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银滩,临海的一幢西洋小楼,一个虚弱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安静地站在阳台上,面前是一片被南方初冬的夕阳点燃的海面。
海面上的红光随着海浪的摇摆悄然消灭,天空也渐渐暗淡下来,远方的海天线上隐约跳出一弯新月。
阳台后的门开了,披着煤油灯微黄的光,一位清丽可人的年轻女子来到男子身后。
“老爷,晚餐布置好了,客人也到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年轻女子正欲离去,却被那男子叫住。
“小叶,你看那海上的新月,是不是很漂亮?”
十九岁的女仆小叶欢快地点点头:“很漂亮,就像老爷给我买的银耳环。”
五十一岁的前帝国首相文易还给她一个暗昧的微笑:“不,它像你。”
小叶伸手摸了一下耳边的月牙形银耳环,抿着嘴低下头,带着掩藏不住的高兴表情转身走开了。
几分钟后,文易来到餐厅,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正等在那里,他叫黄浩,毕业于帝国大学历史系,乃中民党中执委常委、现任众院议长黄林宏之次子,现在是京师大学历史系的讲师。
黄浩抢先开口道:“文先生,七年不见,可曾记得我吗?”
文易笑道:“当然记得,那时你扎着马尾,一边说话一边在手上转着笔,根本不把一旁的教授当回事,很难想象你如今为人师表的样子啊。”
七年前,文易曾以帝国总理大臣身份视察帝大,与时为大二学生的黄浩有过短暂的交流,显然双方对此都留有深刻的印象。
两人相对坐定,仆人开始上菜,主菜是西洋蘑菇烧里脊和奶油龙虾,另外配了几样小菜,花篮里还有一瓶一八八八年份的法国波尔多红酒。
黄浩呷了口红酒,便开门见山道:“此次父亲派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您对某些问题的看法?”
“哦?某些问题?我已经决定隐退,党政大事皆不必问我。”
文易轻快地说道,夹过一只龙虾仔细解剖起来。
“先生毕竟是帝国元老,中民党之奠基人,如今对俄战争尚在进行中,国内外形势混沌难测,帝国和党非常需要您的智慧和经验。”
文易微微一笑:“不是我不肯出力,只是我已身心俱疲,惟恐力不从心啊。”
“只是说几句话,不用花费太大力气吧?”
“你还真是固执……先吃点东西再说吧,尝尝这龙虾?”
黄浩只好先夹过一只龙虾,边分解边说道:“先生何不先听听问题,再决定是否做答也不迟。”
“不用急,饿着肚子动脑筋可不好,先吃饭,随便聊点别的。我现在只想静心休养,国家大事什么的,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况且中民党内人才济济,各种制度实施多年,运转正常,少一个我也没多大关系。”
“可是这些制度毕竟是您组织创建的,在制度运行过程中碰到什么令人犹豫不决的问题,理所当然应该来问创建者的吧。”
“你可真会说话——如果是与制度有关的问题,我当然会做解答,但是如果牵涉其他方面,恕我无心思考。”
黄浩听到这话,立即放下龙虾,抿了口酒,用餐纸擦过手,开始提问。
“先生想必也知道了现任外相张志高当选中民党总裁的消息,有人认为,张先生之所以当选,乃是文先生刻意安排的结果,我父亲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他很想知道,先生对张志高的看法如何?是否支持他成为下任首相?”
文易耸起肩:“这个问题,与制度有何关系?”
黄浩厚起了脸皮:“无论如何,请务必回答这个问题。”
文易也放下筷子,取过餐纸擦擦手,把起酒杯道:“我看,令尊真正想问的是,我是否支持刘云来领导中民党,进而成为下任首相吧?”
“既然先生心中明白,我也不敢隐瞒,我父亲认为,眼下看来,这场战争必将取胜,既然先生已断然决定隐退,那么当前的代首相刘云将会在不远的未来,由战争领导者的身份赢得巨大的声誉,本党若将他吸收进来,尊为总裁,必将提高我党在后年大选中的号召力,为本党单独执政创造机会。”
“既然令尊这么想,那就去实施好了。”
“可是先生也该明白,中执委的多数常委都与您关系密切,如果没有您的推动,这种计划是无法真正施行的。”
文易放下酒杯,烛光在红酒中折射得一片散漫。
“令尊一定是搞错了什么,中民党虽然是我一手创建的,但它并非是我个人的党,其中诸位元老都各有主见,并不全由我马首是瞻,说到关系密切,也仅仅限于私人关系,一旦涉及国家大政,都会从国计民生大局来做考虑,并非我个人之力可以推动。”
黄浩急忙解释道:“先生多虑了,家父并没有这种意思,说实在的,只是想询问一下您对刘云当政的看法,众人皆知,您与刘云的关系非同寻常,涉及到他的问题,就不能不征询您的意见。”
“我与武威公的私交的确深厚,但并不表示我对他无所不知。他长年统军,军事方面的表现众人皆知,领导战争的话自然没问题,至于领导政党争夺选票,以及在和平环境下建设帝国的能力,我也无从了解。”
“那么先生是反对家父的想法吗?”
“你想知道我对刘云当政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你父亲的想法,我这个隐退之人不好妄加评论,还请他自作主张。”
文易说道,拾起筷子,开始专心对付盛在闪亮餐具中的蘑菇烧里脊。
黄浩一时无语,也只好低下头,继续玩弄碗里的龙虾。
稍顷,文易先开了口:“对了,你现在主要教什么?”
“世界近现代史,时间跨度从西元1773年到1898年。”
“哦,现在的大学教科书,怎么评价甲午战争呢?”
“摧毁了野心勃勃的日本军阀,拯救了朝鲜和日本人民,维护了朝日的正统君权并促进了两国立宪体制的发展,开始了东亚的政治经济一体化进程……”
文易用比蚂蚁还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所谓历史,也不过是当前胜利者的工具啊……”
“什么?”
文易轻轻摇一下头:“没什么,令尊还让你带来什么问题呢?”
黄浩轻叹一口气:“我想其他问题的答案已经能够从您刚才的谈话中得到解答,所以也没必要再问了。”
“那么就谈点别的,你现在是讲师的话,那么一定已经完成硕士研究生学业了,说说吧,学位论文的题目是什么?”
“《论影响法国大革命中军国主义发展的因素》,被导师退了三次,要求删改涉及影射现实的内容,改到第四次才勉强通过的。”
文易抚摩着下巴,点头道:“从题目来看,倒是很有意思,究竟你写了什么影射现实的东西,居然被退了三次?”
“我也搞不懂,总之是涉及拿破仑玩政变,创立近卫军的内容,以及我个人对军国主义的某些负面论述……我怎么也想不清楚,我就是影射现实那又怎么样?难道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都不知道帝大历史系的教授们都在想什么……”
“他们啊,恐怕是被学术以外的事情干扰了吧,我记得文教部的政策里面应该没有这种限制……”
黄浩有点奇怪地问道:“先生似乎对历史学很感兴趣?”
“恩,很有兴趣。”
文易点头道,差点就告诉他自己是南京大学的中近史博士——在另一时空的21世纪10年代拿到的学位。
“话说回来,你对军国主义究竟有什么负面论述?”
“简单来说,军国主义使国家成为一部军事机器,在领袖人物的带动下无法遏止地向外扩展,军事机器只能习惯性地进行战争,而难以及时地为国内建设服务……军国主义天然要求以武力向周边扩张,因为此时国家的运转即是为了战争,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皆在高度统治下为战备服务……军人对政府具有强大影响力,甚至直接构成政府,政府的施政主旨即是为了筹备或进行战争,而非国家经济之兴盛及国民之切实福利……这种体制或许能取得一时的成就,但在面临一个以上相当的强敌的情况下,帝国终有一天必然走向自我毁灭,因为国家的军事力量不可能无限制膨胀,而征服的地域越广,统治的难度就越大,而为了维持庞大的军队,又不得不对占领区实施高度掠夺,引起民族主义的反弹。于是在内外的压力下,国家的各种资源将会以可怕的速度消耗在占领区和新战区中,帝国内部难免空洞化,最终内外交困,走向崩溃。能够以武力吞并全世界的国家,人类有史以来从未存在过,以后几百年恐怕也不会存在……”
黄浩一口气讲了大约一刻钟,讲完时,菜都凉了。
文易认真听完,冷不防问道:“你是否觉得,现在的这场仗完全没必要打?”
黄浩惊讶地望着他,点一下头,又摇摇头:“这个……我不好说,不过我有想到,这次战争其实风险太大,没有绝对把握,尤其是未能保证英法的绝对中立,如果英法介入的话,我们就不得不退出战争,届时内阁必然会倒台,主要执政党将受到各方围攻,政坛的大动荡再所难免。”
“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没能拉到英国作为同盟,英国对我们的防范太深,他们无法接受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的事实,但只要适当利用列强间的矛盾和猜忌,拉拢英国也不是不可能。其实这场战争的政治意义要大大超过经济意义,打败了俄国,中国才能摆脱三流国家的地位,成为与欧美列强平起平坐的一流大国。为了国家的政治地位,以领土问题为借口,挑战俄国,力图引起世界的注意,以对本国有利的战果,获得列强的承认,进入一流大国的***,这就是战争发起前的盘算。这场战争其实不可避免,但只是时机不对,抓住一个借口就仓促上阵,打乱了事先的计划,按照原计划,我们应当力争在明年春天前与英国缔结一个中立或同盟条约,然后再毫无顾虑地发起进攻。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试着亡羊补牢,一切都要辛苦令尊等人了,请转达我对令尊的关切之情。”
黄浩知道,这顿晚餐已经结束了。
“多谢先生的关心,我一定向家父转达,另外,可否问一个私人问题?”
“请便。”
“按官方文告,先生籍贯系广西桂林,此次先生隐退,是否要回老家安顿?”
“有这个意思。”
“我家在桂林榕湖岸边有洋式花园宅院一处,对先生颇为合适,若先生有兴趣,可与家父联系。”
文易笑道:“原来谈生意也是你的任务之一,没问题,我有空就去看看。
晚餐结束了。
送走黄浩后,文易正要回房换衣服,准备与小叶到沙滩散步,看到屋檐下的信箱里露出半卷报纸,便顺手取出来,展开一看,头版的粗黑标题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版面:“西部方面军昨日大反攻,俄军六十万全线大崩溃!”
文易把报纸卷起来握在手里,径直走向卧室。
橡木的西洋镶边大门,把淡淡的月光封闭在他身后。
11月22日,舍尔洛瓦亚戈拉——华军西部方面军司令部所在的小镇——正笼罩在不见天日的狂风暴雪中。
村口的小教堂里,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呆呆地望着窗外无限的白,等待着他的热咖啡,以及电报。
“包围,歼灭,看来要泡汤了,这种天气,很难找到敌人,大部队也跑不快,补给更是成问题……”
方面军参谋长邓简扶着金边眼镜出现在他身边,表情极其严肃:“老钟,昨天晚上你也认识到了吧,仅仅是厕所漏风,就差点把你的宝贝冻掉,更不用说完全在野外作业的前线官兵了……”
钟夏火干咳了两下:“这个,关于宝贝差点冻掉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提了,记住,不可以在任何地方提到,否则……”
说到这,钟夏火在狰狞的面部肌肉上叠加了狰狞的表情:“绝对跟你翻脸!”
邓简打着哈哈道:“怎么会,我们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其实我跟小报记者都不是很熟的,我也绝不会卑鄙到利用这种事情来敲诈你的,放心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老战友嘛,我绝不会在战后让你请我到帝国大饭店吃十顿金牌级西洋大餐的……”
“我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哈哈……哈哈哈……”
钟夏火朝天大笑,同时攥紧了拳头,邓简见势不妙,借口要去上厕所,一溜烟没了影。
“这小子,闲得无聊,拿我来消遣吧……”
钟夏火咕嚷着,看到勤务兵端来了咖啡,便坐到沙发上,企图安静地喝着咖啡闭目养神,但还没等他把屁股凑到沙发的皮子上,副官姜子昌中校从隔壁的电报室冲了出来,把一份电报呈到了钟夏火面前:“报告司令官,第5军赵司令官来电。”
“赵民河那小子,肯定是说部队无法前进之类的话吧。”
钟夏火嘀咕着,向姜子昌挥挥手:“念。”
一旁的作战参谋也在地图桌旁摆开了架势,准备记录、标定。
“是。钧座钟鉴,我军自昨日起遭遇狂风暴雪,无线电天线损坏,故未能及时与方面军司令部联系,本人司令部现设在奥洛维扬纳东南20公里的大道旁,麾下22师在军部以北展开,24师在军部以南展开,骑6旅在军部西北作为前卫,距离奥洛维扬纳不到10公里,据骑兵报告,奥洛维扬纳尚在敌第2集团军手中,其与北岸联系之浮桥尚存。因风雪狂暴,火炮及辎重难以运送,昨夜宿营时帐篷亦被卷走不少,部队只得暂且挖坑砍树构造防风营舍,全军主力今日已停止前进,仅以骑兵在前打探,期盼司令部考虑到天气状况,给予下一步指示。第5军,赵,11月22日16时。”
钟夏火皱起了眉头:“离奥洛维扬纳不到20公里了,只要再加把劲……算了,既然我呆在带壁炉的大房子里都觉得这种天气受不了,更不用说窝在野地里的那些小兵了,就到此为止吧……”
“那么要如何回电?”
“告诉赵司令官,就地择要构筑防御工事和防风营舍,组织伐木和建造雪橇,保证补给畅通,注意部队的防寒保暖。对奥洛维扬纳之敌,要严密监视,同时伸展战线,与两翼友军相互掩护。”
“明白!”
姜子昌转身正要钻进隔壁的电报室,却与一名电报员撞了个正着。
“又有新电报吗?”
“是的,这里。”
电报员将电报交给姜子昌,姜子昌一个原地转身,向沙发上那个脸被印花咖啡杯遮盖住的四星上将报告:“司令官,禁卫军梁司令官来电。”
“梁天河那小子,看来情况也差不多,念。”
“……我军今日已停止前进,我的军部在石勒喀河畔的斯列坚斯克,向西南距尼布楚(涅尔琴斯克)80公里,禁1师在军部周围;禁2师在军部以北;禁3师在军部以南的石勒喀河南岸,其左翼的一个支队已经和第四军的右翼达成联系;禁4师和配属的边防、民防部队负责保护补给线。骑兵部队已前出到尼布楚周围,并与敌军巡逻部队发生小规模交火。我打算让部队原地驻营,暂避风雪酷寒,同时保证补给线之畅通,在斯列坚斯克储备尽可能多的补给,待天气转好后,以斯列坚斯克为基地沿石勒喀河向赤塔卷进,同时打击敌第5集团军的左翼……”
“想得很周到嘛……回电,同意,但须每日向我报告情况。”
“明白!”
姜子昌退了下去,然而在钟夏火杯中的咖啡被歼灭三分之二前,他又跳了出来。
“这次是谁?”
“第1军的赵司令官。”
“赵飞雪嘛,也是无法前进什么的吧……念念看……”
“……我军在朝鲜第一军协同下,到昨日为止已将从阿克沙到奥洛维扬纳一线的俄第4和第3集团军赶过鄂嫩河,三天内共俘敌4000多名。因昨日起气温骤降,风雪严酷,部队行动受限,补给受到影响,故未能及时渡河展开追击,部队正就地构筑工事和营舍,修造雪橇,储备粮草弹药,以待鄂嫩河之封冻……”
“回电,注意派出侦察队监视对岸之敌,保持联络,完了。”
“这里还有第4军李司令官的来电。”
钟夏火一口吞掉剩下的咖啡,咂着嘴道:“都凑一块儿了,真够准时的,李雪冬嘛,没见过面……看来主题是一样的,念吧。”
“……我军在第5军和朝鲜第2军配合下,已将尼布楚到奥洛维扬纳一线的俄第5和第2集团军赶过鄂嫩河,三天内俘敌7000多名,我军之左翼与斯列坚斯克之禁卫军已取得联系。但因暴风雪影响,部队难以运动,补给受限,故今日本人已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果然如此,各条战线都没法动了……回电,注意监视对岸之敌,保持联络,完了。”
“明白。”
姜子昌刚一转身,上完“厕所”的邓简带着方面军航浮集群的司令官郭志飞少将和参谋长游缓上校推开门走了进来,狂风趁机卷挟着雪花冲袭进来,屋内众人无不觉得一阵凉意窜上心头。
“快把门关了!”
“妈的,冷死了。”
“什么鬼天气……”
三人脱下大衣,用围巾和皮帽狠狠拍打一番,打下的雪在门廊上堆到了脚踝高。
钟夏火让勤务兵去准备茶点,向三人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外面很舒服吧?”
“舒服,极乐世界也不过如此。”
邓简应道,一屁股陷进钟夏火身边的沙发里,郭志飞和游缓则在地图桌边的方凳上坐下。
郭志飞开门见山道:“司令官,为了避冻避风,我们的部队都撤到满洲里和齐齐哈尔基地的库房里去了,既然部队已经不在这里,我们也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今天来就是跟司令官辞行的,我们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去满洲里跟部队会合。”
“明天就走吗?还好,可以吃一顿饭,干几瓶二锅头,暖暖身子好睡觉——这些天辛苦诸位了,也不知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好转,希望你们能快点回来。”
“我们也希望能早日回来,不过根据我们气象部队的分析,今后几天气温还会持续下降,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保持在汽油的凝固点之下,若油料凝固,机艇的引擎将完全无法运转——请放心,一旦天气转暖,我们马上就会回来。”
钟夏火点点头:“空中支援是为我军独有,对我军的作战非常重要,失去空中支援,我军的作战效能会受到很大影响。”
邓简插道:“其实也不要紧,这段时间冷得要死,我们动不了,敌人就动得了吗?大家都为了不被冻死而忙活着,一时也打不起来,都要等天气变暖,天气一暖,空中支援也回来了,基本上没什么影响嘛。”
“有道理……”
钟夏火站起来,走到地图桌前,作战参谋已经根据刚才姜子昌报告的电报内容,重新在地图上标注了各部队位置。
“大家来看,现在的战线已经回到了敌军发起总攻前的态势,因为天气的影响,我军的反攻大概只能到此为止,虽然没能达成分割包围敌军一翼或中央的预定目标,但这十天里,先是敌进我退,然后我进敌退,敌人的损耗不小,却没干成什么事,我军损失轻微,又收复了原先的阵地,算是小胜一场吧——王参谋,从12号到今天,敌我损失的统计出来了吗?”
“出来了。”
一旁的作战参谋王莽少校抬头报告道。
“根据12号以来各军的报告,到昨天为止,包括朝鲜军在内,我方面军共死亡失踪13526人,伤31744人。到今天为止,合计俘虏敌军19000多人,毙伤敌约8万人。”
钟夏火抬起手:“知道了,这么说来,我们差不多损失了四万五,敌人损失了十万,估计敌人作战兵力还剩五十万,我军的可用兵力则有大约六十万,最强力的禁卫军也已经到位了,要是天气还好的话,一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勤务兵端上了茶点,邓简双手捧起一杯热茶,绕着地图桌走了一圈,抿着茶说道:“没办法,西线百万大军对峙的时期开始了,这样一来,躲在东线要塞里的俄军恐怕会更加痛苦吧——希望并没有完全消灭,但却如此遥远而渺茫,忍受着围城的折磨,在离绝望一步远的地方挣扎,正如被猫儿玩弄的老鼠……”
钟夏火歪过脑袋:“我的大诗人,现在不是为这种问题感叹的时候吧?”
“那么该感叹什么问题?”
“现在根本就不是感叹的时候,接下来怎么打才是关键吧。”
“接下来的关键不是打仗,是生存,要考虑零下几十度的极低温度下,如何保证几十万人的健康,至于作战,暂时就让大家把精力集中在挖战壕、造营房吧,只要不放松对当面之敌的侦察就行了。”
钟夏火敲了一下脑袋:“一直对峙到天气转暖吧。”
邓简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的席卷天地的风雪:“没错,这么冷的天,连战线都凝固了,融化它需要温暖的日光,更需要军人旺盛的士气……”
钟夏火又歪下了脑袋,小声地自言自语:“该改行去写诗了,大文豪邓简……”
二百五十公里外的赤塔,俄罗斯帝国远东武装力量总司令库罗帕特金可没有邓简那种闲情雅志。
库罗帕特金端坐在司令部会议室的长桌一头,面前是一群垂头丧气的败军之将。
第二集团军司令比利杰尔林格中将抚摩着他额上的皱纹正在抱怨:“我早说过,这次攻击是不可能成功的,我的集团军在五天前就无法动弹了,炮弹用光了,补给又跟不上,敌人一反击,我军就崩溃了,要不是这场暴风雪,第3军一定会被敌人吃掉的……”
第三集团军司令官格里品别尔格中将接道:“敌人的反击十分有力,我军根本无力抵抗,许多部队有被包围的危险,还好有这场暴风雪……但是厄运并没有到此为止,因为保暖靴没能及时发放,我的集团军里已经有许多士兵冻伤,这太可耻了,仅仅是几车皮的靴子,就让我们损失了几个团!”
另外两个集团军的司令官也趁机大大抱怨了一番,促使库罗帕特金的脑细胞燃烧起来。
“我们并没有失败!我们只是暂时的退却,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你们怎么了,胆怯了吗?告诉你们,莫斯科的第19军已经抵达乌兰乌德了,6个团的补充兵也开到了伊尔库茨克,不久我们就能开始更大规模的进攻!”
比利杰尔林格耸耸肩:“司令官阁下,以现在这种天气状况,援军根本到不了前线,即使您说的那些部队在天气转好后能够开赴前线,也补充不了我们在之前十天里的全部损失,我想说,仅仅是我的集团军就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兵员,现在我想问问参谋长,我军十天来的全部损失是多少?”
参谋长索鲍列夫少将推了一下鼻上的小眼镜,看一眼库罗帕特金,低头道:“关于我军的全部损失,根据各军的报告,从本月12日到21日,共阵亡21789人,失踪19313人,受伤58706人,合计99808人。”
比利杰尔林格向索鲍列夫点点头:“谢谢您,参谋长,好吧,司令官阁下,请认清现实吧,我们付出了十万人的代价,却一无所得,没能歼灭敌人哪怕一个整营,反而又被驱逐到了鄂嫩河左岸,我再问一下参谋长阁下,我们四个集团军加上预备队18军,现在究竟还剩多少人?”
“到昨天为止,加上11月12日以后陆续补充的兵力,本战区统辖的野战部队的总兵力为四十二万七千六百人。”
“那么是否已经对我军当面之敌作出了新的估计呢?”
“是的,根据到昨天为止归纳的情报,敌禁卫军的3个师已经抵达涅尔琴斯克(尼布楚)东北80公里外的斯列坚斯克地域,与巴列伊地域的敌第4军达成联系,这两个军直接威胁着我第5集团军的正面和第2集团军的左翼;在第4军的南边,一个朝鲜军部署在卡兰圭地域,面对着第2集团军;再往南是拥有两个师的敌第5军,布置在奥洛维扬纳东南20公里地域,威胁着第2集团军的右翼和第3集团军的左翼;然后在下察苏切伊地域,是另一个朝鲜军,面对着我第3集团军;在战线最南端,强大的敌第一军面对着我第4集团军,还威胁着第3集团军的右翼。以上敌军共18个步兵师和6到7个骑兵旅,按编制,总兵力估计为六十万人,经过这十天作战后,估计实际员额仍在五十四到五十六万人之间。”
比利杰尔林格转向库罗帕特金:“这样您应该明白了吧?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敌人不但有火力上的优势,兵力上也占有相当大的优势,而我军补给不足,各师团减员严重,能够维持当前战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前的任务,应该是利用暴风雪对敌人进攻的阻碍作用,加强鄂嫩河一线的防御,阻止敌人向赤塔进军。”
库罗帕特金轻蔑地吐了口气:“将军,我的将军,难道您忘了我们的任务吗?我们的任务是经过满洲向哈巴罗夫斯克(伯力)和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进军,解救那里的友军,同时歼灭敌人的主力,迫使敌人退出战争。保卫赤塔?为什么要保卫赤塔?赤塔已经到了那么危险的地步?非要四个集团军来保卫不可吗?我们要筹备进攻,进攻,才是我军的传统,我们的情况还没那么糟,只要援军一到,我们立即就能恢复进攻……不过损失了十万人,很快,我们就能得到二十或三十万人的补充,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在年底,我们的兵力就可以达到一百万……”
格里品别尔格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身边的比利杰尔林格,苦着脸小声道:“他的大脑恐怕被冻坏了。”
“不,应该是被伏特加烧坏的,打死我也不信,陛下会把全国一半的兵力扔到远东来,那简直是对德奥和土耳其叫喊,来吧,我这里不设防,来打我吧。”
“那么我们怎么办?”
“他喊他的,我们要过冬,大家都要过冬,希望中国人也这么想。”
“上帝保佑,美丽的西伯利亚,好一场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