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六年,嘉勇公福康安大将军就是从这里进入廓尔喀的啊。”
樟木山口,位于藏西重镇聂拉木与廓尔喀(尼泊尔)北部边镇科达里之间,此去向东,接连耸立着卓奥友峰(8201米)、珠穆朗玛峰(8848米)和马卡鲁峰(8463米)三座穿云巨柱,向西,8027米的希夏邦马峰险峻雄奇,向北,亚汝雄拉山口诡厄危绝,向南,朗当的雪峰、裸岩、苔原、草场和针叶林自高而低梯次排布,世界屋脊在这里凹陷出一小段缺口,一条人马构成的青灰色细线正在缺口中一点一点地蠕动。
山口朝向廓尔喀一边的路旁,树立着一块残缺的石碑,上面刻着满藏汉三种文字,一位须发淬雪的老将军拄一柄鞘上镶金嵌珠的柳叶刀,屹立碑侧,感慨不已。
“大帅,福康安大将军当年可是带了一万七千人来征讨廓尔喀啊,几乎是我军的三倍。”
胸前缀着红穗绳的中校参谋官程凤翔提醒老将军道。
“我赵尔丰何尝不知当年福康安军威之盛,可是你看看我带的这支兵,你说我这5600人顶得上百年之前福康安手下的多少人马?”
陆军上将、靖边侯赵尔丰,原汉军正蓝旗人,当年六十岁,身兼钦差藏印事务大臣、驻藏会办大臣、川滇边务大臣和西藏驻防军司令官诸职,虽然并非行伍出身,却因熟识川藏边务,由前光兴皇帝特授军衔,光兴七年(1902年)起任西藏特别军区副司令兼驻防军司令,掌握西藏军务实权,并在藏区积极推行改土归流,废领主、设郡县,成效斐然。1903年英印军侵藏时,西藏军民正是在他统一指挥下成功击退敌军、收复国土,时过二载,他又奉命率军沿当年福康安征廓之路进入廓尔喀,可谓老当益壮。
赵尔丰怎能不感叹?114年前,即1791年,因廓尔喀王国两次入侵西藏,乾隆皇帝任命嘉勇公福康安为大将军,先后调兵17000余人由西藏开赴廓尔喀。次年农历四月,福康安分两路进兵,清军藏军密切配合,迅速击败入侵廓军,至五月便已克复包括聂拉木、吉隆在内的全部失地。惊恐不已的廓尔喀国王拉纳&m;#8226;巴哈都尔放回了从前俘虏过去的汉兵王刚、宗本塘迈,并带回了一封要求讲和的信,福康安回信拒绝讲和,并下令大军乘胜前进,于农历八月进抵廓国首都加德满都附近,由于时至深秋,乾隆帝指示福康安:即可趁其畏惧哀恳,传旨允准,将其紧要头人带回进京瞻觐,具表纳贡,虽系下策,但为气候所限,亦不得不如此办理。公元1792年(清乾隆五十七年)八月二十八日,福康安接受了廓尔喀国王的投降,停止进兵。九月初四日,清军全部由廓尔喀境内撤出,退回吉隆。从此廓尔喀王国每五年向北京的大皇帝进贡一次,从未断绝,此后的每位廓尔喀国王登基后都接受了大皇帝的册封,从未更改。
然而廓尔喀的形势在公历1905年6月急转直下,当月20日,执掌廓尔喀实权半个多世纪、世袭首相职位的拉纳家族在现首相吉里沙拉主导下发动政变,处死国王巴里斯威&m;#8226;比尔&m;#8226;比克拉姆&m;#8226;沙阿,立巴里斯威国王之弟奇努斯兰为新王,新国王登基后的第二天便公开宣布,前巴里斯威国王派出的特别贡使为王国叛逆,其发布的一切言论均不代表廓尔喀国王本意,立即单方面废止中廓之间的名义宗藩关系,从此停止向中华帝国进贡。
十天后,原巴里斯威国王之子狄阿比亚辗转抵达聂拉木,自称廓尔喀“真国王”,请求中华帝国出兵惩治“弑君恶臣”吉里沙拉和“伪国王”齐努斯兰。
七月六日,开宏皇帝在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说,指责廓尔喀宰相吉里沙拉弑杀受中华帝国正式册封的巴里斯威国王,不但亵渎人臣之道,更是蔑视中华之威望,又单方面废止存续百多年之中廓宗藩关系,实乃不忠不仁无信无义。今有巴里斯威国王嫡子狄阿比亚,本当继承大统,因父王遭宰相残害,辗转流落藏边,上书本朝大皇帝,痛陈叛逆吉里沙拉之恶行,恳请天朝出兵平叛。皇帝之意,在兴王师,行王道,应狄阿比亚王子之请求,迅即派兵入廓,铲除奸恶,扶助正义,以廓人心,以保国威。当日国会通过总额1500万元的一笔紧急军事预算案,用于平息廓尔喀“叛乱”的军事行动。
奸恶的逆臣弑君谋国,年轻的王子流落异乡,这样的故事经过皇帝的动人演讲与媒体的层层渲染,立即在全世界产生了令当事人意想不到的童话效果,“支持逆臣还是支持王子”很快与“支持邪恶还是支持正义”划上了理所当然的等号,各国的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报导王子是如何巧妙逃过邪恶宰相的谋害,在一位美丽大方扎着一百条辫子的藏族姑娘带领下翻越重重雪山,在一位英勇剽悍骑着一头一吨重牦牛(没错,报纸上的确写着牦牛)的战士帮助下打败宰相派来的猴子般丑陋的杀手,在拉萨的布达拉宫里如何展现聪明才学说服了达赖喇嘛给他一支军队去报仇雪恨……
故事还在继续,狄阿比亚王子是否真的见到过达赖喇嘛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到了七月十五日,一支由赵尔丰指挥的5600人的混合部队开始从聂拉木向廓尔喀境内进军,这支部队包括2600名来自内地的驻防军和3000名在西藏当地招募训练的新军,装备着汉阳或毛瑟步枪、汉阳轻机枪、国产化的马克沁水冷机枪、迫击炮和山炮。出兵当天,有人亲眼看到身着廓尔喀王族传统服装的狄阿比亚王子腰挎一把毛瑟手枪,与他的三名亲兵一起,策马走在赵尔丰部队的行军纵列中间。
七月十六日,由西藏特别军区司令则多齐兰(一位拥有数千名农奴的大领主,名义上的西藏最高军事负责人)率领的4000名藏军也开始从聂拉木之西的吉隆向廓尔喀进发,这支部队的兵员来自27位大领主的领地,由7位代本分别统领,装备也五花八门,包括藏刀、圆盾、及踝的锁子甲、服役了两个世纪或更久的火绳枪、前膛装弹的燧发来福枪、使用纸弹壳的后装单发步枪、五发弹匣的13毫米毛瑟1888步枪和十发弹匣的8毫米曼夏利步枪……当然,这个流动的历史博物馆里面也留着所谓“重武器”的位置,总共配备有8挺初期型号的英国产7点62毫米马克沁1机枪、2门37毫米马克沁机关炮(砰砰炮)和4门57毫米山炮,它们全都能够拆解后由骡马驮付行军。
“想来则多齐兰军也应该顺利越过边境了吧。”想到这里,赵尔丰不禁为则多齐兰的那支“乌合之众”担忧起来,虽然则多齐兰军的任务是牵制廓军以协同作为主力的赵尔丰军攻入加德满都,但以部队来源的复杂性来看,光是指挥行军就足以让指挥官大伤脑筋吧,更何况这次是要深入敌境展开积极主动的进攻。
程凤翔抚碑道:“大帅,则多齐兰军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能胜则胜,不胜亦无妨,只要不大败而退,危害到我军后路就谢天谢地了。”
赵尔丰挥鞭指向路中间军容齐整的行军纵列:“我也没指望那些野人能出多大力,我赵尔丰入藏三年来打造的家底都在这里了,不靠他们,还能靠谁?”
“大帅英明,只是我军已到樟木山口,竟不见廓军阻拦,莫非其中有诈?”
“有没有诈,往前走走就知道了,
说罢,赵尔丰挂起马鞭,戴好军帽,大步走向他的枣黑战马。
正要上马时,一匹白马荡着烟尘窜到前面,跳下一名白衣筒帽的探子:“报大帅,前面五里的大路上,有七八百名廓尔喀兵,步兵八成,骑兵二成,走着五六排的纵队,打着白旗往这边过来了。”
“打着白旗?你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
“回去再探。”
“是!”
目送廓尔喀人打扮的探子策马跑开,赵尔丰抚须良久,召来程风翔。
“传我的令,全军停止前进,前军占领山口两侧高坡,中军在路上列阵备战,后军就地以辎重为中心掘壕筑墙,丝毫不得懈怠!”
“明白!”
不多时,那队廓尔喀兵已经走近了前军的警戒哨,一名头人打扮的廓尔喀骑士驱马向前,叽里哇啦地喊话,赵尔丰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便让程凤翔带那名骑士过来说话。
骑士一见赵尔丰便“叽里哇啦哇啦叽里……”
赵尔丰经营西藏事务多年,藏语难不倒他,但面对这种带有浓烈廓尔喀口音的藏语,还是不得不叫了个熟悉廓尔喀的藏军翻译过来帮忙。
“他说他们是巴仁索杰头人的队伍,巴仁索杰头人是巴里斯威国王的妹夫,一向对巴里斯威国王抱有深厚的感情,听说国王被首相吉里沙拉谋害,巴仁索杰头人十分悲痛和愤怒,但是因为力量悬殊,只得隐忍待发,现在听说巴里斯威国王的合法继承人狄阿比亚王子请来大皇帝的王师惩治奸恶,巴仁索杰头人带来了领地上所有能战斗的男人,听从狄阿比亚王子的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