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没有防备,镇子里有三十几辆炮车……刚刚通过去一辆火车,车厢上画着红十字,大概是运伤兵的……”
“恩,是这样……炮车主要集中在这里吗……”
国字脸,酒糟鼻,宽额高眉,颧骨高耸,浓须覆腮,毛发如针,目若铜铃,耳似佛陀,总体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狰狞”。年龄大概是三十出头,身躯如牛,可惜少了蹄子、牛角以及温柔可爱的尾巴。
青制服,灰披风,镶嵌金龙徽的绿军帽,左臂上别着交叉马刀构成的骑兵徽章,肩上挂着绿底、两条红色龙纹边加两颗金色金属质六角星的中校衔章,腰间吊挂一把鲨鱼皮镶银鞘的精美马刀,及膝的黑马靴陷在厚而松软的雪中。
以这副模样,斜靠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边,正捧着花花绿绿的地图指指点点的那名男子,名字叫刘扬波,中华帝国陆军第二骑兵旅第四骑兵团团长,甲午战争时的英雄,现在则是令上司头痛的暴走族。
无须举出之前的例子,只要看看地图上他那支部队所处的位置就足够了。
这是一片长在陡坡上的密密的杉树林,从刘扬波所处的位置往北走上五六百步,透过一道稀疏的灌木,就可以看到东西走向的、铁轨磨得光光亮亮的西伯利亚铁路,以及铁道边一个起了两三百间木屋的小镇——一眼就能望见头。
小镇的名字在地图上标明为“亚布洛诺沃”,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的南麓,向东去四十公里就是赤塔城,向西去一百五十公里可达乌兰乌德。
自华军及其仆从军于二月二十四日对鄂嫩河一线的俄远东军发起所谓“新春攻势”以来,时间已经转过了十五天,现在是三月十日,西伯利亚的寒气已经稍稍衰减,然而在人烟稀少之处,地面依然处于皑皑白雪的统治下。
刘扬波并不了解全局的情势究竟如何,他只是一味驱赶部下穿过敌军阵线上的缝隙,不断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很少交战,也不攻取据点,袭击那些溃退中的散乱敌军就能取得充足的补给,借口缺乏电池而关闭无线电台,躲避上级的“合理”指挥。
于是,全团从鄂嫩河上游的阿克沙出发,狂奔十五天,迂回行军,大约三百公里的路程,现在总算到头了,前面就是目标。
亚布洛沃诺镇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一条支系的山口位置上,向北向南均为向上的陡坡,向东向西都是下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夺取这里,就可将乌兰乌德到赤塔的铁路运输一举切断,堵住前线数十万俄军最重要最便捷的补给线和撤退通道。
刘扬波带领部下,趁着昨天一整天的薄雾,靠着四五张从各种途径搞来的地图,全体拖着马连滚带爬摸到了亚布洛沃诺镇的南坡上,由于路实在太难走,不得不将配属的六门五七毫米骑兵炮和从俄国人手中缴获的几门七六速射炮全都拆散埋到了山下,骑兵炮的炮弹也全都扔掉,只把各配备了一百多发炮弹的三门八十毫米迫击炮,以及九挺机枪用战马驮着载了上来。
“军部回电了。”
团部主任参谋罗剑秋少校举着一张发皱的纸片凑了过来,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容貌还算正常——与刘扬波相比,系陆大毕业的高材生,由于种种不成理由的理由,他现在已经成了那位暴走团长的共犯。
“给我。”
刘扬波一把夺过,将电文前半部分省略——这部分一定是野战军参谋长秦飞叶少将气急败坏的怒斥——而只去看纸片的下方。
“恩,我们突进得太快了……给我地图——被我画过的那张。”
刘扬波挥挥手,罗剑秋赶紧从挂在肩上的挎包里掏出一张被画得不成样子的俄文地图,这张地图是出发第三天后从俄军手里缴获的,标注着清晰的等高线和各预备防线的位置,是骑4团能够安然混到此处的法宝之一。
战前,预定参战部队所有的指挥参谋军官都进行了俄文强化培训,其中的重要科目之一就是能够熟练使用缴获的俄国地图,并且每个团都专门配备了一名通俄语俄文的翻译官,以备审讯俘虏及识读俄国文件之用,另外,这名翻译官还负责团里的俄语培训以及对俄国居民的交涉。
刘扬波拉过地图,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铅笔和尺子比画了几番,便将地图和电报交给罗剑秋:“怎么样?没错吧。”
罗剑秋细细查看之后,眉毛一跳:“团长,我们……我们突进得也太远了,本旅的另外两个团尚在四五十公里之外哪……军部离我们差不多有一百来公里……我们四周全是敌人,而且敌人正企图全线撤退,至少有六个军会从这里退往乌兰乌德——我们不是来送死的吗?”
刘扬波毫不在意地扬起下巴:“还没死呢,嚷嚷什么,底下有三十几门大炮等着我们去拿呢……正是因为战线在四五十公里之外,所以下面才毫无防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陆大的高材生,这都不了解吗?”
“可是,就算能夺到那几十门大炮,我们这一千多人,怎么可能挡得住拼了命要逃跑的几十万大军呢?”
刘扬波两手一拍:“这样才过瘾嘛,这机会是千年一遇啊,后世的人看到我们的胆色与智慧,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吧,哈哈哈哈哈,你自己看看电报,军部不是也要我们‘相机行事’嘛……别想了,干了再说,快点,把你的参谋们召集过来——江副官,我要你传令给各营营长,除哨兵外,全体到这里集合!”
罗剑秋完全无力抗拒面前这个疯狂的暴走族,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意志与刘扬波相比简直连蝼蚁都不如,只好乖乖从命,嘴里还做无意义的微弱反抗:“胆色是没问题了,智慧在哪里啊……”
一刻钟后,密密匝匝的人头挤到了他们的暴走团长前面,上千道满载期待与怀疑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放电、冒烟。
刘扬波把马鞭往手套上重重一敲,昂着头向众官兵发话:“弟兄们!这半个月来,我们白天躲在树林里,晚上赶着没人烟的地方走,躲着藏着,不去跟他们大部队干,只去抢他们的散兵游勇,后方补给完全断掉,没有白面馒头更没有大米饭,光啃俄国人的黑面包,一路钻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我知道,大家有气,有人不理解我,说我瞎指挥,还说我其实想要向俄国人投降,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我之所以要让大家受这些罪,是为了要带大家完成一项其他部队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骑兵们一阵骚动,他们早已预感到了什么,只是在答案正式揭晓之前,谁也不能肯定哪个预感是最正确的,现在,长久笼罩的薄雾中突然裂出了曙光,怎能不让人激动?
“往北下了坡,三里外有一个镇子,就在山口上,铁路贴着镇子过去,还有一条大马路穿镇而过。那里是敌人的咽喉,几十万敌人的补给都要通过那里往前线运,现在,敌人正准备全线撤退,也要从那里走。我已经得到军部的通知,要我相机行事,我的打算是,占领那个镇子,在山口两头和面南的山坡布防,切断敌人的交通线,以配合主力部队对敌军展开合围!我想让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根据军部的情报,至少有六个军会从这里往西撤,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要以一团之力堵住二三十万敌人的退路。”
人群中又是一阵更剧烈的骚动。
“要和几百倍的敌人作战吗?”
这样的疑问首先创造出的就是恐惧,许多人脸上立即流淌出震惊、战栗与畏缩调配成的鸡尾酒。
刘扬波把马鞭往靴子上用力一敲,“彭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骚动的声响与气势才稍稍减弱。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和二三十万敌人同时交战,记住,我军包括朝鲜军在内,总共有九十万之众,敌人必须一边抵挡我们前线部队凌厉攻势,一边慌不择路地逃命,敌人只能拿出很少一部分兵力来负责突围。另一方面,山口前面可通行的道路非常狭窄,一次不可能冲上来很多人,只要我们阵地布置得好,敌人一时半会杀不上来。有人可能要问,我们只有三门小炮,九挺机枪,剩下的都是短短的骑枪,怎么可能挡得住几个军突围呢?现在我要告诉大家,运气来了,下面的镇子里正好有一支炮兵部队在休整,有三十几门炮,把这些炮缴过来的话,火力就不是不问题了。现在,我想问大家,有没有胆量跟我一起干!”
男人的本能爆发了,骑兵们异口同声地吼起来:“有!”
刘扬波拔出马刀,举向树杈间阴灰的天空:“再问一次,有没有信心把敌人死死挡在这座山口外边!”
一千多把马刀察拉拉地脱鞘而出:“有!”
刘扬波一脸悲壮外加满意,向众人用力点一下头,回手收起马刀。
“好,现在布置任务……”
赤塔,俄远东军司令部,司令官库罗帕特金的办公室。
“什么?亚布洛沃诺被敌人占领了!这怎么可能!”
库罗帕特金双手扶住桌子,凶恶地注视着前来报告的副官,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去把那个无辜的年轻中尉咬上一口。
“把报告给我吧。”
正好坐在办公桌边的远东军参谋长索鲍列夫少将和蔼地说道,副官战战兢兢地钻过库罗帕特金虎狼般的目光,低着头把报告递给了索鲍列夫少将。
报告是负责赤塔到乌兰乌德之间铁道安全的库尔巴托少将递交的,报告的内容如下:亚布洛沃诺镇于三月十日中午遭到不明数量的华军骑兵袭击,驻守的警卫部队一个营损失过半,刚刚抵达镇上准备展开布防的六个炮兵连则被夺去了全部的大炮和炮弹,就近派去增援的一个骑兵团被击退……敌人封锁了山口两边,乌兰乌德到赤塔之间的铁路运输现已全部中断,沿着铁路铺设的电报线也被切断。
“他们是怎么钻进来的?战线应该还在五十公里外,各集团军不是已经暂时控制住局势了吗?这怎么可能……”
库罗帕特金一边大叫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边点起了他的烟斗。
索鲍列夫要冷静得多,起身先去看地图。
半个月来,涅尔恰河-鄂嫩河防线早已被彻底粉碎。防线北段的的第5集团军被当面的华军禁卫野战军和第二野战军打得一塌糊涂,防卫涅尔琴斯克(尼布楚)突出部的33师和41师的137团被华军包围歼灭,其余各师亦损失惨重,被迫向赤塔撤退,在得到赤塔方面第33军和预备集团军第52师的支援后,进入赤塔以东八十公里外、位于雅布洛诺夫山脉到音达河之间、正面约七十公里的“库罗帕特金”防线上,以8个步兵师和3个骑兵师死守这道趁着冬季“寂静期”构筑起的预备防线。
防线中段的第2集团军遭到华军第五军和朝鲜第一军的钳形夹击,司令官比利杰尔林格中将违抗了库罗帕特金“死守阵地”的命令,娴熟地指挥他那支久经战阵的集团军迅速撤到了阿金斯科耶,后加强了预备集团军的第15军,负责防御阿金斯科耶到音达河南岸的卡雷姆斯科耶之间的“库图佐夫”防线上,这道防线正面约五十公里,工事完备,地势也较有利,位于赤塔东南约一百公里外。
防线南段的第4集团军遭到华军第一军及第四军主力的猛烈冲击,一度溃不成军,其下的48师在伊利亚陷入华军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旅的合围,于三月七日被全歼,其余各师也损伤严重,集团军司令官卡乌里巴尔斯中将总算有点能耐,指挥部队迅速退到赤塔以南五十到八十公里外的一条蜿蜒曲折的“苏沃洛夫”防线上展开防御。
位于第2和第4集团军之间的俄第3集团军一开始只遭到了朝鲜第二军的牵制性进攻,随着第2和第4集团军的不断后退,第3集团军的两翼暴露开来,有遭到包围歼灭的危险。集团军司令官格里品别尔格中将及时将部队撤出阵地,进入“苏沃洛夫”防线,与卡乌里巴尔斯中将的第4集团军一起,加上预备集团军的第54师,以10个步兵师、5个骑兵师防御这条绵延一百多公里的漫长防线。他们的对面是气势汹汹的华军第一、第四军和朝鲜第二军。
然而,随着华军将作为预备队的第六、第七军投入战场,俄远东军的形势正陷入极度危险之中,北边的“库罗帕特金”防线和南边的“苏沃洛夫”防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被突破或迂回,一旦两翼崩溃,数十万俄军将陷入合围当中——这将意味着战争的结束,因为俄罗斯帝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拼凑出这样一支拥有宝贵实战经验同时又配备有较高水平军官的大军。
鉴于当前严峻的形势,即使是“整日生活在进军满洲的梦幻中”的远东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也不得不痛下决心,开始准备撤退事宜,新的防线将以赤塔以西三百六十公里外的乌兰乌德为核心展开,全军分成三个梯队,交替掩护,逐步后撤到新防线上。在撤退的途中,将破坏所有道路和村庄,使华军无法展开追击。
撤退计划正要进入执行阶段时,赤塔-乌兰乌德铁路却被对方切断,没有了火车迅捷的运输支援,撤退计划完全是一堆废纸。
库罗帕特金为此气歪了脸是可以理解的。
“阁下,现在我们应该立即部署反击,夺回亚布洛沃诺,相信敌军的规模不会很大,估计是一支几百人的骑兵支队,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渗透进我们的防线内侧……就让第14哥萨克骑兵师和赤塔独立旅去吧,配备要塞守备部队的两个野炮连和一个臼炮连,再加上预备队炮兵的一个山炮营和一个重榴弹炮连,乘上火车,一个小时就能开到山口下面,野外卸载,然后组织进攻……支队的指挥官由预备队骑兵的指挥官萨姆松诺夫将军指挥好了。另外,还要用无线电通知乌兰乌德方面,让他们派出相当的部队与我们一起夹击山口上的敌人……”
焦躁中的库罗帕特金想也不想,连忙叫好:“很好,就这么办,让萨姆松诺夫去,告诉他,明天中午之前,我想听到与乌兰乌德恢复铁路交通的消息。”
索鲍列夫叫了声“是”,便去拟订命令,脸上充溢着自信的光彩——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抱有十二分的自信。
奥洛维扬纳亚,联军西部方面军前进司令部。
这里位于西部方面军原来的司令部——舍尔洛瓦亚戈拉——西北约七十公里外,向西北距离赤塔约一百九十公里,八天前由朝鲜第一军从俄第2集团军手中夺取。
全镇惟一没有被炮弹摧残过的建筑——奥洛维扬纳亚教堂——中,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上将敲响了他的人肉大钟,以不可抗拒的气势向司令部的大小军官们深情地宣布:“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好得不能再好,也坏得不能再坏!我们夺取了赤塔到乌兰乌德铁道线上的一个重要山口——亚布洛诺沃,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封闭了敌人最主要的撤退途径,数十万敌人,即将落入我们庞大的包围圈中!”
众人正要一阵欢呼,钟夏火却用手势制止住,接着敲钟:“但是,占据那个山口的部队,只有一个骑兵团,他们距离最近的友军有五十公里之遥,并且,很遗憾地,我们还无法迅速击碎敌人的战线去与他们汇合,也就是说,这个团简直是自寻死路,自己陷进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底下立即一片窃窃私语,绝大部分人是在讨论诸如此类的问题:“这是哪个发了疯的团长干的?”
钟夏火的粗壮手臂又在空中有力地摆了一道,洪钟的音色愈加发粗了:“姑且不论这位团长的脑袋是否有问题,我个人以为,他们干得好,我们正需要堵死那条铁路线,破坏是不够的,炸掉几截铁轨,敌人两三个钟就能修好,而将一支部队如铁钉般死死地扎在那里,敌人的火车就根本没办法过……这支部队不听指挥的行动,实在意义重大,虽然不值得发扬,但那种英雄本色,不能不让人感动!所以,我们要罄尽全力地支援他们,使他们不至于被敌人的反扑摧毁……”
众人又在底下交头接耳起来:“那该怎么办啊?”
“后面的部队还没有完全展开,两三天里不可能打破防线的。”
“两翼的防线都太绵密了,纵深也不浅,为了救援而搞一次穿透性的突破恐怕得不偿失……”
“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好从空中支援方面下功夫了……”
目光聚焦到了方面军航浮集群参谋长游缓准将的身上。
游缓当然不能不做回应,主动向前对钟夏火道:“钟司令,可以组织一支精干的航浮部队去支援他们,天气条件合适的白昼里,不断对周围敌军的集结地实施打击……”
钟夏火点点头:“好是好,不过,他们的报告中提出,最需要的东西是迫击炮、机关枪和狙击步枪,能不能组织空运?”
游缓稍露难色:“这个……之前没有实施过,事实上,没有合适的装备可以执行这种任务,我们没有专门的货机,即使那里有空地可以降落,也只能用轰炸机少量地运送过去,但这样又会影响空中支援的效果……”
“那么空投怎么样?”
游缓稍一沉思,脑袋上灯泡一亮:“也许可以用飞艇吊挂着垫了棉胎和木筏的箱子低空投放……”
“很好,去组织吧,我让参谋长给你写张条子,需要用到任何物资都可以拿着条子跟后勤处长去要!要快!”
“明白!”
亚布洛沃诺。
镇子以东两公里外,骑4团1营的阵地前后,密集的枪炮声在山谷间回荡交集,震撼着所有生物的感官。
“放!”
中国话,俄国炮,二十四门大炮一起喷出绚丽的花火和灰白的烟团,一眨眼的工夫,炮弹就在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当中炸出簇簇迸溅出无数石块碎土的烟火。
炮手们脱光了上衣,裸露着精悍的、透着汗水光亮的肌肉,下面是骑兵的马裤和长靴,旁边堆着骑兵军服、短管的骑枪和黑鞘的马刀。是的,他们是骑兵,其中大多数人原本纯粹只是策马冲锋的骑士,只有少数人曾经是骑兵团属炮兵连的专业炮手。
这天一大早,骑兵们冲进了亚布洛沃诺镇,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驻扎在镇子里的一个步兵营被打掉了一半,另外一半溃散了,而刚刚从火车上卸下、还未来得及展开部署的六个炮兵连立即成了骑兵们的盘中餐。俄国炮手们四散而逃,留下了完好的76毫米山炮二十四门、76毫米野炮十六门、87毫米榴弹炮八门,炮车上满载着弹药,站台上也堆积着小山般的炮弹箱。
骑4团指挥官刘扬波立即下令,将全团的炮兵组织起来,每名专业炮兵负责一门炮,然后由团属炮兵连连长王达峰上尉从各连队中抽调原来并非炮兵的骑兵编成一个个炮班,由专业炮兵带领,一边选建阵地,一边展开教育,很快,两个主要由专业骑兵组成的炮兵营组建完毕,配备四十八门大炮,加上本团自行携带的三门80毫米迫击炮和九挺机枪,对这个总员额不过一千五百名的骑兵团来说,火力密度已经高得变态了。
亚布洛沃诺镇位于山口中间,乌兰乌德-赤塔铁路穿口而过,铁路两边都是险峻的岩壁,敌人只能沿着铁路所过的山谷向山口仰攻,山谷最狭窄处不过五百码。
刘扬波命令麾下的骑1营携机枪四挺、迫击炮一门扼守亚布洛沃诺东口,配备炮1营的十六门76毫米山炮和八门76毫米野炮;骑2营携机枪三挺、迫击炮一门扼守西口,配备炮2营的八门76毫米山炮和八门76毫米野炮;骑3营的1连携机枪一挺、迫击炮一门居高扼守南边的陡峭山坡——全团就是从那里摸上来的;骑3营的2连和3连,携机枪一挺,加上炮2营3连的八门87毫米榴弹炮,作为团预备队。
骑兵们上午夺占了山口,中午饭也没吃就赶着挖掘步兵壕、构筑火炮机枪射击掩体,步兵壕才挖到齐腰高,敌人就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冲了上来,蹲在步兵壕里的骑兵们便围绕着大炮和机枪,手持比敌人的步枪短一截的轻便骑枪,开始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严酷的亚布洛沃诺防御战。
俄军六十四门大炮疯狂地洗劫着骑1营的阵地,被库罗帕特金派来“解决交通问题”的萨姆松诺夫将军手上有二十四门76毫米山炮、十六门76毫米野炮、八门152毫米臼炮和八门152毫米重榴弹炮,其炮兵火力对扼守亚布洛沃诺东口的中国骑兵具有压倒性优势。
伴随着大炮接连不断的轰鸣声,萨姆松诺夫命令第一梯队前进,第一梯队包括第14哥萨克骑兵师的一个团约700人,以及赤塔独立旅的三个营近2000人,骑兵全部下马,与步兵一起徒步发起进攻。全部人马从山谷拐弯处整队而出,逐步展开成正面五百码的散兵线,沿着铁路线和已经开始变泥泞的大道向华军阵地步步逼近。
配置在东口阵地上、由仓促构筑的掩体保护的二十四门华军大炮立即以暴风骤雨般的炮火迎接俄国人的第一梯队,在三四千码距离上,凶狠的炮火打得俄军鬼哭狼嚎,第一梯队只前进到距离华军阵地不到两千码的地方就溃退了,丢下遍地的死尸和伤兵。
萨姆松诺夫气得直发抖,扯着胡子命令山炮和野炮部队在工兵支援下向前移动阵地,以便与华军炮兵在三千码距离上直接对战,而隐藏在山谷拐弯处巨石和丛林后面的重炮部队则以曲射方式对华军炮兵实施不间断压制。
骄傲的俄国炮兵开始前进了,领头的军官头顶高高的翎羽装饰,骑在高大的白马上,不时转过马头,向后面跟进的马拉炮车挥动军刀,骑在马上、坐在炮车上的炮手们坐姿优雅,马蹄踏过草地和泥地,炮车的轮子带出泥水,指向后方的炮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这一切宛如描述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壮阔油画。
炮车后面,扛着铁铲、木桩和袋子的工兵气喘吁吁地跑步跟进,工兵队伍的两翼还驰骋着负责掩护的骑兵。
华军炮弹如冰雹般落下,俄军的马拉炮车穿过硝烟奔驰,不时有战马中弹倒下,导致炮车翻覆,突然一辆炮车直接中弹,引爆车上弹药,瞬时间绽开一阵眩目烟花,而其他的炮车则若然无事般从旁边急弛而过,情景如画,又似梦幻。
骑4团团属炮兵连连长王达峰上尉奔走在炮1营阵地上,亲自指挥1营的炮手们调整射程,连续扫射前进中的俄国炮兵,突然一发俄军重炮弹在他身边炸开,强烈的冲击波将一时暴露在掩体外的王达峰扫倒在地,待医官赶到时,发现他七窍流血,已经无可救药。
副连长李准中尉立即接替王达峰指挥炮1营作战,然而敌军重炮毕竟威力强大,数量也不少,而且远在己方观察范围之外,根本无法压制,很快就有数十名炮手死伤,余下的炮手有不少人趴在地上或奔向后方躲避,半数以上大炮已经因损坏或无人操纵而失去作用。
下面的敌军山炮和野炮部队趁机迅速抢占了三千码外的阵地,从炮车上卸下大炮。成功抵达阵地的大炮约有四十门,分三排交错布置,未等后面的工兵赶过来构筑掩体,当即向华军阵地开火,弹雨瞬间覆盖了正面不过六七百码的阵地,与后面的重炮一起,完全压制了炮1营的火力。
萨姆松诺夫拈着胡须哈哈大笑,下令由三个骑兵团组成的第二梯队近2000人,乘马发起突击,一次性冲破华军阵地。
2000名骑兵先是排着几列纵队从山谷拐弯处鱼贯而出,然后在己方山野炮阵地之后展开成横队,一阵军乐声响起,战马开始向前缓步前行,一直到穿过了己方的炮兵阵地后,骑兵才开始加速,在两千码距离上,拔出马刀,一千五百码距离上,开始冲锋,喊杀声与马蹄声立时震天动地,马刀的闪光似乎在摇晃整个世界。
正被俄军炮火蹂躏的骑1营阵地上,原本猫在步兵壕中的部分较为勇敢的战士冒着纷飞的弹片探出脑袋,操起机枪和骑枪开始射击如巨石滚动般轰隆而来的俄国骑兵,然而敌众我寡的场面毕竟令人心寒,光靠稀疏的枪弹,似乎并不足以摧毁几乎塞满了整个视野的敌人。一些人开始丢弃武器向后跑,有的刚刚跳出战壕就被炮火扫倒,有的则在丢弃武器转身的瞬间就已经被意志较为坚定的军官所射杀,但的确有不少人跑过了炮兵阵地,沿着铁路线跌跌撞撞地向亚布洛沃诺镇的方向逃去。
越来越近了,敌人,太多的敌人,简直是无限——因为距离实在太近。
骑1营官兵所处的阵地虽然地势稍高,但毕竟不算什么悬崖峭壁——否则也无法通行火车了,而这一点点的优势早已被敌人凶狠密集的炮火远远抵消不见。现在,骑1营正面临崩溃,大批的俄国骑兵即将跨过这道只有不到三百名“步兵”驻守的单薄防线。
突然,一阵致命的榴霰弹在已经冲到骑1营前沿战壕不到三百码的俄军骑兵当中炸开,四下纷飞的霰弹在马和人的肉体上钻出了无可计数的血孔,嘶叫着的战马以各种美妙的姿势跌倒,而它们的主人也同时以各种奇妙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向地面俯冲……
后继的俄国骑兵继续突进,此时,在炮1营阵地侧后方的两片小树林中,突然涌出四五百名乘马的中国骑兵,迅速排成横队在炮1营阵地前展开,端起骑枪,向已经突进骑1营阵地的俄国骑兵连射数轮,紧接着丢下骑枪,抽刀指冲已经被严重削弱的俄军骑兵,其中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面目狰狞的军官正是骑4团团长刘扬波……
“杀!杀!”
刘扬波的马刀甩得无比娴熟,刚一接仗就砍落了一名俄国军官,然后回转马头,顺势向右后方一取,切下了一名正要举刀砍来的俄国骑兵的小臂,紧接着回手格开了从左侧劈来的俄国马刀,风火雷电般地反手一劈,把对方的肚皮拉开了花……
他那张由于嗜血的激动而更显恐怖的脸“宛若鬼神”,“连自己人看了都战栗不已”。——《骑4团战史》。
激烈的白刃战只持续了几分钟,俄国骑兵掉转马头向后溃退,华军骑兵还要追击,刘扬波策马从己方阵线前奔过,命令部队撤到炮兵阵地之后的树林和山石后,再度隐蔽起来。
与此同时,由团炮兵参谋李西连上尉率领的炮兵预备队的八门87毫米榴弹炮早已在山坡上一片灌木丛后摆开阵势,以榴霰弹向暴露在坡下的俄国炮兵猛烈射击——当然,刚才突然飞向俄国骑兵的那一阵榴霰弹也正是这八门榴弹炮的功劳。
榴霰弹的弹子横扫俄军炮兵阵地,暴露的俄国炮手和正在挖土构筑工事的工兵们死伤惨重,而躲在远处俄国重炮兵一时没有发现新投入战场的李西连的炮兵连,只是憋足了劲猛轰已经人去炮空的华军炮1营阵地,短短一刻钟里,冲到前面的六个俄军炮兵连已经伤亡过半,负责支援的工兵和骑兵部队也跑得没了影,残余的炮兵只得往前面打出一阵烟雾弹,趁着弥漫的白烟,把大炮挂上炮车,撤了回去。
萨姆松诺夫正在气恼,突然听到部下大喊:“敌人的空中兵器!”
果然远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很快从稀薄的云层中钻出了十几只“大苍蝇”,正是华军第2航空轰炸大队的十六架“晴风”轻轰炸机,受方面军司令部差遣,前来支援骑4团。
“隐蔽!”
“快散开!”
“卧倒!”
恐惧的惊叫此起彼伏,但也有较为勇敢的士兵自觉地把马克沁机枪架在了突起的岩石或弹药箱上,几个人一起用力,扶转机枪开始对空射击。
十六架轰炸机在战场上空低低地绕了一圈,选准了目标,相继放低机头,向俄军重炮阵地俯冲下来,上百枚大小炸弹先后落下,片片闪光过后,半数以上俄国重炮化为了废铁。
还没等萨姆松诺夫喘过气来,华军第4浮空攻击大队的6艘“青云”轻型攻击飞艇又大驾光临,将四十八枚一百公斤级炸弹准确地砸到没有任何掩体及防空伪装的俄军重炮阵地上。
紧接着,第88航侦中队的6架“火风”双座侦察机挂满了手榴弹莅临此地,如蚊子般轻捷地掠过萨姆松诺夫的头顶,向这位将军身边的所有活物投弹、扫射。
“上帝……他们这么快就来了……我,我太大意了吗?还以为能够一口气夺回山口……”
还没等萨姆松诺夫完成他的忏悔,中华帝国最为巨大的空中兵器——ftg-3“强云”大型攻击飞艇缓缓地从南边的云海中露出了它们涂饰着灰底金龙的庞大身躯,一艘,两艘……总共八艘长度各超过二百公尺的空中怪兽!
这是华军陆军上校方永杨率领的第1浮空集团第1攻击大队,他麾下的八艘飞艇满载炸弹,自南向北穿过峡谷,以六百四十枚一百公斤级炸弹将大约两公里长、六七百公尺宽的一段谷地扫荡了个遍……
接下来是陆军上校韩林的第2攻击大队,他麾下的七艘较小的ftg-2“紫云”中型攻击飞艇轰炸了铁道旁堆满弹药和其他补给品的卸车点,引爆出无数更为耀眼的炽热的锦绣花团……
黄昏,虚弱的夕阳在灰云的包裹下苟延残喘。
萨姆松诺夫骑在他那匹满是灰尘的大黑马上,茫然无神地望着笼罩在暗红光影下的、布满了大小弹坑的谷地。
弹坑周围,散布着人和马的死尸,散落着大炮和马车的残骸,散分着如幽灵般徘徊的、肉体和精神伤痕累累的、活着的生物。
一整个下午,上百艘次的华军空中兵器不断地向这片狭小的谷地投掷数不清的炸弹,炸药轰爆的闪光一次次覆盖了整段整段的谷地……一切宛若人间地狱。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继续进攻,就是继续呆在这里都是自寻死路。
但是,即使是逃,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一跑出藏身之地,就会马上被载着机枪的轻型飞机追着扫射。
没有掩体,没有战壕,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以及零散分布的巨石。
不少俄国骑兵赶着马躲进了树林里,然而炸弹并不会自动规避这些树林,闪光过后,树木的残枝间填满了人马的血肉,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萨姆松诺夫和他的参谋班子躲进了两片岩石之间,一枚炸弹在岩石缝隙口的一端爆炸,萨姆松诺夫的所有参谋或死或伤,只有萨姆松诺夫一人毫发无损——大概是因为所有的参谋都挡在他和炸弹之间吧。
现在,都结束了,不,暂时结束了。
萨姆松诺夫夹了夹马肚子,大黑马缓缓向前,不,应该是向后——向赤塔的方向。
“将军!您要去哪里!”
一名年轻的上尉迎面而来。
“你是谁?”
“我是库罗帕特金将军的副官,因为您一直没有向他报告战斗的进展情况,所以派我来打听情况。”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情况。”
萨姆松诺夫举起马鞭,向左右晃了晃。
上尉并没有向左右看,仍旧直面萨姆松诺夫:“将军,您没能攻占山口吗?”
萨姆松诺夫冷冷应道:“几小时来,我遭到敌人空中兵器不停歇的攻击,我的骑兵师长阵亡了,赤塔独立旅的旅长也在我面前被炸断了腿,我损失了全部的重炮和一半的山野炮,部队的伤亡非常严重,我不可能对山口的敌人再采取任何有意义的行动。”
“可是库罗帕特金将军希望您能在明天中午前夺回山口……”
“除非他有办法把敌人的空中兵器都打下来。”
萨姆松诺夫说道,正要策马前行,上尉一拉马头,横在了他面前。
“将军,有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十点钟,从乌兰乌德方向过来的连年坎普夫将军的骑兵部队会从西面对山口发起袭击,库罗帕特金将军命令您,在那个时间里组织部队全力从东面攻击山口。”
“我没有部队了,除非给我援兵。”
“没有援兵。”
“很好,那我做不到。”
“您不能违抗命令。”
上尉斩钉截铁地说道,迅速掉转马头跑开了。
萨姆松诺夫背对着夕阳,脸沉浸在阴暗的领域,光亮的胡子微微一翘:“连年坎普夫吗?哼,那个只会哄别人老婆开心的无耻之徒,我做不到的事情,他就能做到?哼,还是要靠我才行,看着吧,今天晚上我一口气解决山上的敌人,决不能让他抢了功……”
萨姆松诺夫早在晋升将军之前就认识了连年坎普夫,两人的交情并不深,而连年坎普夫勾引别人老婆的能耐颇令萨姆松诺夫不屑与警惕——自己那老婆原本就风骚,碰上连年坎普夫岂不是干柴烈火……于是故意疏远了连年坎普夫。然而后来还是传出了萨姆松诺夫的夫人与连年坎普夫有一腿的消息,萨姆松诺夫差点为此而去找对方决斗,好在有人证实此事纯属谣言,事情才不了了之,虽然风波已过,心理上的阴影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入夜之前,萨姆松诺夫骑着大黑马四下奔走,开始重组他的部队。
骑14师损失了绝大部分的战马,肢体健全的战斗人员不到八百人,被统编为一个突击团,全体徒步作战,由副师长瓦列塔上校指挥。赤塔独立旅则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步兵,残余兵力合编为四个营,约三千人,由赤塔第一团团长马比罗夫上校指挥。损失最为惨重的炮兵统编为两个轻便的山炮连,由萨姆松诺夫亲自指挥。
晚上九点钟,萨姆松诺夫所部开始向山口运动,四千人以纵队队形沿山谷两侧安静地前进,天很暗,月光很淡,隐约只能看到三四百码外岩石的轮廓。
出发四十分钟后,萨姆松诺夫命令部队展开成散兵线,就在先头营正要展开时,突然前面一声枪响,接着连续数发照明弹从天上拉下明亮的磷光,俄军密集的纵队瞬时清晰地暴露在严阵以待的华军炮口之下。
榴霰弹的暴风席卷而来,在俄军纵队中打出几道深阔的缺口,紧接着更多的大炮开火了,白天被打哑的那些大炮现在完全恢复了活力,以步枪的速度向一千码外的敌人发射出致命的弹雨……
“冲锋!立即冲锋!”
萨姆松诺夫拍着马比罗夫的肩膀,把他推上了去,自己则拍马向后,去招呼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山炮连。
马比罗夫的步兵和瓦列塔的徒步骑兵开始不顾一切地发起冲锋,很快穿越了华军大炮构造的一道道死亡之幕,用刺刀和枪弹将一些华军骑兵从远离主防线五六百码的浅浅的散兵壕内驱逐或消灭掉——正是这些猫在散兵壕里的哨兵向身后的炮兵发出了关键的警报。
华军的机枪和骑枪纷纷开火,一批批的俄兵如割麦般如丛而倒,后继者仍旧不停向前冲击,前面闪耀的枪口火舌在黑暗的鼓动下正放肆地刺戳着他们的眼睛……
“开火!开火!”
萨姆松诺夫站在华军阵地一千五百码外己方的山炮阵地上,身旁的山炮刚刚放列完毕,炮手们已经将炮弹填入了炮膛。
“轰轰轰”几声巨响,一排榴霰弹打在了炮兵们身后,扫倒一大片炮手,萨姆松诺夫再次幸运地毫发无损,继续指挥他的炮兵们开火反击,十来门山炮相继开火,在华军阵地后方打出一排单调的闪光……
半小时过去了,华军的抵抗似乎越来越强,瓦列塔的徒步骑兵已经溃退了下来,马比罗夫的步兵也有不少人正拖着枪往后退,而萨姆松诺夫亲自指挥的两个炮连则已经损失了大半的炮手。
萨姆松诺夫借着身旁燃烧的大炮的光亮,瞥了一眼怀表——已经十点一刻了,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连年坎普夫真的已经开始进攻西口了吗?为什么看不到山口另一边有照明弹升起?为什么这里的抵抗一点都没有松动反而越来越强?难道库罗帕特金的许诺是骗人的……只为了逼迫自己率队发起夜间强攻?
“顶住!不许后退!”
萨姆松诺夫拔出手枪吆喝着,然而没有一个逃兵愿意理他,几分钟后,逃兵越来越多,最后,马比罗夫本人也退了下来。
“将军,撤退吧,敌人的火力实在太强大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以……”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马比罗夫身后爆开,马比罗夫摇晃了两下,猝然跌倒在萨姆松诺夫怀中。
“喂……你怎么样……该死的连年坎普夫……撤退,撤退!”
打退了进攻东口的萨姆松诺夫部以后,骑4团团长刘扬波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又看到西口阵地上相继升起了照明弹和求援的信号弹,立即率领刚才已经在东口阵地上战斗过的预备队骑兵两个连和预备队炮兵1个连乘马赶赴西口,投入了另一场你死我活的防御战……
接近凌晨四点钟,满身泥土的刘扬波才回到了亚布洛沃诺的团部中,在征用的一户民居的干净床铺上呼呼地睡到了天亮。
一睁开眼,面前是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团主任参谋罗剑秋。
“罗参谋,你来了……”
刘扬波揉着眼屎说道,一眼看到罗剑秋手里捧着几张纸。
“什么东西?”
“很多,首先是伤亡统计,从昨天早上对镇子发起突袭到今天凌晨西口的战斗基本停息,不到二十四小时里我们就伤亡了四百三十九人,也就是说,损失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员额,我们的参谋、炊事员和辎重兵已经全部送上了前线,不过还好,我们可以利用这里的居民为我们做饭和运送弹药……”
“然后呢?”
“是野战军赵司令和方面军钟司令的电报,表彰我们英勇顽强之类之类,然后说援军三日内可抵达,物资可从空中接济,要我们死守待援云云。”
刘扬波疲惫地揉了揉脸,迷糊地扭着脖子:“物资可以从空中接济么……好吧,让他们送一百挺机枪和五十门迫击炮来,整个白天都要有空中支援,我们还要各种口味的肉罐头,要止痛药,要绷带……最好能从空中投一两个步兵营下来。”
罗剑秋抖着肩苦笑道:“团长,不是狮子大开口的时候吧,钟司令已经答应今天派飞艇送二十挺轻机枪、十万发子弹,十门80毫米迫击炮、五千发炮弹,还有五千枚手榴弹过来了。”
“飞艇吗?”
“恩,说是用飞艇空投,在此之前会派搭载有航空浮空兵军官的小飞机在山口上降落,以便为飞艇指示方位。”
刘扬波清了清喉咙,自己起来倒了杯水,一口干掉。
“空投啊,很好,不要砸到我头上就好了。”
话音未落,罗剑秋看到刘扬波身后的窗框外,一架小飞机正摇摇晃晃地直冲过来。
“小……心……”
这个小心叫得不是很亲密,但已经足够让一名骑兵团长条件反射地趴下。
咔拉嘶拉——一阵木条折断外加帆布撕裂的恶心的巨响之后,刘扬波掀开压在身上的木板,一架只剩下半边骨架的双座侦察机的轮廓凸现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上。
前座位,从破碎的木片和帆布中探出了一个裹着飞行帽和风镜的脑袋。
“对不起,飞机故障,我是第88航侦中队中队长蔡锷上尉,受方面军航浮集群郭司令之命前来执行空投指示任务,我要见你们团长。”
刘扬波有点呆滞地仰视着那位飞行员,伸手擦了一下明显可以感觉到覆盖了异物的右边脸颊。
“我就是团长,辛苦你了。”
飞机引擎的机油正一滴滴地,覆盖了刘扬波的右脸颊。
“帮个忙好吗?我后座的伙计可能昏过去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引擎随时可能爆炸……”
刘扬波昏昏地点了一下头:“爆炸吗?是啊,快一点,罗参谋,我们去帮他……”
五分钟后,骑4团的“前”团部化为了一片艳丽的火海。
“干得好啊,差点就完蛋了,电台抢救出来吗?”
刘扬波总算从懵懂状态中彻底摆脱出来,板着脸问罗剑秋。
“机器是弄出来了,备用电池箱和备件箱还在里面。”
“妈的……”
刘扬波骂了个开头,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便转而吩咐副官另外征用一幢房子作为团部。
“别担心,空投物资中还包括一部全新的电台和三箱备用电池。”
飞行员蔡锷安慰道。
刘扬波怀疑地瞥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我亲眼看着装上去的,哪敢骗您啊。”
说话间,已经有人来报告,东南边出现三艘大型飞艇。
“来了,还真快……其实是我的飞机故障,所以自己来晚了……”
蔡锷摸着脑袋笑道。
刘扬波做麻木状:“不要紧,只是来晚了而已。”
言外之意是:你小子差点撞死我!知道不知道!好好反省吧!
这时,那个刚才被刘扬波扛麻袋般搬出屋子来的后座飞行员已经醒了,揉着后脑勺懵懵地看着左右:“中队长,中队长……这是在哪儿?”
“傻小子,我们着陆了,现在准备执行任务吧。”
“任务……”
蔡锷一把扶起他:“陆军飞行中士陆凯,你还能执行任务吗?”
陆凯眨着眼,点点头。
蔡锷转向刘扬波:“刘团长,我需要二十个人,还有几辆马车,我们要收集一些木柴。”
“要烤马肉吗?”
“是的。”
“没问题。”
刘扬波吩咐副官去给团部的医务主任传令。
“告诉他,挑二十个能动弹的人过来。”
蔡锷伸出手:“谢谢您。”
“不客气,我们应该谢您。”
刘扬波用自己的铁钳狠狠夹了蔡锷一下。
蔡锷咬着牙没叫出来。
很快,在二十名轻伤员的帮助下,蔡锷与陆凯选择镇子边上一片平整的草地作为空投场,在四周点燃了八座大火堆。
飞艇徐徐靠近,降低高度,向火堆中间投放了一个又一个挂着降落伞的包裹。
一个排的骑兵驱赶着数百名俄国居民去收集那些落地的包裹,包裹的外表是白色棉布,安装有人员用降落伞——这显得很浪费,里面是装着武器和弹药的绿色木箱。
飞艇离去后,后勤参谋跑到刘扬波面前报告:“收集全了,跟电报上提到的数目一样。”
“电台呢?”
“有电台,不过已经摔坏了……”
“电池呢?”
“只发现了一箱。”
刘扬波狰狞一笑:“好了,这就够了,我们真的不能要求太多……”
蔡锷和陆凯走了过来。
“刘团长,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反正暂时也回不去,您看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做的,开口就是了。”
“恩,你们会摆弄电台吗?”
蔡锷挺身而出:“我会。”
“那么麻烦你把摔坏的电台上可用的零件收集起来,作为备件,辛苦了。”
蔡锷挺身敬礼:“请放心,很快就能完成。”
刘扬波做欣慰状,鼓着胸地走开了。
中午之前,一百名骑兵摇身一变,成为了机枪手和迫击炮手。
但是敌人一直都没有上来,大家都知道那是为什么。
不停地有飞机和飞艇盘旋在东西两口下面的山谷上空,不时地就有密集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想都知道,敌人如果不肯下定决心付出更大的牺牲,是没有可能再发起进一步攻势的。
整个白天,俄国人都没有再向山口前进。
“想在晚上攻过来,好让我们的空中优势无法发挥效力吧。”
晚餐的时候刘扬波如是说。
晚餐吃的是由当地居民用站台上堆积的军用面粉做的白面包,配着从居民家里“购买”的干酪和葡萄酒,这并不合中国人的口味,但仅就填饱肚子的需要而言,大家理应满足了。
“团长放心吧,我们光是用不上引信的迫击炮弹和手榴弹生砸过去,就能把敌人给砸退了。”
炮兵参谋李西连说道,比划了一个砸炮弹的动作,刘扬波哈哈大笑,即使有人认为这并不好笑,也不得不陪着笑起来。
入夜,俄国人果然发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