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裹着一层纱布,从大臂到小臂重新戴上了夹板,红肿破皮的指骨被涂了药,被瓷片割伤的手掌也被清理干净缠上了纱布,即使是在昏睡中,谢桑的眉头依旧难以舒展,像是浸不透的墨。不过三天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胳膊上的老伤花了三个月好不容易快要好了,一夕之间功亏一篑,脚扭了,脸伤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法兰克偏过头咬紧了牙。他就不该听谢桑的话不去看他,不应该因为谢桑叫他滚他就真的离开,他应该守在谢桑的身边,他应该圆滑一点默默守着,谢桑觉得他碍眼,他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就真的不去看他了?心中明明挂怀担忧,可是却咬紧了牙逼自己不去看他。发烧也好,顾虑谢桑的斥责也好,说到底他就是因为自尊受辱,因为害怕。此刻房间四下再无其他虫,当浑身是伤的谢桑躺在床上陷入昏迷,法兰克终于不再放任自己躲避不愿接受的事实。他明明知道谢桑气极了什么言语不忌,那些话多半也是没过脑子的话。就算是那些话是真心的,他被骂难道不是活该?谢桑说的那句话有错?除了这春|药不是他下的以外其他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他喜欢谢桑,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忍不住对谢桑好,忍不住靠近他。当谢桑误喝下了春|药的茶水,当他听见巴顿要为谢桑找漂亮雌虫的时候他慌了,他在想如果一定得要有雌虫解毒,为什么这个雌虫不能是他?他难道没有趁人之危,抱有私心吗?被骂恶心他慌了,被骂下|贱他怕了,听到谢桑叫他滚说不想看见他,他落荒而逃,掩耳盗铃般地觉得只要自己回避这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谢桑骂他的话有哪一句过了?是他脆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在雄虫一声又一声的斥责中碎了个彻底,看见喜爱的雄虫眼底清晰的厌恶,他再难忍受,生平头一次逃跑了。这三天,他每天晚上梦中都是雄虫满脸厌恶让他滚的模样,那一眼几乎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忘不了。他掩耳盗铃一般以为自己躲着事情就会解决,不负责任地缩进了军营之中,借着繁忙的事务掩盖内心的脆弱和恐慌,不管不顾地将一切抛掷脑后。可是!法兰克皱紧了眉头,紧握的拳头发出骨头挤压的声响,倒映着谢桑脸庞的眼底全然是自责和后怕。他明明知道谢桑有自毁倾向,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就疏忽大意了?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要是他没有接到那通电话,要是巴顿没来找他,要是路上他耽搁了时间……哪怕一分一毫的差错,他不敢想象现在是如何一种情状。法兰克咬紧了牙,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剧烈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大力按压跳动的心脏,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许久,法兰克死死按压着心脏的手卸下所有的力道,他轻轻地朝昏睡的谢桑伸出了手,隔着虚空他的手指缓缓描摹着谢桑的眉眼,像是想将那抹化不开的浓墨拭去。湛蓝色的眼底印着谢桑的倒影,清晰澄澈宛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久久凝视。像是指尖不经意的轻颤,法兰克悬在虚空中许久的手指终于落下,像是一片雪花,又像是一缕细小的风,控制不住、却又极其克制地拂过了谢桑皱起的眉心。极轻、极淡,又柔地化开了墨。“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了。”低低的言语像是一声叹息,乍一听仿佛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藏着千百般难以言说的情愫。法兰克垂眸,他的视线落在胸前斑驳的血手印上,他摩挲着自己的衣襟,五指逐渐收紧,宛如回握着谢桑的手:“你说让我放开你,可是你的手却伸向了我……”明明口中大叫的滚开,可你望我着我的眼神分明是在对我求救。那些咒骂和捶打背后,是一个灵魂痛苦无声的挣扎,他在说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法兰克看着床上昏迷的谢桑,宛如蓝宝石的眼眸闪着坚毅的光,隔着厚厚的纱布,他的手掌轻柔地包裹住了谢桑的手,将口中未尽的话语缓缓吐出:“你让我怎么能放开你?”他舍不得,也做不到。他不会放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第093章 初见发现谢桑的自毁倾向并不是一件难事。谢桑很痛苦, 法兰克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发现了。当他把他从雪堆中挖出来,那张苍白面容上的痛苦宛如无形的利剑直击他的灵魂, 让他不由驻足。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雄虫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明明他和亚瑟差不多大。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桑会用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方法折磨自己,但他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如影随形的痛苦从未离开,一如初见。*****寒冬将至的时候, 欧亚联邦帝国收到了盟国瑞纳金帝国的一封紧急求助信。早在半年前就陆陆续续有数位瑞纳金帝国的雄虫阁下在返航途中遇袭,瑞纳金帝国上上下下都非常关注,军部一直追查然而都是无功而返。本以为事情已无转机,没想到两天前瑞纳金帝国的军部收到了一份残缺的求救短信,他们按图索骥在亚欧帝国和瑞纳金帝国的交界处发现了坠毁的飞行器残骸, 同时发现了叛军和星盗的足迹, 当晚一封密信就传到了欧亚帝国最高执行官法兰克上将的手中, 信上明确表明期望两国联手一同完成此项救援活动。“上将, 叛军首领已然伏诛,剩下残兵败将仅剩数十虫, 他们往东北方向逃窜,已然是不成气候了。”巴顿踩在松软的雪地朝不远处站立的身影走去,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抹雾气, 他站定朝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雌虫行了个军礼:“一共营救七名被困雄虫,其中四名轻伤, 两名昏迷, 还有一名虽然清醒但是受到明显惊吓。”法兰克看着光脑上瑞纳金帝国发来的失踪雄虫的图片, 成功营救的雄虫都被标上了记号,救援名单上仍旧有许多名字下方尚未打勾。这批被他们成功营救的雄虫大多是近三个月失踪的雄虫, 而先前失踪的那批怕是凶多吉少。法兰克收回目光,他湛蓝的眼眸沉静宛如无风的海面:“所有地方都搜过了?”巴顿点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叛军把雄虫都藏到了后方,他们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偷袭包抄,所以这些雄虫全部都堆在一处,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些雄虫全部都缩在一起,见到雌虫就大喊大叫,我们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先把他们带回来了。”像是想到了刚刚鸡飞狗跳的场景,巴顿皱了皱脸,没想到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法兰克的视线落在巴顿的脸上,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鲜红的抓痕,血珠尚未干涸。“受伤了?”巴顿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上将,这群雄虫可比叛军难搞多了,这活可真他丫的难干,满屋子乱跑又抓又叫的,属下没法子自作主张让军医给他们扎了两针送到治疗部才安静点。”两国交界的地方海拔颇高,比起繁华的帝都这里环境堪称恶劣,如今寒冬将至,骤降的气温即使是军雌也有些吃不消,巴顿跺了跺脚冻得有些僵硬的脚,搓了搓冻红了的手,开口道:“上将,此地环境实在恶劣,如今这些雄虫也已经救出来了,也算能和瑞纳金帝国交差了,要不咱们就撤了吧?”巴顿的想法很简单,此次的救援活动他们并非主力军,瑞纳金帝国的雄虫的飞行器在边界坠毁,讲句难听的,这次的救援活动和亚欧联邦没多大关系,这忙可帮可不帮。此次参与救援活动,完全是他们上将心好,同时也顾及着盟国之间的友谊才友情赞助。他们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快三星期了,他们准备的物资消耗殆尽,再待下去怕是士兵都要吃不饱饭了,而且此次救援活动,他们也有不少兄弟受伤,国内的救治环境必然比这地方好得多。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宛如鹅毛一般的雪花转眼之间就在地面上积蓄,将不久前的血腥和脏污快速掩盖。法兰克没有说话,他举目远眺将一地狼藉尽收眼底。这么大的雪,这么低的气温,雄虫在这里怕是连一夜都活不过去。要是他们撤军离开,等待雄虫的只有死亡的命运。片刻间,法兰克心下已然有了论断,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名单上尚未被打勾的雄虫照片后收起了光脑:“你们先上星舰,我再去巡视一圈。”闻言,巴顿当下就明白了法兰克打算亲自前去确认一边,这话绝非在巴顿的意料之外,跟在法兰克身边十多年,巴顿从未见过有哪个虫比他们上将更认真负责、更心善心慈,他有些无奈地:“上将,我们检查过了,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两遍,保证没有把任何一个活物落下!”法兰克脚步未停,他已然迈入漫天的飘雪中。他身后,巴顿叹了口气几大步追上法兰克:“上将,您等等我!”法兰克是在雪堆中挖出谢桑的,他半身已经被白雪覆盖,鲜血淋漓的手弯折在身侧,眼角眉梢覆着一层不算薄的白雪,双颊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几乎让人产生一种比雪还白的错觉。万幸他一身黑色的皮衣,在这漫天白雪之中显得格外扎眼突兀,在空中巡视的法兰克一眼就发现了他,他身后的翅翼一震,宛如鹰隼一般破开凌冽的风雪俯冲而下。周身的雪花凌乱飞舞,法兰克俯身半跪,透过冰冷的寒雪他触碰到了谢桑的肌肤,对方身上的温度冷得可怕,他眉心当下一皱。赶在法兰克身后落地的巴顿看见自家长官从雪地里头挖出一个雄虫,眼睛瞪得铜铃大小,他不敢相信地环视四周,不远处就是他们发现叛军囚禁雄虫的小屋,当时巴顿带着一批军雌将这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搜查了两遍,就是害怕落下了某个不明情况、躲在角落里的雄虫。被打脸的巴顿几乎要对天发誓了:“上将,我们刚刚把这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后才离开了,我保证半小时前这里绝对没有这只雄虫!”“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法兰克口中说到,他视线快速扫过谢桑的身体,立即发现对方的情况不容乐观。雄虫的伤势很重,多处骨折暂且不说,他的身体迅速失温,若是不立刻处理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法兰克当机立断抱起谢桑,一侧的巴顿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上将,把他交给我吧,您手臂的伤还没好全。”法兰克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我没事”,旋即视线落在怀中冰冷的谢桑身上,眉头微皱:“他伤得太重,随意移动会二次伤害,我抱着就好,巴顿,你留下来再查看一番还有没有被遗漏的雄虫。”闻言巴顿收回手,朝着法兰克行了个军礼:“属下领命!”脚下的雪地没过脚腕,踩在地上嘎吱作响,细碎的雪花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法兰克看了眼怀中被冻得唇畔青紫的谢桑,心中一肃,他收紧双臂将挡住飘向谢桑身上的雪花,身后的翅翼猛地一抖,积蓄力量的骨骼嘎吱一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一飞冲天。然而法兰克垂眸,他湛蓝色的眼眸映出一只沾满了血污被冻得青紫的手,深陷昏迷的雄虫感到温暖下意识地朝法兰克的怀抱中靠近,落在他眉眼上的白雪此刻化成了水,顺着眉梢滑落在他微微凹陷的眼窝处,仿佛成了泪。他蜷缩着身体,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母亲露出了伤口,他眉间紧紧蹙起,藏着深切的不安和委屈,翕张的唇颤颤吐出了一声痛苦到了极致的呢喃。“妈……”蓄在眼中的雪水倏忽掉落。法兰克眼底的微光凝滞,他控制不住地皱紧了眉头。虽然并不明白谢桑口中这声“妈”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听懂这声呢喃中的悲伤。悲伤至极的语调,那一声之中藏着无数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怀中的雄虫的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法兰克的背脊一僵,紧抓他胸前衣襟的手因为用力伤口崩裂溢出了血,血珠将他洁白的领口染得一片斑驳。怀中的雄虫看着和亚瑟一般年岁,这个年纪的雄虫正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想到一手养大的亲弟弟,法兰克的眉头皱地越发得紧,说不出是否是因为心中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和作祟,他看着那张即使是在昏迷中仍旧极度痛苦的脸庞,覆在谢桑背脊上的手掌拍了拍,很轻很轻。一声低低的啜泣,回应法兰克的是逐渐浸透他胸膛衣襟的滚烫。滑落脸颊的雪水是冰凉的,而滚烫的则是泪。法兰克安抚谢桑背脊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听到了一声极其酸涩、带着哭腔的呢喃。“妈……,我好想你。”巴顿发现自家长官身后的翅翼一顿忽然停在原地,他面露疑惑以为是法兰克怀中的雄虫出了什么事情,他赶紧快步跑去,才刚刚迈出几步,一股气流将四周的雪花掀起直朝他面门而来,迷花了他的眼睛。巴顿挥了挥手,眯着眼睛极目远眺,视线追寻的身影迅速化为了天边的一个黑点。……“疼疼疼!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治疗啊?这么用力你是想要把我的手废了吗?!”“我的脚,我的脚是不是要断了?医生医生呢?”“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我要医生,医生都死光了吗?!”一声比一声响的哀嚎和咒骂,随军的军医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臭着一张脸对耳边雄虫的叫嚣充耳不闻,继续完成手下的工作。打战总是少不了伤亡,他身边躺着数十名血肉模糊的伤员,都是前线上受伤救下来的军雌。七名被救下来的雄虫中这些叫的最凶的受伤最轻,他们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失踪的那批,被关押的天数满打满算没有超过十天。在叛军的地盘上他们战战兢兢,此刻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骨子里的劣根性全部暴露出来,哼哼唧唧颐指气使地咒骂着将他们都在一旁的军医。“我是雄虫,尊贵的雄虫,你们不应该先治疗我吗?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不管?我要投诉你们,我要让雄虫保护协会逮捕你们!”“你眼睛瞎了吗?看不见我的手在流血啊?!”闻言军医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他抽出口袋里的针管,扭头径直朝身后叫的最凶的雄虫大步走去,他看着这些雄虫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和善。看着气势汹汹朝他走来的军医,刚刚还哀嚎咒骂的雄虫忽然哑巴了,他瞪着军医手中举着的针管,结结巴巴:“你、你想要做什么?!伤害雄虫是违法的,你要进监狱的。”军医冷冷一笑:“叛军冷血残暴,杀死一两只雄虫也是极有可能,联邦军队深感抱歉,尽力抢救出了几位雄虫阁下的尸体,希望各位阁下能落叶归根,想必瑞纳金帝国也能理解。几位阁下,你们说是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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