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下午,在父皇的灵位前守满了七七四十九天后,解下头上白布孝巾的千桦走出太庙,秋日的凉风一阵接一阵地袭来,却无法吹散门口那股饱含虔诚与崇敬的热情。
数万老少男女长跪在太庙大殿外,头皮贴着地砖,从穿着上看,多数是来自各地农村的质朴农民。
五年前,开宏皇帝刘云将没收来的满清皇族土地分给了上千万户无地少地的农民,从此,无数的农户家中供奉起了“汉家天子”的画像。
五年来,皇恩如雨露般深入农村,从扶贫、兴学、助医到救济孤寡,政府照顾不到的地方,皇室开办的非政府组织总能第一时间介入,佩带皇室金色盘龙徽章的工作人员每当被感激的民众称为“活菩萨”时,总会如此回答:“是那大慈大悲的菩萨皇上派我们来救助苍生的。”
千桦被立为皇储的消息传开后,虽然曾一度引起国民尤其是农民的不解与非议,但随着“女皇储与观世音菩萨长得一个模样”、“女皇储乃真正观世音菩萨转世”之类的传言流散开来,皇储刘千桦的小一号画像也被许多人供上了案头——按照男左女右的传统挂在皇帝刘云画像的右下方。
近两年来,由于刘云健康状况日渐恶化,皇室的亲民爱民活动全部交给了千桦来办,千桦也都弄得规矩诚恳,尽显皇室仁德,颇受舆论好评,几次大展个人风采的微服访问也给许多竭诚的皇室拥戴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千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这些也许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农民,通过各地农会、在乡军人会,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以他们的诚恳与热情感动了有关官僚,得以获准聚集在这太庙前面,就只是为了向她——中华帝国承宪女皇陛下——叩一个头。
这一瞬间,千桦却有点想流泪。
多可爱的人们……看到这些叩完头后逐一抬起来的单纯的脸,千桦无法遏止的感性的思绪蔓延、沦陷。
有什么理由,不去爱那些如此爱戴你的人呢?尽管这爱戴,浸透了太多所谓“封建时代的思维”——但那个时空横行的太子党们又算什么呢?有谁会真心爱戴骑着宝马撞人取乐的太子党?
在张志高他们看来,这帮子农民主动跑来给皇上叩头或许正是“受封建传统观念束缚、素质低下”的表现,但是用如此简单的想法来揣度这些单纯的人们,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封建时代的思维”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由谁开的头,很快,整个殿前广场潮水般地涌起了“万岁”声。
这是祝福?是期待?还是鞭策?
千桦思绪万千,款款走下阶梯,向最前排一位怀抱婴儿的妇人伸出手去:“可以让我抱抱吗?”
妇人又惊又喜:“这是他万年修来的福分啊……二蛋,快看,这是皇上,皇上要抱你了,不许哭,不许撒尿……”
千桦还是第一次抱小孩,从前,她不像别的小女人,对小孩子有特殊的好感,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她对这柔软、渺小而肉呼呼的生命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那妇人见千桦抱的姿势别扭,便起身道示范:“皇上,看我,这样抱……就这样……”
旁边兴许是妇人丈夫的男子忙拉扯她的衣袖:“规矩点!规矩点!皇上,我家这口子没见过世面,不懂啥子规矩,请皇上,那个恕……恕罪。”
千桦笑道:“这位大姐教朕抱孩子哪,何罪之有嘛,说实话,朕还真没抱过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啊?”
那男子趁机道:“孩子小名二蛋,还没来得及请识字的先生起名,能给皇上抱上也是他的大福分,就请皇上给起个好不?”
“让朕想想……”
与此同时,人群中悉悉道:“这皇上还真面善,咱会长说的真没错。”
“从前说真龙天子,这真龙天女也挺好嘛,就是前面那位天子也没给咱小百姓抱过孩子啊……”
“还真跟画像上一个模样,哎,这么好的大姑娘,不招皇夫可惜了……”
“少扯淡,当今皇上是龙女、观音菩萨转世来的,胡说什么大姑娘,小心砍脑壳!”
“嘿,真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救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砍我……”
……
大殿及广场周围,照相机卡卡做响,对蜂拥而至的各路记者而言,这样的场面实在是犹如花蜜般诱人的大好素材。
“这算是做秀吗?”
现场的一角,一位身着女官制服的风骚女子斜瞥着镁光灯照耀下的那位主角冷笑道。
一只粗壮的大手在这狐狸精的小蛮腰上放肆地捏了一把。
“这是政治,还有,说话小心点,人家可是我们的主子。”
“是么,还是你的意淫对象吧。”现御枢房(皇帝秘书处)柄笔女官、前特遣队技术员杨雨湘放浪地微笑道。
现虎豹营特务官、前特遣队特派员武海松故意咂咂嘴:“那又怎样?天下无双的美味,谁不想尝一尝?”
“死鬼,总有一天我得亲眼看到你给拖出去毙了……”
“小两口又在打情骂俏啊。”两人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武海松头也不回,向后摆手道:“原来是方副队,偷听夫妻的私房话可不厚道。”
来者正是现中民党中执委秘书处一等秘书、前特遣队副队长方天华。
“大庭广众之下,哪来的私房话?”方天华向前一步,与武海松并肩而立,“我倒是觉得,刘大皇帝走了,你们还挺开心的。”
“有吗?方副队太多心了。”杨雨湘抛个注定无效果的媚眼。
武海松冷笑道:“该摇尾巴的时候摇尾巴,该做自己的时候做自己,我们可以装狗,但归根结底,我们不是狗,你可以理解吗?”
“没有人要我们做狗,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方天华平静地说。
武海松不以为然地哧了一声:“本质上有差别吗?刘大皇帝死前说了,考察期结束了,算是正式入伙了,可以跟集团的老一代平起平坐了,实际上呢?什么都没有改变,大老们看我们的眼神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我们的职务没有变,薪水没有变,福利没有变,大老们的东西都没我们的份,我们的地位还是打工仔!刘大皇帝是在说空话,我们只是被集团的规则束缚,却不享有集团成员的权利,这算什么正式入伙!”
“小声点,”方天华低声警告道,“这件事我跟张志高提过,他的意思是,我们想做什么,最好去跟皇上说,由皇上来安排。”
“是吧,大老们也都确认我们是刘家的走狗了,这么说来,我们的命运,全都掌握在这女人手里了。”武海松毫无敬意地斜瞥着镁光灯聚焦的中心——那位有着倾国倾城华丽外表的,女皇陛下。
“武海松,你太大意了。”方天华摇了摇头。
“什么?”武海松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真的了解那个女人吗?先是独自从设防严密的特遣队基地逃脱,接着又赢得已经在这里成家立业的父亲的宠爱——居然把本来铁板钉钉会传给嫡子的家业传给了她,集团大老们也对她关爱有加,再看看今天这个场面,你们真的以为,一切都只是她个人的幸运而已吗?”
“我可没说她没本事……”
武海松话一出口就被方天华拦腰截断:“但是你心里压根看不起她,这就是你的大意之处,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
“你想出卖我?”武海松微笑盯着对方。
“你知道我不会,我只是给你个忠告……”方天华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杨雨湘,“我是为你们好。”
“方副队,谢谢你……你,也许还知道些什么?”杨雨湘收起了放纵的表情,以诚心求教的姿态问道。
“新时代,”方天华说着,望向太庙大殿,“由飓风开路的新时代,就要到来了。在此之前,我们要跟着女皇陛下走,才有可能成为那飓风的重要一分子,与集团老一代一起,开创理想中的新时代。”
“首先得明确的是,这个集团并非强盗团伙,也不是什么封建军阀,这是个理想主义的团体,目标是打造一个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如果只是为了个人私欲,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集团成员。正如刘云临终前说的,蝇营狗苟的家伙是不配呆在集团里的,还记得那三颗福尔马林里泡着的头颅吗?垃圾注定要被清洗掉。”
武海松冷冷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天华无视干扰,继续道:“刘千桦,女皇陛下,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集团,她把自己变成了刘云的分身,不但继承了刘云的理想,更将这理想改造升华为集团一致的理想。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将成为集团真正的领袖,无人可以替代的核心,她将带领我们开创从来未有的新时代。”
“而我们,如果不把心态放正,抓紧机会向女皇陛下靠拢,跟集团的主流理念同化,结果就只能被边缘化。观念停留在过去是不行的,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在这里,现在最能给我们希望的,就是女皇陛下,以蔑视的态度来对待是行不通的,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