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散会后,刘云又把文易留下来,叫厨子弄了几个小菜,热上两壶清淡的米酒,就在会议室长长的橡木桌上对坐而饮。
“给我补补历史吧,事情太忙,最近记忆力不行了。新疆、西藏问题在我们接手之前是什么情况?”
刘云每次都是这样,会议上不完全明白的事情,他就等到会后再找人私下了解,所以在开会时,大部分人看到的总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英明领袖,特别是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无不把他奉若神明,当然,这种个人崇拜仅仅体现在工作中——这已经足够了。
文易吃了几口菜,一杯酒下肚,精神有所恢复,整理好思绪才侃侃而谈:“先说新疆问题吧,这要从1864年的新疆反清起事开始。这场其事的原因非常复杂,与宗教、民族、官民矛盾都有牵连,先是由库车回族和维吾尔族民众发动,乌鲁木齐、莎车、塔城、伊犁等地纷纷响应,迅速扩及全疆。这场起事的直接结果就是新疆陷入了封建神权割据政权相互攻伐纷争混乱局面,造成了当时的中亚浩罕汗国军官阿古柏和沙俄军队入侵的可乘之机。1865年初,浩罕汗国摄政王派军官阿古柏率一批雇佣军侵入南疆,先后攻占英吉沙尔、疏勒、叶尔疆等环塔克拉玛干沙漠地区,并分别于1866年、1867年吞并了和田、库车两大割据政权,势力到达了咯喇沙尔和库尔勒一带,随后成立了七城汗国,阿古柏自称洪福之王。1870年,阿古柏又进占乌鲁木齐和吐鲁番盆地,消灭了清真王妥明政权,至此,新疆大部分都被阿古柏所侵占。沙俄趁阿古柏进犯北疆之机,于1871年5月进犯伊犁,7月进占伊宁。”说到这,文易停了停,再饮一杯润润喉咙。
“此后,英国和俄国展开了对阿古柏的拉拢,俄国于1872年与阿古柏订立通商条约,取得大批特权,而英国则煽惑阿古柏臣属于实为英国附庸的土耳其苏丹,终于阿古柏尊奉土耳其为上国,而土耳其苏丹则封阿古柏为天山南路的‘艾米尔’即统治者。
1874年,英国与阿古柏订立条约,承认了阿古柏的“艾米尔”地位,并以武器援助为条件取得了超过俄国的特权。”
“当时的政府一度被阿古柏所谓‘报效’清朝、‘助中国讨贼’等谎言所蒙蔽,直到俄国强占伊犁后两个月方才通知我政府,政府这才发觉事态严重,命伊犁将军赴伊犁与俄方谈判接收事宜。因俄方百般推托,避而不谈交换伊犁问题,反而提出一系列无理要求,政府转而在北京与俄国公使交涉。”
“与此同时,日本侵犯我台湾,东南海防形势紧张。直隶总督李鸿章借口海防塞防两难兼顾,主张放弃新疆,遭陕甘总督左宗棠反驳。政府在加强海防的同时,也接受了左宗棠西征的主张,于1875年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
刘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插话道:“1876年,左宗棠军分三路进疆,至1877年,收复南北疆大部,阿古柏身亡,这个我还记得。”
文易点点头,继续道:“阿古柏死后,英、俄扶植阿古柏之子伯里胡克在喀什葛尔称汗,英国向我政府提出保存伯克胡里,立为保护国的要求,被拒绝。1877年冬,我军收复喀什葛尔,伯里胡克放火烧城后逃往俄国。1878年1月,我军收复和田,至此我军收复了除伊犁外的新疆全部领土。”
“1878年,政府派崇厚为使赴俄谈判索还伊犁问题,崇厚在沙俄胁迫愚弄下与1879年擅自签订《交收伊犁条约》,不仅割地赔款,还允许俄商在中国蒙古、新疆全境免税贸易,以及增开通商线路,在要地增设领事等。在舆论和左宗棠等强硬派官员的压力下,政府于1880年将崇厚革职拿问,定为斩监候——也就是死缓,并宣告崇厚所签之约无效。但在沙俄和诸列强的压力下,政府又于当年6月间‘暂免’崇厚之罪,特派曾纪泽将此事通知俄国,随即又把已在哈密整军备战的左宗棠调离新疆,并宣布要开释崇厚。之后,我们现在的外交大臣曾纪泽被派赴俄国圣彼得堡谈判,经反复交涉,于1881年在彼得堡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这个和约与崇厚所签之约相比,在界务和商务方面我国争回了部分主权,但其中某些条款如勘改边界、伊犁居民可自由迁居俄国等,为俄国进一步侵占我领土和劫迁我国居民造成了借口,赔款也由白银二百八十万两增加到了五百万两。此后三年间,根据条约规定而签订的中俄《伊犁界约》等几个边界议定书,沙俄共割占新疆边境一线七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并胁迫十万多伊犁各族民众迁往俄国。而我政府收回伊犁后,于1884年在新疆建立行省,设置州县。”
“铛、铛、铛……”柜子上的黄金自鸣钟轰鸣着响了十二下。
“半夜十二点了。”刘云说,又灌进了一杯酒。
“别急,刚到要紧问题呢。”文易说到了兴头上,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伊犁条约签订后,沙俄又盯上了我国的帕米尔地区,从1876年至1890年的十五年间,沙俄先后派十余批武装探险队非法越境,窜遍整个帕米尔地区。当时的新疆地方当局见帕米尔形势危急,便在帕米尔设卡伦——也就哨所——共七处,1889年又在苏满塔什添卡伦一处,并派部队巡查。1890年我们夺取中央政权后,忙于处理关键地区的政权军权问题,对西北边防重视不够,两年内未采取任何加强新疆边防的措施,直到1892年6月,沙俄派千余步骑兵大举入侵帕米尔,占领苏满塔什,继而毁掉我国所设三处卡伦,强占了萨雷阔勒岭以西二万多平方公里的我国土地。当年秋,沙俄要求与我国谈判帕米尔划界问题,却因俄方态度无赖而毫无结果,为防止沙俄继续侵入,我们只好命新疆地方部队沿萨雷阔勒岭与俄军对峙布防。到今年5月,为了筹备对日战争,出于避免过早公开对抗俄国的考虑,我们被迫同意了俄国政府的建议,暂时保持双方军队各自的位置,但由曾纪泽发布了一个致各国公使的照会,以委婉的语调声明中国决不放弃对包括帕米尔在内的被占领土的主权。如今,俄国趁着我们将主要视线集中在日本的机会,又在帕米尔地区搞小动作,居心险恶哪。”
刘云叹口气:“现在这种状况下,对新疆那边实在没办法,除了援助少量的军火外,只能从精神上鼓励一下他们了。你说,俄国人会在新疆动手吗?”
文易却反问道:“你是总参谋长,你说呢?”
刘云扳着手指数出了部署在新疆的廖廖几支部队:“就新疆的可用力量而言,我们有改良军第四十兵团的第四十七、四十八步兵军,第四十一骑兵军和四个独立步兵营、三个独立骑兵营、一个独立炮兵营,共一万九千人,但装备水平很差,三个军都没有现代火器,只有各独立营的大约四千人装备了现代步枪和山炮。而根据朱涛的情报,俄军在新疆一线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一万八千人,装备上胜过我大部分驻疆部队。就实力对比而言,俄军能够在新疆发动一场中等规模的攻势,目的很有可能是蚕食新疆的部分土地。”
文易微微一笑:“那就对了,俄军并没有能力一口吞下新疆,我们在甘肃和陕西还有第四十兵团的其他部队,可以派这些预备队就近支援新疆。估计甘肃的第四十二骑兵军应该能在一个月内抵达乌鲁木齐,即使算上集结的时间,甘肃的两个步兵军最多也就花三个月便可以开抵北疆一线,有这一万五千人的生力军,至少能暂时遏止俄军初期的进攻势头。当然,为了防止从甘肃调兵后外蒙古失去后援,应将陕西的改良军调往甘肃,再把江南第十兵团的两个步兵军和若干骑兵、炮兵部队北调填充陕西防务。
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琐碎,但为了保险起见,又不得不如此。”
刘云狠狠道:“该死的老毛子,总是给我们找麻烦,等着瞧吧。我们现在的目的只在于维持现状,而不远的将来,我们必然要收复所有失地——每一寸领土都是宝贵的,都值得我们为它流血!”
“那么……”文易摇晃了一下空了的小酒壶,“还要给你补西藏问题吗?”
“如果你不嫌太晚的话——”刘云说,随即又召来厨子再热一壶酒。
“英国对西藏窥伺已久,早在六十年代,英国控制了我国边境上的锡金和不丹后,就不断派人以各种名义入藏活动。1876年,因云南群众阻拦英国武装远征队入境,打死英国使馆翻译官马嘉理的‘滇案’,当时的政府被迫签订中英《烟台条约》和《入藏探路专条》,允许英国人开辟印藏交通。1884年和1886年,英国分别派出大批武装人员和军队入藏挑衅,西藏地方政府呈文驻藏大臣,历数英国侵略罪行,表示要坚决抵抗英国侵略,并在热纳宗隆吐山口建卡设防。1888年,英军攻占隆吐山,西藏地方军撤至亚东山谷继续设防。在我们接管政权之前的几年里,旧政府一再命西藏军民撤出隆吐山边卡,罢免了支持抗战的驻藏大臣文硕,改派升泰为驻藏帮办大臣,并派总税务司赫德之弟赫政充作升泰助手——用英国人作驻藏大臣的助手,效果可想而知。
1890年我们夺取中央政权后,再次启用文硕,调回升泰与赫政,并调四川驻军一千五百人另枪炮弹药一批支援西藏,遏止了英国的侵略势头。直到去年,经曾纪泽与英国谈判,签订了《印藏条约》,除承认锡金归英国保护外,有条件地开放亚东为商埠,西藏局势才暂且安定下来。现在英国人也想跟俄国人一样,趁中日战争之机捞取外快,实在可恶。”
刘云点头道:“恩,英国人进入拉萨的历史决不能在我们手中重演,必须增强西藏的防御能力,以实力的增长迫使敌人放弃侵略。如果英国人一定要打,我们就坚决跟他打,以打促和,要用一场胜仗换取西藏边境十到二十年的稳定局面。我准备从驻四川的改良军中抽调三个步营和一个轻炮营增援西藏,另外,再拨调两千条淘汰下来的林明登步枪和三十万发子弹给西藏地方军,你觉得这样足够了吗?”
“够了,”文易把着酒杯道,“藏军本来就有五千人,再加三千多改良军,装备虽然落后点,却也还算有了现代火器,凭险居守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西南方向……”刘云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眯着眼道,“广西那边有苏元春顶着,他的威望和才干,再加上广西边境上坚固的防御体系和一万多改良军,法国人必不敢轻举妄动,我担心的是云南那边……”
“那就调贵州军入滇,只要能做出强有力的姿态法国人鉴于上次中法战争的教训,应该不会冒险行事。”文易说。
刘云放下酒壶,扶着桌子站起来,伸手拍了拍文易的肩头:“没人能阻拦我们,对吗?”
“是的。”文易感觉到了刘云的醉意。
“俄国、英国、法国,还有德国、美国,要在这些永不知足的强盗中间生存就必须软硬兼施。西方人讲究的是好狠斗勇的英雄主义精神,一味退让只能激起他们更大的贪欲,所以我们在必要的时候就得跟那些欺人太甚的强盗狠狠干一仗,打掉他们的气焰,然后才能在维持我方实际利益基础上与对方展开谈判。可这不是我们的理想,只是我们的手段,我们要通过这样的手段保存和壮大自己。然后,再把他们分别打翻在地,让他们像狗一样一个个跪倒在我们的脚下,舔我们的脚指头,把殖民地拱手送上,并且死皮赖脸地请求我们派人去做他们的总督,哈哈哈哈……也许,只有等到我们的后代长大成*人后,才能完成这样的梦想啊!”
文易知道自己该走了:“刘云,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工作……”
刘云笑着指了指文易:“你小子,听说你金屋藏娇了啊,也不告诉我听,是不是要急着回去陪女人?”
文易不辩解也不承认,只一句“随你怎么想”,便起身要走。
刘云叫来仆人送走文易,自己却不回卧室,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下,明亮的灯光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死一般的寂静降临这不大的木屋,淡淡的酒气与浓烈的杀气渐渐弥漫开来。
一个黑影几乎毫无声响地推开门,又静静地关好门,然后单膝跪地,等待主人的问话。
刘云眯缝着眼睛,面前的黑影若有若无,他压低了声调,却仍语气威严地问:“解决了吗?”
“是的,主人,虎豹营第一千五百六十一号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声音从黑色面罩后传来,十分沉闷。
“辛苦了。”
“属下份内之事,无足挂齿。”
刘云伸出右手食指在眼前晃了晃:“不,你要知道,我委托你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非常非常的重要,我不允许你它们看成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是,属下知罪,属下必当像对待自己的性命那样去对待主人委派的任何事情!”
刘云左右扭了一下脖子,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头仰向天:“你是虎豹营的第三任长官了吧,知道前两任长官为什么去职的吗?”
黑衣人想了几秒,忽然头抵砖石地板:“属下不知,属下也不想知道。”
“这就对了,想必你会比你的两个前任干得更好,也更长久些吧,再过几年,等我找出合适的人选后,就让你完成自己的梦想去,你相信我吗?”
“属下比相信自己更相信主人!”
“好了……”刘云睁开眼,仰望漆成鲜血般红色屋梁椽柱:“你们虎豹营的第一千五百六十二号任务,用脑子记下吧。”
“属下准备好了。”黑衣人的眼中,似乎泛出了狼一般的绿光。
※※※
1894年11月5日,日本九州岛南部,鹿儿岛港。
战舰和运输船布满了港内港外,转运物资和人员的小艇往来穿梭,港口码头和栈桥上人来人往,装满弹药的木箱堆成有一座座小山,裹着帆布的大炮被马车拉过街市。一簇一群的市民站在门前窗边,漠然地注视一队队身着陌生的黑色军服的士兵打着红底金龙的战旗、敲着鼓吹着号踏过青石铺就的街道,不久,当他们看到高举十八瓣菊花的皇室旗、身着大日本帝国陆军土黄色军服的部队通过时,立时欢声雷动,鲜花与小旗在空气中飞舞。尤其是当上身缀满各种徽章绶带、狠不得把下身也照此布置的有栖川炽仁亲王骑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出现后,鹿儿岛的市街真就成了疯子的海洋。
“真热闹啊。”
大清帝国镇洋舰队总旗舰“龙威”号装甲战列舰的指挥台上,日本派遣军司令官丁介云少将正举着望远镜感叹,他身边尽是注定将被重赏厚封的帝国陆海军精英:海军总司令兼镇洋舰队司令官刘步蟾少将、日本派遣军参谋长吴贝年准将、镇洋舰队副司令官林泰曾准将、禁卫第一师代师长卢子祥上校和禁卫第二师代师长刘百良准将。
南九州的势力派人物——独立第二十八旅团旅团长伊达正次果然不妄所言,开港迎接联军登陆,这多少让在海上摩拳擦掌了两天多的帝国陆海军官兵有些失望,不过他们的司令官倒松了口气,丁介云希望能在这次作战中淋漓尽致地展露他的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是他的美梦之一。
“能少死一个就要保全一个。”出发前丁介云对参谋长吴贝年如是说。而实际上,他真正关心的,乃是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功绩,一开始,钟夏火被任命为担负朝鲜派遣军主攻任务的北方军团司令官一事,曾引起他深深的嫉妒和不满,这次好不容易捡着机会成为全国大部分新式军队的直接司令官,他必须用战场上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乃理所当然。不过,这些仅仅是丁介云整个大脑皮层上最表面的东西,在他那矮小却精壮的身体里,蕴藏着某些比天空更辽阔的东西……
刘步蟾扶着指挥台围栏,一言不发地站在丁介云左前方,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在这次战争中的的主要使命——领导舰队击败日本海军主力,取得了自己应得的荣誉,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为陆军走向光荣的胜利之殿充当伴娘而已,而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远的未来,这支飘扬着龙旗的舰队将变成什么样子,又将开向何方……
林泰曾默默地立于刘步蟾身后,仁川外海战的失利在他心中覆上了厚厚的阴云,虽然皇帝和刘总参谋长多次来电宽慰,却仍无法令他重新树立起战前那激昂绽放的自信,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钻研一堆堆外文书籍上,为此,刘步蟾常在刘云面前称赞他“好学”且“通晓海军技艺”,然而,谁又能真正理解他心中的苦闷呢……
还有三个刘云系的陆军战将聚在前主桅下面,意气风发,活力四射,眼中洋溢年轻人的漏*点,嘴里谈论着战争的话题,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深沉,更不会无聊到去装深沉,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青春如果不燃烧,那就只好腐烂掉。
卢子祥还在为汉城战役中自己的部队遭受钟夏火的“歧视”而愤愤不平:“真是可恶!钟夏火太不够意思了,明显看不起我们禁卫第一师,把最没搞头的任务丢给我们旅,害得我们进城以后只能帮禁卫第二师拖那些装满人头的箩筐!”
刘百良立即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辩护道:“打仗总有主攻辅助之分嘛,其实主攻和辅助都是同等重要的,没有你们旅在城北牵制敌人,我们旅也不敢放心大胆地作为主攻部队的先锋杀进去。再说了,上次在景福宫钟师长给我们改善生活的时候,你吃得都快趴下了,到了现在却还叽叽歪歪说我们钟师长的不是,你明显不够意思嘛。”
“是钟司令。”吴贝年不能容忍任何一处谬误——不管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的。
“你们……就没有别的事可干吗?”丁介云转过了身,满脸不快——他讨厌部下在他面前提起钟夏火这个刺耳的名字。
“吴参谋长,去召集司令部的人,我们要上岸了,卢师长、刘师长,你们马上回到各自的部队去,组织部队按计划展开。”
“是!”
年轻人们相互道别后很快从甲板上消失了,刘步蟾回过头来,平静地问:“丁司令,这就走了吗?”
丁介云道:“必须走了。”
刘步蟾举起右手,在海风中划了个小小的圆圈:“一路顺风。”
“谢谢。”丁介云把海军制式的蓝色双筒望远镜递还刘步蟾,整了整军帽,大步走向指挥台的舷梯。
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有多少是真正把握在自己手心的呢?
※※※
接下来的一周里,在投诚的伊达军协助下,联军分两路向北进军:以讨逆军中央军团为主力的东路军沿东海岸的九州山地行进,连下都城、宫崎、西都、日向、延冈等城,控制了宫崎县全境;以清军禁卫第一师为主力的西路军直接向北攻入熊本县境内,连克水俣、八代、宇土、熊本、菊池诸城,并招降了天草岛上的三千民团,熊本县全境“解放”。
至此,九州南半部已尽入联军之手,然而,驻九州的叛军第四师团并未在宫崎、熊本两县的战斗中付出很大代价,第四师团师团长兼九州方面军司令板恒石寿中将的想法让丁介云琢磨不透。
“那个白痴军阀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趁我们立足未稳发动反攻,争取把我们赶入海中去?”
丁介云站在熊本城外陡峭的海岸边,遥望大海对面隐隐约约浮现的岛原半岛(属长崎县)那灰暗的轮廓,心中疑惑不已。
旁边走来他的参谋长吴贝年准将,腋下夹着文件夹,叫了声“丁司令”,便直接转入正题:“战果统计出来了,东路军在一周的战斗中总共歼灭和收编叛军八千五百多人,其中击毙五千一百人,俘虏和收编三千四百人;西路军歼灭和收编敌一万一千三百多人,其中击毙六千八百人,俘虏和收编四千五百人;总计歼灭收编敌军近两万人,但却只有不到三千人隶属正规军,我认为,这其中大有问题。”
丁介云背着手,目光并不离开他所注视的地方,缓缓道:“我也正搞不懂呢,板恒到底有何企图?他既不主动进攻我军,又故意保存他正规军的实力,把民团放到前面送死,难道……”
吴贝年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丁介云的侧影,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认为,板恒的企图有三:一是通过民团的节节阻击消耗我军实力,损耗我军士气,然后在九州北部与我军决战;其二,利用民团拖住我军,为其全军逃离九州争取时间;其三,就是他怀有贰心,先通过我军之手消灭难于控制的民团,然后在一定的条件下投诚我军。”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板恒的真正意图呢?”丁介云问。
“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很难判断,不过最值得我们争取的,乃是最后一种情况。一旦板恒投诚或仅仅是中立,则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九州问题……”
“最小的代价……”丁介云似乎只听到了这几个字,他心中立即涌起了幻想的波涛:荣誉、声望、地位,还有机会——掌控千万人命运的机会、享用无限权力的机会、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的机会。
“有什么办法让那家伙尽快投诚吗?”丁介云迫不急待地问。
吴贝年思考了几秒钟,简洁地答道:“第一,大举进攻板恒的大本营福冈,迫使其在战与和之间作出选择;第二,以海军封锁九州海岸,使其无法逃脱;第三,让流亡政府对板恒进行拉拢诱惑,许以高官厚禄,再让讨逆军中那些与板恒有交情的人前往板恒军中做说客,以夺其心。”
“做个详细计划,我们一起干,为了节省中国人的血,我们都要努力才行。”
丁介云说,一脸的悲天悯人。
吴贝年在此后的几年里,对丁介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多时候,人心是看不透的。
※※※
1894年11月18日,叛军第四师团师团长板恒石寿中将宣布向讨逆军投诚,并将所部改编为讨逆军九州军团,下辖两个支队和若干直属队。
11月19日,清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团登陆佐世保港,并在随后的日子里,将这个位于长崎县北部的军港变成了中国在日本的第一个半永久性海军基地。
11月21日,血樱队队长宫崎正与残余的一百多名部下在佐贺县大和町的一个山坡上集体切腹自尽,包围他们的清军禁卫第一师第一团所部将山坡放火焚烧后撤离,至此,这个北九州显赫一时的民团组织不复存在,九州全境平定。
然后,大清帝国的军队,即将踏上本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