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兴唤来下人吩咐完相关事宜,才又回到主位上坐下。
周崇将手搭在旁边茶几,两根手指在红木面子上轻轻敲动起来:“家主应当晓得,没有信引收上的钱,通通是没入斩鬼司账上的。”
“呵呵...这倒无妨,李校尉想来也不会因为这等身外之物坏了自己名声。”
吴兴满不在乎摇摇头,对于讨回李琛提前收的税款似乎并不担心。
周崇便停下了手上动作,笑道:“那周某便等上一会儿。”
吴兴点头,脸上笑容依旧客客气气的:“我也不想耽搁校尉时间,只是近年来后辈修者多奔着那上京去了,坊市那头生意萧条得很,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周崇隐隐约约能从他那笑容中看到“我没钱”三个大字。
袁成刚不喜欢喝茶,他横竖听来听去,只听到吴兴在说“今天我就是不交税”,这让他心情有些烦躁起来。
若不是周崇事先叮嘱过他,哪怕这吴兴修为远高过他,也势必是要拔出剑来说道说道。
周崇也不急,似乎并不担心与李琛面对面争这收税的机会。
他抿了口茶,语气随意问道:“恕我冒昧,不知吴家每月的商税可是足额交上的?”
吴兴皱了皱眉:“自然交不上那么多,何况大晋律法也有说法,除丁税外,我等世家其他税项均可视实际情况减免...
周校尉若是想收足我吴家商税,只怕是得白跑一趟了。”
“律法都是活的,周某又岂是那死板之人?”
周崇笑着放下茶盏,又问:“不过具体是交的几成,不知吴家主可还记得?”
吴兴思索片刻才答道:“四成,这是吴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多,再多一文便也没有了。”
“确有四成?”
吴兴点点头:“自然是有的,不过若是坊中人流再少些,只怕还得再降一降...”
周崇点点头不再追问,然后身子一仰,找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椅子上闭眼假寐。
吴兴也没有与周崇闲谈的兴致,他能亲自与周崇会面已是给足了面子,斩鬼司与世家之间并非是一伙关系。
招了招手,身后婢女上来为他捏肩捶背,不时喝一口茶,像极了周崇印象中的地主老财。
反观袁成刚就煎熬了,他依旧直挺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连茶水都不曾碰过一口。
这行事粗犷的汉子是个坐不住的,能坚持旁观两人打这么久太极已是不易。
看周崇两人都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终于端起身旁茶水吹了两下,然后一口喝了干净。
吴兴便又吩咐道:“香儿,去给两位大人添茶。”
便在此时,周崇忽然感觉吴兴似乎在看自己,他立即睁开眼朝对方看去。
但吴兴也一样懒懒靠在在椅子上,根本没有窥视他的样子,周崇皱了皱眉,只当是自己错觉,于是重新闭上了眼。
......
约摸过得一炷香时间多许,耳中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周崇睁开眼,重新坐正了身子。
吴兴微微抬手,正在服侍的婢女垂手站开。
来人正是李琛,他身后同样带了个人,淡青的斩鬼司袍子表明了其身份,这是李琛手底下的副校尉姚行之,也是一名道基境修者。
姚行之修习的是周崇也不怎么了解的傀儡道,他比李琛还要更瘦,颧骨在塌陷的脸上像是退潮后的礁石一般突出,给人一种饥不饱食的观感。
李琛踏入客堂,先是笑眯眯朝吴兴拱了拱手:“吴兄今天倒是起得早。”
然后他才笑着看向周崇:“周校尉动作倒是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崇脸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坐在椅子上朝他拱拱手。
“晓得最近李校尉忙于修行,便来为李校尉分担些压力。”
“倒是让周校尉费心了,本校尉尚还能应付过来。”
看上去两人不像是对头,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吴兴朝右侧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校尉,姚正使请坐,香儿去给二位大人看茶。”
婢女便取了茶杯端着去添茶,李琛与姚行之依次坐下,冤家聚头,堂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等得婢女香儿重新站到吴兴身后,李琛放下茶盏,面上笑容收敛了些。
“前些日子听闻周校尉终于突破道基,倒是可喜可贺,若不是最近本校尉也有破境的感觉,定是要来为周校尉祝贺一番的。”
吴兴笑着拍了拍手:“若是我没记错,李校尉突破道基境不过才七八年,竟又要突破道基境中期?此等天资真是羡煞我等...”
相比之下,磨了八十年才成就道基的周崇自然没什么看头了。
修者实力再强,若是境界上不去也不过是一时风光,真正能在修行界中留下传说的,只会是那些修为高深的大修。
“那便提前恭喜李校尉了!”周崇客客气气朝李琛道贺,但也仅仅是客气。
李琛没能见到预料中的“敬仰”态度,这让他略微不喜,抱着手一言不发的袁成刚也被他记了下来。
不过心里这些小波动不会挂在脸上,他依旧笑眯眯的:“同喜同喜...咱们还是先谈正事罢!”
他轻咳一声,旁边姚行之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倒是明亮得很。
“依照大晋律法,修行世家丁税须得按时上缴,一文不可扣减,也不能以徭役代替。”
丁税只是小头,但朝廷在此事上的态度十分明确,而不能以徭役代替,也是为了避免世家的人插入朝堂之中。
“而世家其他附属税款可按实际情况调节,吴家并无田产土地,除城中一处坊市外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故此只有商税。”
李琛这才接过话头:“自静守三年开始,皇帝陛下大兴修行之道,此十年间大晋修者尽都削尖脑袋往上京去了,似吴家这般的世家已然没落...”
周崇食指轻叩椅子扶手:“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知李校尉交到司里的,又是几成?”
这倒不是质问李琛的意思,只是将斩鬼司一直以来的潜规则搬到明面上来讲而已。
李琛一手抚着茶盏:“三成。”
吴兴对此并没露出意外神色,显然这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规矩。
一成的差距,便是两枚下品灵石外加十两黄金,这算不得贪墨太多。
周崇直直看着李琛,手指敲击的速度稍稍减缓了些:“我方才听得吴家主说就只交了四成商税,李校尉竟就上交了三成?”
这代表留给周崇的只有一成税款的操作空间,为了一成税款跟李琛撕破脸皮,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李琛点点头,口中宽慰道:“确是三成,若是周校尉觉得不好交差,本校尉便继续当这罪人就是。”
他倒要看看今天周崇怎么跟他争?
周崇要是想交好吴家代替自己的位置,这一成税款就得少收。
而要是想多交一成到斩鬼司,借此博得指挥使一个好印象,这一成税款就得交上去。
横竖算来,周崇得收五成税款才能两边都照顾到,这多出来的一成,差不多是一位校尉一个月的俸禄。
也就是说,周崇来征税不仅没有油水可捞,而且还得自己往里面倒贴才行。
正在李琛得意间,却听周崇叹了口气:“如此看来,这征税还是得由李校尉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