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后来,上弦又招来了青冥司其他几位执事,询问林无语的底细。得到的消息与从姬正风和胡海平那里得到的大同小异。说来说去,也就是林道长曾经沦落风尘,如今是一代名医。至于他的人品,没有任何疑点,上弦心里虽然疑虑重重,这件事也只好先放下。因为不久,就有别的事分走了她的心神。

那天,姬正风突然来报,林静言失踪了。

当时上弦正和晨曦在琼华殿批奏折。

“姬卿,你仔细说一遍当时的情况。”

“陛下,两天前,林侍郎在东江雇了一条船,准备走水路。可是,当天夜里那条船却着了火,沉到了江心,林侍郎失踪了,只沿江找到了她的一些衣物。”

上弦略想了想,问,

“林侍郎可曾察觉了你们沿途保护她?”

姬正风很肯定地摇头,

“陛下,这一次暗中保护林侍郎的,都是青冥司的顶尖高手。林侍郎虽然功夫不弱,但决不可能发现他们。”上弦听完他的话,就笑了。“姬卿家,她不知道有青冥司的人在暗中保护他,所以才会这样,卿家不用费心找她了,她这么做既然能甩得掉你派去的高手,自然也避得开佳林那边的暗探。”

姬正风本来心中对此事早已有了结论,可如今见了上弦的反应,反而生出了疑虑。

林侍郎在这种时候,使了这招金蝉脱壳,不知道自己正被严密的保护着,会采取这样的计策,并不希奇。希奇的是女皇陛下的态度。

陛下不是对林道长诸多猜疑吗?何以对于林道长一母同胞的手足,却是全然信任。

这位陛下,就算是对林侍郎的人品信之不疑,也应该怀疑一下她现在究竟人在哪里,是否平安。瞧她笑得轻松,对林侍郎可以躲过佳林暗探直似已然胜券在握。

如果,不是单纯的愚蠢,而是……,这位陛下当然不会是单纯的愚蠢了,只是这城府之深,实在令人心寒啊。他想到此处,突然有些好笑。自己无意间窥得天家私密,还不知道将死于何时何地,如今,哪来的闲情担心什么林侍郎的安危。姬正风告退,经此一事,心中对上弦防备尤甚。虽然,上弦察言观色的本事算不得高明,又何况姬正风当了多年密探,情绪自然不是她能轻易查知,但他如今因为得知天家私隐一事而心存芥蒂,上弦还是明白的。不为别的,将心比心,她总是会的。然而她既无害人之心,也深知姬正风亦是聪明人,所谓日久见人心,她心中坦荡,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待姬正风一走,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晨曦便说,

“姐姐,不用担心,林侍郎一定会及时赶到天幕关的。”

不管她掩饰得多好,即使这次连作密探的姬正风都看不出来,她的焦急,永远也别想瞒过晨曦。

五皇子一行人即将离开尚京,他一回到佳林,战事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虽说最佳时机是等月尚发大水,可是,如果任何一环走漏了风声,佳林都有可能提前发难。

她当然相信林静言有足够的本事平安抵达天幕关,可是,最紧要的不是林静言能不能到,而是能不能赶在五皇子出关以前到。

其实,这几日,兵马已经在暗暗开始调动。五皇子那边虽然有姬正风派人监视,上弦也尽量不露声色,想多留他几日,但他也是沙场老将,拖得住一时,拖不了一世。这几日,已经是极限了。

急也无用,林静言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尽快赶到的,别的,就要等她这个女皇来办了。

上弦强迫自己放下心来,对晨曦微微一笑。

“姐姐可是愿宣徐采薇将军晋见了?”

又被他猜中,上弦见他含笑看着自己,心里忍不住一紧。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为什么忧心,为什么不愿见徐采薇。

其实,要派徐采薇去驻守天幕关,上弦早在那日徐采薇晋见之时就拿定了主意。这几日一直没有宣她,乃是因为……若决定由徐采薇挂帅,同时也要决定监军之职由谁来担当。

今天,就要决定,要让晨曦亲赴战场了。她……怕啊,真的好怕。不愿意让晨曦去,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去。

一想到要让晨曦上战场,与成国的那一场场厮杀在眼前轮番上演。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明明已是春了,她还是打了一个冷颤。

“姐姐,你的病又发作了吗?”

晨曦轻轻将她搂进怀里,脸上满是担忧。

她将头埋进晨曦怀里,不敢让他看见了表情。摇头,自从那位林道长说她这是心病以后,她就开始渐渐地明白了,这一次,心会疼,不是什么旧伤复发,而是因为……他要离开她去战场了。

可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去的。不只因为他是月尚的储君,还因为他将那位林道长引进宫来。她不知道他跟林道长究竟为什么会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管有没有,作为储君,和修道之人过从甚密,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位林道长以前还……。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陛下,她死也不会在他没有即位之前,任他落下什么把柄。

当然也知道,他要和谁交朋友,她本不该横加阻拦。可是他是未来的皇上,她不能让他有机会犯错,犯会危及他皇位的错。

心里转完这些念头,确定自己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才抬起头来。“宣徐采薇来见朕。”的当日,不只宣了徐采薇,还有另外几位将军,兵部的几位大人,以及户部尚书胡子长。为着这即将到来的战事,直到亥时,上弦才终于回到了坤安宫。

夜已深了,她许久没有这样深夜才归来了。红烛高照,他一个人在自斟自饮。今天是一袭红衣,长发披散,映着这坤安殿里铺天盖地的红色,没来由的让她突然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那时,她还以为自己是恨他的,以为留他下来就可以……,可以什么呢?可以让他把她曾经受过的羞辱全都尝一遍?可以让他沦为笑柄?可以证明给他看她也能做一个好皇帝?

结果呢?自从新婚之夜要他为她更衣之后,就再也不敢要求他做这样的事了。最可笑是根本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不敢就是不敢。明明他只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凡人,如今无权无势,又是阶下之囚,她还是怕。她不要求,反倒是他似乎很喜欢,常常也会主动为她穿戴,为她梳发。

说什么让他沦为笑柄,到头来,他是殚精竭虑辅佐于她的摄政王。而她,却成了一纸婚书将先生困在月尚的逆徒。原来,她想要把他留在身边的心思,除了她自己以外,全天下都知道了。

要证明给他看,她会是一个好皇帝。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她始终还是……还是那个事事做到最好,只为博他一声赞美的小姑娘。不管她心中是多么担忧,多么烦乱,只要见到他,哪怕只是站在远处看他一眼,她的心也会立时安定下来。就好像今天,林静言失踪,五皇子即将离去,战事一触即发,晨曦他……要离开了,她的心原本是纠结在了一处,可是如今一见到他,她就放松了下来,那些问题转眼之间,就变得都不是问题了。亲政之后次次如此,屡试不爽。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知道,也不愿再想下去。轻轻走近,他放下酒盏,对她微笑。

他陪她一起用晚膳,今天菜色有变。是了,今天林无语又进了宫来,她不见,是他见的。这几日,膳食真的可口很多,而且,或许那位林道长是真的医术通神,她竟然觉得自己似乎好了很多,也不再冷得厉害了。不知林道长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她今天太忙,也没有问派来监视他侍卫。

也罢,不管那林道长是真的神医也罢,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不伤到晨曦……

只要晨曦平平安安的,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

说到底,那位林道长也不见得是居心叵测之人,也许,他真有本事治好她的伤呢。

上弦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也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些不带药味的膳食。其实,可以不用折磨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夜深了,上弦沐浴已毕便要就寝。从浴池回到寝殿。

他坐在床边,听见她走进来,没有站起来行礼,反而坐在那里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弦儿,你过来。”

这句话分明是无礼,可他声音那么温柔,她忘了该生气。

他对她笑,只是笑而已,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变得发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过来。”他轻轻唤她,她却犹豫起来,想要去到他身边,又没来由的害怕,说不上来怕什么。

“弦儿,来。”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他正深深凝视着她。她感到神智一点点退却,脑海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那双眼,那双让她的心怦怦跳动的眼,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把手放在他的手中。

他微一用力,她就到了他怀里。

和他对视,还是那双眼,眼中好像闪动着火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她垂下双眼,不敢再看。然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

“弦儿,为夫今天教你何为为妻之道。”

嗯……要教她东西,她飘在空中的神志终于慢慢落了地,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想了一想,脑子还有点迷糊,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殿下,明天再教好不好,现在该休息了。”

虽然喜欢被他这样抱着,虽然他那样的凝视让她说不出来的……快乐,虽然好想一直缩在他怀里,可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为妻之道是什么?可以不必着急学吧。“弦儿,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要再叫我殿下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让她迷惑起来,不叫殿下……那,该叫什么呢?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吻她。看来,他已经同意了她的说法,准备让她休息了。每天临睡前,他都会亲亲她,抱抱她。所以她也放下心来,任他亲吻……

只是今天的亲吻有点与平日不同,炽热的感觉好像要把她溺毙在他怀里……

他抱得越来越紧,紧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得好快呀,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她的心也跳得快了起来。可是,跟平时旧伤发作不一样,一点也不难受,反而……快乐。他,他在舔她的耳垂,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因为什么呢?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抱得太紧,紧得她难受,她想挣扎,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神智正在涣散,伸出双手,想要推开他,可是手触到他的胸膛,却好像怕被烫伤一样缩了回来。然后,分不清了,分不清究竟是想把他推开,还是希望他抱得更紧。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明白的,可是心思越来越乱,越来越恐慌,什么也想不明白。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惶恐,一半想顺从。她感觉自己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好怕,她好像……好像变得不是她自己了。

他的一只手轻轻松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惋惜。惋惜?惋惜什么?她看到他的手微微一拂,烛火熄灭。他感觉到了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弦儿,不怕,你的伤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伤……这跟她的伤有关系吗?难道,他是在为她疗伤?神思恍惚中,好像想到了什么,仔细去想,却又什么也想不到了。

她知道他在解她的衣服,她能感觉到他的……抚摸,还有……

他的吻来到她的唇,在她唇齿之间辗转吸吮,夺走了她仅余的神智

衣衫滑落,他的吻更深更烈的印刻在她身上、心里,好奇怪,她好像飞了起来,上到云端。

待她终于落回人间,以前不知道的那一切突然豁然开朗。原来,这就叫周公之礼了。火盆里的火已灭,室内的温度又回复阴冷,她不自觉地往他的怀里钻去,汲取他怀里的温暖。

脑子里纷纷乱乱,她是不是做了错事?太累了,来不及多作后悔,已经沉入梦乡。

怀中的上弦早已睡熟……

萧默然摸到她脖子上挂的那块芙蓉石。那……只是块不值钱的小石头,他当年随黎皇御驾亲征将成国人赶出竟国时,无意中捡到的。

即使身在战场,他也还记得她即将到来的七岁生辰。捡到了这块石头,就在上面刻了树桃花,准备送给她。只是后来将成国人赶走,他继位为国君。政事繁忙,她的生辰也就错过了。

那天,被王叔看见了这石头。忘不了,一向温文的王叔那震怒的表情。

王叔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是了,他说,

“齐大非偶。”

其实,她当时只是个小娃娃,他哪里想过要与她谈婚论嫁?如今想来,竟是那一句……一语成谶。他凝视怀中的上弦,轻轻将她搂紧,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从此……再也由不得她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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