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一)

徐采薇走了没多久,说是要为她准备贺礼的晨曦也回来了。今天的折子不多,上弦一个人也已经批完了。晨曦带来的生辰礼物居然是一个人。

“林道长,幸会。”剑眉星目,道骨仙风,不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林静言之弟,道长林无语,却又是谁?

“姐姐,原来你早就认识林道长了。”

“有过两面之缘。”

“姐姐,林道长医术通神,今天我是请他来为姐姐诊脉的。”

上弦暗暗为难晨曦行事如此鲁莽,她这伤本来就不便让人知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这件事若是走漏了风声,岂不是要引来轩然大波?

看晨曦的意思,竟然是要让这林道长来为她治伤,而且这林道长显然早已知道他有伤在身了,难道是晨曦泄露出去的?她心中迟疑,脸上却不露声色,只说,

“我这伤早已经好了,只是难为林道长白来这一趟了。”林无语跟着晨曦进了琼华殿以后,本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晨曦身后,听见上弦这样说,这才走出来向上弦行礼,微微一笑,说,

“陛下的伤虽然是已经早就好了,但陛下唇色泛白,乃是血气不足使然,若不着力固本培元,不出半年恐怕就要百病丛生了。贫道此来,乃是为了教陛下一些修心养性,强身健体的法子,此事事关重大,贫道决不敢泄露出去,陛下不必多虑。”

他越是如此说,上弦越是疑虑。想他修道之人,怎么会有如此胆量窥探天家秘辛?出世之人难道不知道避祸的道理吗?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林无语道长,不是那么简单的。

上弦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便格外小心了起来。当下表面上不露声色,微微含笑,

“道长果然是医术精湛,不必诊脉便知朕的病根,既如此,便烦道长指点一二。”

林无语也不谦虚,径直为上弦诊脉,查看舌象,又仔细的问了上弦日常饮食起居。上弦也毫不隐瞒仔细的答了。

待终于问完,林无语淡定的说,“陛下日常饮食起居,无不切合固本培元之要义,只是陛下服用的药膳中,有几味药味道实在不美,以膳食御病,若味道不美,服用者心情不愈,效果也是要削减的。待贫道为陛下重新拟写食谱,陛下只需照此服用,这气血亏虚之症,大约有个三两月也就好了。只是……陛下,有一句话,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弦看林无语,明明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洒脱,如天上谪仙人般淡然,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惊肉跳,恍惚觉得那眉梢眼角具是魅惑,定睛一看又是纯然的肃穆。当真是奇怪至极。

他问当讲不当讲,自然是当讲的了,

“道长但讲无妨。”

得了她这句话,林无语脸色一整,

“陛下,情重伤身,药食汤剂虽可疗伤,这心病却是要陛下自己学会开解才行。”

心病吗?原来她害的乃是心病,难怪,难怪会疼的总是心。

但是,他刚才说她的身子三两个月就能调养好,不对,在寒塘关的时候,军医明明说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想要复原,那是绝无可能了。三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他若是想说谎也该说多一些时间。难道他真是什么神医不成?

上弦心中千头万绪,只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可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罢了,以后再想吧,正想说多谢指点,就要看赏送客,哪知道林无语的话竟是还没有说完。

“陛下,这疗伤之法,除了食疗以外,若能辅以房中之术,可事半功倍。”

这句话说给上弦听,简直跟没说一样,想她连周公之礼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一知半解,又哪里会懂什么叫房中之术。这本也怪不得她,她父母早丧又贵为女皇,身边的人除了萧默然,谁敢跟她说这种事,偏偏萧默然又是绝不会教她这些的。若是换一个人跟她这么说,以她从不愿不懂装懂的性子,或许还会开口问上一问,可惜这位林道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总让她有些提防。

见他终于说完,虽然最后一句她没有听懂,但也准备着他离去了。

晨曦又对她说,

“姐姐,林道长乃是当世名士,不只医术精湛,更精通吐纳养生之道,以后我会常常请他进宫来的。”上弦暗自皱眉,但在林无语的面却不便表示什么,只好不作声,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林无语告退之后,上弦还没来得及问晨曦何以将方外之人引进宫中,反倒是晨曦先开了口,

“姐姐,有林道长拟的食谱,你就不用天天吃那些难吃的东西了。”

只为这件事?上弦心里担心的却是,前朝几位皇帝也曾请道士进宫,为的却是慕那长生之道,梦想不老不死白日飞升。如今她才刚亲政,本来立晨曦为储君一事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现在又加上引道士入宫一事。既然那林无语乃是当世名士,这件事不久就会变成街头巷议了。眼看与佳林开战在即,值此多事之秋,如此横生枝节,实属不智。

她虽然是一贯的不动声色,但眼中的忧虑又怎能瞒过晨曦?

就在她考虑该如何开口,要晨曦少跟那林道长来往的时候。晨曦轻轻的叹了口气,

“姐姐可是担心林道长乃方外之人,如今入得宫来,外人皆要疑心姐姐恋慕长生?”

上弦无言颌首,她正是有此担心。

“外人的猜疑,怎么及得上姐姐的身体重要?姐姐贵为九五之尊,身子康泰才是月尚之福,如今正是多事之时,若是由我挂帅迎战佳林,姐姐一个人在尚京却病倒了,到那时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凝眉,语调似悲似叹,竟是有些责备的意思,只是那责备刚被她察觉,就又变成了担忧。

她悚然一惊……又让他担心了吗?

其实,虽然对林无语有些怀疑,但当他说她的身子,三两月就能调养好的时候,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还年轻,如何不怕死?受这伤痛日日折磨,如何不想早日康复?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但凡还能过得下去,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伤到这份上,定然是要卧床休息的。只可惜她不是寻常人,再痛再冷也要咬牙苦撑。“姐姐,你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心疼。”

他还是微微凝眉的样子,自从她回来,他便常常要这样为她难过。是啊,她也是肉做的,虽然她一心想要变成无血无泪的泥胎木塑,虽然她努力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虽然真的很痛很冷她也还是咬牙挺住,虽然……她相信自己能挺住的,真的。所以她回来了,从萧默然手中夺回了皇位。她也的确是挺住了,只是她忘了,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知道,她也只是肉骨凡胎,她也会痛会冷会怕会哭……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最最在意,即使伤了自己也绝不愿伤害的,那便是晨曦了。只有他,不管她是得势还是失势,健康还是病弱,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就算当时萧默然权倾朝野,而他只是一个不肯去封地的小小皇子,手中无兵又无权,与之作对恐怕性命不保。而她远在千里之外,也许根本不及赶来救援,他也还是放手与萧默然对上了,只为想保护她。

的可是她最不想伤的晨曦,却为她伤心了。

他始终也学不会把她当成是女皇。看不见她的皇冠凤袍,看不见她的面无表情,看不见她的隐忍克制,他只看得见那个总是耍赖不肯好好吃饭,明明很爱哭却偏偏要逞强,不知天高地厚,扬言要让月尚没有战争没有难民的小姑娘。

他总是担心她,担心她被人伤了,担心她吃不好,担心她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担心这担心那。本不该这样的,她才是姐姐,才是该去担心的人。

如今他说心疼……,是她疏忽了,她只记得要做盛世明君,却忘了有人……心疼。

可是他再心疼,她也不能同意让林无语以后经常出入赤宫。她不只是晨曦一个人的姐姐,她乃是全月尚的女皇。不许林无语以后再进赤宫的话还没出口,晨曦已经看出了她的决定。

“姐姐,你虽然是女皇,可是谁能不能进赤宫却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就算不同意,也没用的。”上弦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他说得不错,现在谁能进赤宫的确不由她做主了,可是,能做主的那个人,决不会同意让林无语以后常常进赤宫。

她的确信还没说出口,就被晨曦的话打碎了,

“姐姐,今天,若不是他同意了,林道长又怎么进得来?”

不会的,他不会同意这种事的,他怎么会同意?

“姐姐不信对不对?”

他看着上弦,清清楚楚的问。

上弦当然不相信,他……绝不会放方外之人进宫的,应该是这样吧……虽然她的不信没有说出口,晨曦当然还是明白的。

“今天林道长能进宫,是他准了的。姐姐你看,连他都说姐姐的身子比较重要,姐姐又何必再管那些不尽不实的议论?”

晨曦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已经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这件事疑问重重,上弦也觉得不是谈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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