡淡应道:“我的计划是,这场战争如果以理想的局面结束,包括我在内,集团全体在五到十年内陆续退出一线,在这期间重修宪法和相关法律,以公开的新规则选拔下一代统治中枢,这之后,集团不再是最高权力中心,成员给予多条出路供各人自行选择——这个我后面再慢慢讲。”
“如果战争以不理想的局面结束呢?进一步说,战败了怎么办?”杨正金追问。
“那么我们就应该立即退出一线,让民众的石头砸空,后面的程序还是一样。”
“那是逃避责任,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必须有一个强力的政府来维持基本的秩序,尤其是镇压**什么的……”
千桦嘴角一弯:“如果无论如何都能维持一个强力政府的话,我们会认输吗?”
杨正金眯了眯眼,紧握在桌上的大手向两边摊开:“不管怎么说,以制止分裂动乱这种说不过去的理由,要整个集团退出权力中枢,这很难让人接受。”
“如果只是街头的流氓打架,每个人的行为只由自己和家人买单的话,那无所谓,但是诸位既掌握巨大权力,同时又具有远远超出职权范围的影响力,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亿万人的生死以至整个帝国的命运,而维持我们之间秩序的,不过是黑帮帮规一般见不得光的东西,就算写在了纸上,在权力的诱惑之前同样一文不值。”
“没错,我是打算让整个集团退出权力中枢,所有人都停止追逐法理上的政治权力,而转向在幕后维护和修订获得这种法理权力的规则,为此我们要拥有力量——比法理上的政治权力更广泛、持久、实质的力量。”
杨正金的眼皮下意识地颤动起来:“这么说……”
千桦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不过这一切,也仅仅是局限于一代人之内,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而已。”
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极尽威势吐出下一句:“我真正想要筹划的,正是父亲心目中的千年帝国。”
“三十年!三十年内,无论这场战争是胜是败,我都要让全世界臣服于我们创造的这个帝国——不,不仅仅是臣服,这个星球将只能有一个帝国、一种文明,在融合了全人类最高文明的中央之国以外,没有文明,没有人类,只有原料和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