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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会,这几人便转过了街角。而人们仍不时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却又都没有去打探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薛蘅向那女子的背影凝神注视了一会,转身便要进客栈。

三十、怜我孤苦豺狼欺

谢朗忙向卖灯老者道了声谢,正要跟着进客栈,人群忽然一阵噪动,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周算盘要出来了!”

街上人群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都往街道两边挤,有那等挤不上台阶的,急得直跳脚。

卖莲花灯的老者急得手直哆嗦,腰弯了几次都没将担子挑起来。谢朗忙一手提担,一手挪椅,帮他移至客栈廊下,老者连声致谢。

薛谢二人觉得奇怪,便也不急着进客栈。过了片刻,锣鼓大盛,吆喝声响起,间或夹杂着三两人的惨嚎声。

不多久,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执棍棒大摇大摆而来,见到街道上若还有没来得及闪避的人,便横扫数棒或踢上几脚。街道两旁,所有人噤若寒蝉。

谢朗眉头一皱,正要喝止,却又觉得不妥,侧头看了看薛蘅。

正在此时,从街道一边忽然窜出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叫化子,他们追打着,抢着馒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力气太弱,跌坐在地上。

还未等她爬起,衙役们已经过来,其中一人抬脚,对着小女孩肩头一踹,骂道,“臭花子,找死啊!”

薛蘅眉尖一挑,那些衙役已手执棍棒打向小叫化,小叫化们被打倒在地,有的还被踩上几脚,痛嚎声声。

谢朗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跳了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衙役吓了一跳,未料世上竟有敢叫自己“住手”的人,他上下打量了谢朗一眼,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家老爷的道?!”

卖灯老者承了谢朗的情,吓得赶紧上来抱住谢朗的腰,将他往后拖,连声向衙役道歉,“官爷恕罪,我家小子脑子有点毛病,官爷恕罪!”

“原来是个疯子!”衙役对卖灯老者骂道:“还不赶紧把你家疯子关起来,找死啊!”

差头在后面喝道:“老爷快出来了,还不赶紧清道!”

那衙役又瞪了谢朗一眼,继续往前开道。

谢朗气得挣脱老者的双手,老者满面惊惧,死命拉着他到一边,颤巍巍道:“小伙子,那是周算盘的人,你不想活了?”

谢朗慢慢平静下来,问道:“老丈,周算盘是何人?”

老者嘆了口气,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周算盘便是我们霜安府的知府大人。”他压低声音道:“他大名叫周之磐。”

谢朗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小七品知府,怎么出行的架势比王爷还要大!”

老者嘆气,低声道:“在我们霜安府,他就是王,土霸王!唉,你有所不知,这周算盘是贵妃娘娘的亲戚,所以才会这么---”

谢朗心中一凛,忙问,“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

“弘王爷的生母,俞贵妃娘娘。”

“原来是她的亲戚,怪不得---”谢朗微微点头。

俞贵妃乃弘王生母,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还长景安帝几岁,后被景安帝纳为侧妃,生下长子弘王。景安帝后来虽专宠故皇后,但对俞贵妃始终有几分旧情。俞贵妃性情阴鸷、睚眦必报,就是当今皇后,也不敢得罪她。

谢朗听得这周知府竟是俞贵妃的亲戚,便更恢复了冷静。老者还在说道:“周算盘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帐房先生,并没有进士及第。全靠着是贵妃娘娘的远房表哥,又熘须拍马,才当到了知府。他对上司谀媚奉承,对百姓极尽欺压之能,还和城中的恶棍们联合起来,夺人家产,将许多殷实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你看,这些叫化子,有很多就是被他逼得流落街头的。因为他喜欢每晚打算盘,看今天又收了多少银子,所以我们都偷偷叫他‘周算盘’。”

又道:“他在霜安府横行霸道,若是出行,必要街边的百姓都回避并给他下跪才行,如若不然,就要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暴打一顿。”

谢朗义愤填膺,但也知此时不宜莽撞行事,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京再慢慢搜集周算盘的恶行,请御史大人参他一本。

他向卖灯老者拱拱手,便四处寻找薛蘅。扫了一圈没找到她,再低头,才见她正蹲在地上,将那个被衙役踹了一脚的小叫化子抱在怀中,口中不停轻哄着,“不怕不怕,小妹不怕。”

谢朗忙过去,轻声道:“蘅姐,咱们进去吧。”

薛蘅不理他,慢慢揭开那小叫化破烂的衣服,仔细查看她肩头伤势。

谢朗稍感不耐,凑到薛蘅耳边低声道:“蘅姐,人多眼杂,咱们赶紧进去。”

薛蘅还是不理他,见小女孩肩头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她打量着围在小女孩身边的小叫化们,从怀中掏出数吊铜板,想了想,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家还有大人吗?”

小女孩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薛蘅将她抱起,道:“他们在哪?”

其余的小叫化们七嘴八舌,“我们都住在城隍庙!”

薛蘅低头看着他们,面带怜惜,轻声道:“你们带我去好吗?”

小叫化们见她温柔可亲,忙都应了,带着薛蘅往前走。谢朗急了,又不便当街劝阻,只得跟上。

小叫化们带着二人拐了数个弯,便到了城隍庙。薛蘅将一块碎银子递给谢朗,道:“你去买一些干净衣服和吃的东西来。”

这是几天来,她首度开口和谢朗说话。谢朗莫名地高兴,忙接了银子,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街道上,将东西买齐,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庙里的叫化子们一拥而上,谢朗见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脏得令人噁心,忙将东西往地上一放,任叫化们抢夺,并赶紧避开几步,向薛蘅喊道:“蘅姐,行了,咱们走吧。”

薛蘅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软布,打了水,正给几个小叫化子擦脸。她动作轻柔温软,目光中透出疼惜之意,一个个替他们将脸洗净,又一个个将手擦干净。若是有孩子身上有瘀青之处,她又找出伤药,细细替他们搽药。

谢朗大为不解,京城也有乞丐,平王、谢朗、陆元贞等人每次出行,若遇到乞丐,也定会施捨一些银子给他们。但从未有一人,象薛蘅这般,不但施捨银子衣物,还将这些脏黑的叫化子们抱在怀中,细心照料。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蘅,她此时,象是天下间最温柔的女子,再也没有一丝冷漠与严肃。

他看着那小女孩打结了的乱发,以及黑黑的指甲,忍不住偏过头去。那小女孩却好象对他极有好感,一直跟在他身边,这时还怯怯地靠过来。

谢朗冷然一个寒战,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干净衣服。他犹豫了一阵,只得强忍着,将小女孩抱过来,面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

小女孩忽然伸手扯住谢朗的衣衫,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谢朗看着她象小猫般怯怯的眼眸,忽然心中一软,应了声,抱着她蹲到薛蘅身边,迟疑片刻,道:“蘅姐。”

“嗯。”

“咱们只是路过,不能管他们一辈子,给他们施捨些银子衣食就是了,你为何还要这样---”

薛蘅沉默着,替所有的小叫化们检查过,才站起来。谢朗跟着站起,小女孩挣扎着跳下地,和伙伴们又打闹在了一起。

薛蘅静静地望着谢朗,他有点承受不住她的目光,正要转过头去,却听她轻声说道:“我,象她这么大时,也是个叫化子。”

谢朗“啊”了声,一时愣住。

薛蘅望向正在打闹的小女孩,低低道:“我和她一样小,一样脏,一样被人欺负。也和她一样,渴望每天能有一口饱饭,渴望有人替我打跑那些欺负我的人,替我出气---”

谢朗早听得呆了,望着那个小女孩,又看着薛蘅瘦削的双肩,无法言语,实在难以想像二十年前,这个硬朗坚强的女子,也曾有过这样小猫般的怯弱的眼神。

他忽然一阵心悸,热血上涌,大声道:“蘅姐,你别难过,我来帮你出气!”

他猛然转身,奔出城隍庙。薛蘅急忙追出去,却见他大步疾奔,同时撮唇而呼,奔出数条街,大白扑闪着翅膀,降落在他肩头。

他冲动下奔得极快,薛蘅一时竟追他不上。二人一前一后,仍旧奔回大街上。

铜锣“铛铛”敲响,喝声连连,街边百姓纷纷下跪。一顶八抬大轿煌煌然,威风八面,正是知府大人出行。

谢朗怒气上沖,仰天大笑一声,身形拔起,落在街心。他双脚微分,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望向正赫赫行来的知府仪仗!

三一、月满霜河

街道两边的人群一阵惊呼,官轿也缓缓停下。

差头显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勃然大怒,不待轿中之人发话,已经拔刀向前,喝道:“何方小子,竟敢挡我家大人的道?!”

谢朗手叉腰间,学着他的样子挺腰鼓目,喝道:“何方小子,竟敢挡我家大人的道?!”

差头老成,见他似是有恃无恐,便问道:“你家大人是谁?”

谢朗用手一指,“这就是我家大人!”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却是一只白色大鸟,正顾盼有神地站在他肩头。有衙役没忍住,卟地一笑,“原来是个疯子!”

差头见不能藉机敲到一笔银子,也泄了气,挥手道:“来啊,将疯子赶开,别挡了大人的道。”

谢朗仍旧学他的样子,挥手道:“来啊,将疯子赶开,别挡了大人的道。”

此时薛蘅已经赶到,她并不上前拉住谢朗,只是站于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衙役们上前,有笑有骂,“死疯子,活腻了?”“臭疯子,快滚开!”

谢朗巍然不动,待他们走到面前,忽然右腿一个旋风般的横扫,衙役们顿时倒了三四个。不等其他人回过神,他已右手横切,抢过一人手中衙棍,抡转如风,挑扫戳打,“啪啪”连声,所有人还没有看清楚,七八名衙役已呻吟着倒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围观者吓得呆了。差头更是腿直哆嗦,他虽横行霸道,却有几分眼力,这青年一出手便是极高明的枪法,霜安府只怕无人能敌。

“出什么事了?”阴鸷的声音从官轿内传出,差头忙趋近,低声细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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