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宫,上弦就直奔御史府。
翻墙进去,花园里依依已经准备好了茶和点心,等在那里了。
吩咐胡海平等在花园的一座月洞门前,上弦独自去了依依正在等着的凉亭里。
好冷啊,已经是冬天了,怎么要在凉亭里等呢?
“陛下,你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依依眼圈都红了,一把握住上弦的手。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不好,被依依发现了。不能告诉她曾经中箭的事,她不知道就算了,如果知道了,又要伤心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是不要惹她伤心的好。
“怎么晨曦不在,我看到你们退朝的时候还在一起说话呢,你没有告诉他我今天会来你这里吗?”
“晨曦说你们已经单独见过了,今天就把你留给我一个人。”
依依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都红了。她还是这样,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害羞,今天晨曦一定又说了什么揶揄她的话,让她脸红了。
“依依,萧默然不是已经把你从皇宫里撵出来了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天南老家去了,怎么你会当起御史来了呢?”
想当年,天南夏家的长女夏依依可是和竟国世子萧默然齐名的神童。不同的是,萧默然小小年纪就熟读典籍,过目成诵,又是世子,家世显赫,且姿容绝世,是有名的玉娃娃。而夏依依,没有绝世的容貌,又是一介平民,夏家在天南虽然也是声名显赫,依依的父亲夏啸云乃是当世名隐,但终究不是贵族。依依之所以年幼成名,是因为十四年前,她以十岁稚龄,助天南太守屡破奇案,成为闻名天下的小小神捕。从此,这一南一北,一男一女又是同年出生的两位神童之名不胫而走,传为美谈。
九年前,夏依依及笄之礼之后,女皇月弘溟下旨,召依依入宫面圣。一见之下,赞不绝口,将依依留在宫中准备好好栽培。无奈天不从人愿,不久之后女皇即病逝。
女皇一走,黎皇不久也病了,依依就这样一直留在宫中当女官。
直到黎皇也走了,萧默然说宫中女人太多,阴气太盛,会让上弦变得妇人之仁,寡谋少断,将宫中女官全部赶了出来,依依也在那时出了宫。到今天,才又和上弦见了一面。
“陛下忘了每五年开一次的女科了吗?三年前,陛下出征成国之后,又到了开女科的时间,我和工部侍郎林静言都是那一次考中的。我是状元,到御史台工作,如今积功升到御史的位子。”
“萧默然会让你做御史?他不是想把你撵回天南吗?怎么会点你做状元,还升你的官,让你做御史呢?”
“陛下,你对竟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没有针对过我呀。”
“依依你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为什么要撵你们这些女官出宫?还不是因为他要我去御膳房烧火摘菜,给他更衣叠被,帮他打扫他的书房,你看不过,联合宫里的女官们去跟他理论,他才……”
说到这里,以前所受的屈辱全都涌上心头,上弦只觉得鼻子一酸,竟然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陛下,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依依的眼圈又红了,一把把上弦拥进怀里。
过了好半天,依依才接着说,
“那些事都过去了,陛下,把它们都忘了吧。别为难竟王殿下了,别想不开,别为难你自己呀。你们既然已经成婚了,他以后再也不会伤你了……”
依依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上弦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什么都瞒不过依依这双名捕的眼睛,她可以骗过晨曦,骗过胡海平,骗过天下人,也骗过她自己,说她和萧默然成婚是为了羞辱他,是为了报仇,可是……
依依,你为什么非要把它说破呢?
就让它永远是一个秘密不好吗?
你不把它说破,我还可以继续骗下去,骗自己说我恨他,我想报复他,我和他成婚是因为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他颜面扫地,要他明明站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却偏偏得不到。我还可以骗自己说,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
上弦把头埋进依依的怀里,轻轻的啜泣起来,就这一次,她决定放纵自己好好哭一场。过一会儿,当她告辞离去,回到赤宫的时候,她就要变回那个没有表情的神像了。“依依,你帮我查一件事好不好。”
总算哭完了,上弦想起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好啊,你要我帮你查什么?”
上弦把想查的事说了一遍。
“弦儿,你……”
“依依,你帮我查一下好不好,母皇以前经常说,这世上没有夏依依查不清的案子,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弦儿你何必……”
上弦今天听到依依对萧默然的态度,就已经有了她不会赞同这件事的心理准备了,可是,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不等依依把话说完,就说,
“依依,我答应你,不管这件事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我都不会再为难自己了,我只想知道真相,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吧。”
依依的心最软了,只要这样软语哀求,她就会忍不住答应。果然,
“好吧,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答应了我什么。”
时候已经不早了,上弦略整了整仪容,就告辞离去。
会同胡海平,仍然走原路,翻墙出去。
“陛下,您在干什么?”
“依依,默然哥哥要我给他打扫书房,我如果在他下朝回来之前还没打扫完,今天就要饿肚子了。”
“你的手怎么了?”
依依发现她握扫帚的姿势有点奇怪。
“扫帚柄上有倒刺,我没有注意,让它扎进肉里了,好痛。”
依依牵过她的手看了一眼,帮她把刺拔了出来。
“陛下,你先等一等,我去再叫几个人来,帮你打扫。”
“等等,依依,这样不好吧,如果默然哥哥知道了……”
她拉住依依的衣袖,不让走。
依依回过头来,对她笑笑,
“他不会发现的,待会儿打扫的时候,我们把门关上,不让外面的人看见。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早就打扫好了,他怎么能发现呢?”
“好吧。依依,你要快一点哦。”
其实,能够不用打扫,她是很高兴的。
那天萧默然下朝以后,回到书房,已经打扫完毕了。
她静静的站在书房里,等他上课。
“陛下,请你把手给臣看看。”
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去。萧默然在她手掌上摸索了几下,突然直视着她,问,
“陛下,今天这个书房是你打扫的吗?臣要听实话。”
他已经都知道了,只好承认,
“不全是我扫的。”
他也不责备,只对着身边的内侍吩咐道,
“通知御膳房,今天不用为陛下备膳了。”
接着,好像没事一样,照往常惯例检查她头一天该完成的的功课。
课上到一半,就听见门外依依和守门的内侍说话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有事面禀竟王殿下。”
“夏昭仪,陛下和殿下正在行课,昭仪还是等殿下行完课再来吧。”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一定是依依来为她求情,偷偷的抬起头来看了萧默然一眼。
他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还是一径地漠然。
见他如此,她也赶紧收敛了心神,专心于课业之上。
好不容易课上完了,随着萧默然走出了书房。
依依和几个帮她打扫书房的女官跪在门外。
见到萧默然出来了,依依赶紧说,
“殿下,陛下正在长身体,万万饿不得呀,请殿下收回成命。”
萧默然听而不闻,目不斜视的从依依的身旁走了过去。
跟在萧默然身后的她在依依身边停了下来,轻轻地说,
“依依,你先回去吧。”
然后对她挤挤眼睛,暗示她快去找点吃的藏起来,等萧默然今天教完她看奏折,再拿来给她吃。
然后就跟着萧默然走了。
那天夜里,第一次尝到挨饿滋味,在东宫里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依依给她送吃的来。
后来才知道,她一走,依依和那几个女官就被软禁起来。
就这样,练完功后为萧默然打扫书房成了每日的功课。
开始的时候,手总是会被扫帚上的倒刺扎破,或者擦破皮。不过,渐渐的,手上多了握笔以外的茧,也就不再经常被刺到了。
当依依她们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一个月过去了,她已经很习惯每日的打扫了。只有依依,还不死心,几次三番向萧默然哀告,要萧默然别再让她打扫。
不管什么时候,依依总是竭力维护她的。如今,依依要她别为难萧默然,也是为了知道……其实,为难萧默然,就是为难她自己吧。
入夜以后,上弦独宿在女皇的寝殿坤安殿。今天十三,不用去和皇夫同宿,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好冷,根本睡不着。明明殿里已经摆了火盆,还是冷。上弦知道,这是去年夏天落下的病根。
其实,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吧。不过,母皇尚且是满了二十八岁才去的,她至少也要活到二十八岁才能甘心。
依依说得有道理,何必为难他呢。以她这破败的身体,无论如何也留不下子嗣了吧,也不必再纳妃来误人终生了。就这样,每月十四,十五,十六去看看他,就这样吧。
趁着这几年,好好的,希望可以留给晨曦一个富足的月尚。哪怕只有几年,也要给月尚一个盛世。
“皇夫大人,陛下已经就寝了,您不能进去。”
他怎么来了?
已经亥时了,难道他乾宁宫的侍卫没有拦住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