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后的墓地中,林立的十字架之间,刘千桦停住了脚步,一转身,梁天河还在故作淡定。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梁天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顺手摸出一包烟。
“可以抽烟吗?”
“当然可以。”
“谢谢,这是我最后一包烟了,要是让他们看见,又得寻死觅活的来抢了……”
看到这位平时粗犷强硬的大叔,在自己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卖萌,刘千桦不禁莞尔,抬手向后打了个响指,把守在墓园门口的武海松召了过来。
“火机给我。”
武海松乖乖地掏了出来,梁天河瞥了一眼:白金质地,镂雕龙凤,间镶宝钻,极尽精致华贵。
“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也站远一点。”
武海松遵命而去。
眼看梁天河把烟嘴叼起,刘千桦一个甩手打燃火机,动作迅速麻利地为梁天河点上烟,又一个甩手关起盖子,将火机递给梁天河。
“这是你的了。”
梁天河眨眨眼,默然接过,一边把玩,一边惬意地吐起烟圈。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梁天河点点头,又摇摇头,视线没有离开过手中的火机。
“这样也好,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相反,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力量,至少,不会成为我的阻碍。”
梁天河呆呆一笑,收起火机,最后深吸一口已经没了火的烟蒂,一转头,吐了到身后的十字架上。
“现在我只想打仗,能打到什么时候就打到什么时候,打完了我就找片沙漠来种田,管你们怎么折腾,别惹到我就行,这是真心话,不说第二遍。”
“就不想做中国的兴登堡,鲁登道夫什么的吗?”刘千桦略略歪头,这当然跟天真无关。
梁天河鼻子里一哼:“我跟他们不熟,我只想做我自己。”
“我相信你。”刘千桦微笑——与高兴无关。
“信不信我都这样,我梁天河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正人君子,只是有点怕麻烦,没人烦我,我就知足了。”
“没人要烦你。”
刘千桦侧了侧身,纤长的手指在身旁的十字架上轻轻弹跳。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没有时间了,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把当面的敌人打垮。”
梁天河怔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同归于尽……不,我们没有那样的计划,我们会迂回突击,包围他们,分割他们,吃掉他们,就跟之前反复重演的那样……”
“再说了,如果就这么同归于尽的话,那后面的作战怎么办?由北方军单独扛下来?”
“我给北方军下达的是同样的命令。”刘千桦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梁天河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形势……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了?”
“刚接到的消息,德军从东线调出了十五个师,准备对西线协约军发动反击。”刘千桦的手指停在了十字架的顶端。
梁天河一拳砸到十字架上:“搞什么?不是早就说好了,打倒俄国之前,东线的德军一个师都不能调走的?”
“德军在索姆河战役中用光了预备队,协约军的大规模坦克攻势,加上美军的参战,应该给了他们不小的刺激,现任参谋总长法金汉又一向主张西线优先——也许他还认为罗马尼亚的参战足以弥补东线兵力的缺口。”
“罗马尼亚的战斗力是负的吧。”梁天河干脆拍起自己的脑袋来。
刘千桦苦笑:“受到海峡战役的影响,加上希腊参战的压力,近来保加利亚也开始不稳,月初德军派了几个师过去压阵,应该也跟东线调兵有关。”
“管他什么理由,不说商量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擅自从俄国战场调兵,这是背信弃义”梁天河尚未出离愤怒。
“还有更背信弃义的,驻瑞士情报机关报告说,包括列宁在内的俄国流亡分子已经分批前往德国,计划经瑞典潜入芬兰,目的当然很明显。”
梁天河忍住没吐脏字:“这些日耳曼蠢猪,根本不明白那帮邪教分子有多危险,说好了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而且必须协同行动,这下可好……不过斯大林不是还在我们手里?托洛茨基也被美国人扣住了吧。没有这两位能吹又能打的干将,那帮在瑞士吃惯了闲饭的家伙能闹出多大动静?”
刘千桦无奈地歪歪头,发梢拂过十字架下的碑文:“就算没有托洛茨基、斯大林之流,只要布尔什维克还在列宁领导之下,就有机会争取到他们所需要的人才。何况托洛茨基早就去了瑞典,美国人根本不明白他的价值,几个工会头头出来一闹就把人放了。至于斯大林,能代替他的人可不少,如果俄国形势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继续把他扣留下去,也只会让他的价值不断缩水而已。”
梁天河愤愤地摸出烟盒,犹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看来德国人根本没把我们当盟友。”
刘千桦冷笑:“互相利用而已,关键时刻,还是本国利益至上……那位小儿麻痹症患者的近视程度本来还是在预料之内,那位法金汉总长的不开窍也都可以理解,只不过,这种时候背着我们跟协约国秘密接触,还真是把我们当空气了。”
这次梁天河没忍住:“我草,这情报可靠吗?”
“有瑞士情报站截获破译的电报为证,是德国首相霍尔韦格发给德国驻瑞士大使的,内容是命令大使设法通过中间渠道试探协约各国的和平条件……”
“这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吗?草塔马的,为什么,为什么有我们这么强大的盟友,这帮傻*才打了两年就坚持不下去了?在我们那个时空,面对全世界围攻,他们不也打满了四年半?”梁天河一边挠头,一边摸回了烟盒,把烟盒一晃,咬了一根过滤嘴上镶着金边的金哈德门,却没有要掏火机的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德国人根本就没打算依靠我们,什么欧罗巴远征军,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们只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快地制服英法、称霸欧陆,之后必定会如同他们战前宣称的那样,以新十字军的名义,讨伐我们这股威胁了整个白人文明世界的*祸——当然,这只是他们企图接收英法殖民帝国亚洲‘遗产’的借口而已。”
“如果他们认识到,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达到目的,那么与其跟英法鹬蚌相争、耗尽国力,让我们渔翁得利、吃干抹净,倒不如趁着国力尚未耗尽之时设法讲和,尚有机会加入新十字军,在重新沦亡的亚细亚尸体上分得一杯羹。”
“他们已经尝试了一切办法:速决战失败了,精心构筑的堑壕体系没能吓退英法的坦克,无限制潜艇战的辉煌已经逝去,为他们同时掐住俄国与英国咽喉的奥斯曼帝国事实上已经战败——就算是这样,他们还是无法容忍,在自己为殖民地之梦浴血奋战的同时,那个所谓的盟友却在一步步摧毁整个西方殖民体系……”
“在这个时空,德国人坚持到底的结果,很容易想象:无论德国是胜是败,整个欧洲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动弹不得,世界将由中美之间的胜者支配,或者——有可能的话——共同支配。”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战败了就一无所有,自然只能坚持到底。如果出卖盟友还有机会捞回一笔,那么背叛就是最合理的选择。”
梁天河一口咬断了过滤嘴:“既然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为什么不早提出来”
“总参谋部早就推理出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是那些为了能在自己老死之前看到帝国一统地球的大佬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当时我可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们。”
“现在你有力量了。”
扶在十字架顶端的指尖又开始弹琴般地跳动:“可是战争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明知德国人会背叛,我们也只能尽量延缓,争取时间,为迎战全世界的围攻做准备。”
梁天河眯了眯眼:“这就是你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理由?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为了争取胜利。”
“胜利?就算全世界攻过来?”
“让他们来攻,东亚王道,西欧霸道,就此堂堂正正决一死战,未尝不是件好事。”刘千桦一脸的自信与坚定。
“扔掉德国这颗定时炸弹,更能纯正我王道大义,激发中外民心,加快我统合亚细亚的进程。”
“不管战场上的具体胜负如何,王道的种子已经播散开来,只要帝国不屈服,欧美列强想要在亚洲恢复他们的殖民秩序,只能是痴心妄想——如果他们连原来的殖民地都不能重新征服,又如何能威胁帝国本土?”
“我们可不像那个时空的日本,需要依赖海外资源生存。我们本土的资源差不多可以自给自足,只要人心不散,打个一万年也没关系。”
“不过我相信,只要列宁一党**成功,欧陆必然人心大乱,红潮冲击之下,世界形势注定会朝有利于帝国的方向发展。”
梁天河顿时恍然:“所以说,要我们拼了命给俄国最后一击,不是为了逼迫俄国投降,而是为了促使俄国内乱,协助布尔什维克夺权?”
刘千桦笑道:“不,两者兼有,其实这也是给德国的最后一个机会。虽然德国人不义在先,我们仁者仁心,就再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如果这次攻势之后,德方良心发现,愿意用行动来遵守承诺,那么就继续执行原计划。如果这帮混蛋还是只顾自己,我们也不必管他死活,立即取消欧罗巴远征军计划,集中力量建设我们的绝对国防圈。”
“我明白了。”梁天河点点头,显然他已经不需要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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