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荒凉,墩台高耸绝巅,冬天苦寒,衣被皆薄;夏天又多雷震,每年几乎都有墩军被雷击死……
这些墩军为了国家历经苦难,我觉得如果国家有机会,还是要回报他们的。”
听完之后,卢盈赞道:“陆公子真是菩萨心肠,那咱们就下去看看这些军士吧。”
众人陪着卢盈下了内城门,来到校场。新招收的松山市守备营那群尚未编制的官兵也知道有大官来了,匆匆忙忙拥挤成一团,简直是不成体统。蔡守备看后不住摇头叹息,不过这营兵不归他管,他也没资格去指挥命令。
墩军多数是卫所军,卢盈走上前道:“诸军忠贞勤勉,陛下一定会记得诸军的功劳,望诸军日后克勤克谨,以不负陛下之厚望。”
没有人带头,这群士兵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卢盈。但是陆挽能看出,这些人的目光很复杂,有的不甘,有的畏缩,有的犹疑,还有不屑的。
军队反应复杂,就和没反应一样,得不到反应的卢盈颇为尴尬。他问毛伯爷道:“我看很多事情伯爷都已经提前在做准备,为何此营到现在还没有领兵之人?”
老伯爷道:“这不,公公刚到,圣旨也才下来,老头子怎敢自作主张安排领兵之人。”
鬼知道陛下这次这么信任外臣,让老伯爷提督开市事宜。以往一般都是派下去的中官主持大局,如果那样,地方上擅自做了安排,只会得罪派驻下来的中官和陛下。
卢盈道:“伯爷才是主管之人,领军之人理应由伯爷来安排。再说,伯爷是本地人,熟知本地军情,不知伯爷心中有没有合适人选?”
毛伯爷道:“有倒是有一人,是西宁鲁参将的侄子,他祖父是南京右军都督,荫了个千户之职。此子是忠良之后,颇熟军略,不知公公意见如何?”
卢盈道:“伯爷太谦虚了。您老是提督,凡事该您老说了算,再说我一个刚到之人,如何能给伯爷意见?陛下信得过伯爷,咱家不过是来给伯爷打打下手的。”
毛伯爷摸着胡子乐道:“既然公公这么说,那老头子就拍板了。我回去就行文兵备道,让调他过来。不过,日后凡事老头子还是要跟公公商量的,希望公公勿嫌烦扰。”
“岂敢,岂敢!”卢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陆挽道:“陆公子没意见吧。”
陆挽道:“小子只是提了点浅薄的意见,陛下肯采纳,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具体开市事务,小子怎敢置喙。”
卢盈笑道:“公子还是这么低调。行吧,那咱们就一起努力,替陛下把这件事情办好吧。”
离开校场,继续往北,上了外城北门。北门之外是数里宽的草原。草原之上,有陆挽刚才提到的一座座墩台,也有正在放牧的蒙古牧民。
草原后面是连绵望不到尽头的山脉。远望山脉色如黛蓝,形如波浪,横亘在天地之间。蔡守备趁机介绍道,左前方的是大松山,右前方的是小松山。湟中三捷后,驱逐蒙古人的战争一直打到了承庆二十六年。督抚们本来是想把防线继续推进到大小松山之上。
谁料到承庆二十六年后,朝鲜的倭寇反复,然后紧接着播州的杨氏作乱,朝廷财力捉襟见肘,再也没办法支援甘肃这边开疆拓土了,所以防线就建在了现在这个位置。
看完了城内外的情况,按理就该陪着卢盈参观给他准备的府邸了。下了城门,陆挽却说道:“林叔父的市令衙门就在这内外城之间,目前还在筹建中,我准备陪叔父过去看一下。”
卢盈笑道:“公子有事尽管请便,这不还有伯爷陪着我呢。”
和卢公公、毛伯爷等人分开后,陆挽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卢盈出来就代表着天子,对其失礼就代表着对天子不尊重。所以众人跟在卢盈身后,得捧着,捧着捧着很可能就捧过头变成肉麻了。陆挽一个没经过官场历练的十八岁的孩子真是难以适应。
林时雨问道:“怎么?不习惯了?”
陆挽点头道:“真不习惯。我虽然理解,对待钦差应该尊重,但是时时刻刻跟在后面做个马屁精,我这辈子可能都做不到了。”
林时雨笑道:“你还是更像夫子一点,要是大帅的话,更肉麻的话他都能说下来。”
吴十二也笑道:“别提了,当年大帅招待那个姓赵的御史,肉麻的都差点令我吐了,外人不知道还以为大帅是个脏官。”
林时雨道:“在大明朝,想真正做点事情不容易啊。不委屈自己,可能就得委屈士兵和百姓,都宪能屈能伸,是真正的大丈夫。不说这些了,木头以后准备如何对待这位卢公公。”
陆挽道:“我的意见是职责相符。圣旨里写的很明白,老伯爷是提督其事,那日后凡有事项变动,理该禀报于他;卢公公只是税监,该给他审核的账目必须给他看,该给他的钱款一文都不能少,但不该他管的事情,不用和他说。关于互市的各条令款项,咱们不是已经和伯爷、兵宪、商帮已经商量好了么,林叔按照条令公正执行即可,如遇条令不合理之处,林叔报与伯爷,咱们重新商议。林叔觉得如何?”
林时雨道:“各司其职,只问职责。都宪在日就是这般分配公务,我是巴不得天下事都如此公正行事。”
内城北墙和外城北墙之间就是陆挽规划的东西两市范围,东市是大明货物销售之地,西市是蒙古货物销售之地,两市之外建起两堵高墙,隔绝市场与松山城的其他区域。
林时雨的市令衙门就在东市,是在原本武官休憩室的基础上扩建,厨房和内院已经改好了,外面公务诸厅还还在修建,照壁和围墙则连影子都没有。
外面工匠们正在忙碌,土尘木屑四处飞扬。市令衙门的图纸是陆挽亲自绘制的,他和三位叔伯四下看了看,都是在严格的照着他的图纸施工。既然各司其职,也就没必要做慰问状去打扰工匠们正常施工了。
陆挽和三位叔伯来到内院。进院后,竟然看到张怀瑾正站在院中含笑看着他们。
陆挽惊喜道:“师兄怎么亲自来了?”
张怀瑾道:“林大哥不是传信让我们把那几个蒙古俘虏送过来么,还有上次约好的,抽调20名可靠的精锐也得送过来,我刚好顺便过来看看你们筹划的如何了。”
陆挽问道:“师兄离开驻地没什么问题吧?”
张怀瑾道:“凉州、庄浪两地的守军多少还是要给张某点薄面的。现在正是水草丰茂之时,蒙古人短期内没有异动的征兆,师兄我偶尔也需要出来透透气嘛。”
陆挽道:“那就好,咱们进屋里聊。”
张怀瑾这次不但送俘虏送人手过来,还带了不少礼物过来,其中就有几包明前的茶叶。进了物资后,张怀瑾让亲兵去厨房那边烧水泡茶,然后和陆挽等人闲聊起来。
张怀瑾先对林时雨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林大哥官复原职。”
林时雨早前是总督衙门经历,比现在的锦衣卫经历还高了两级,不过锦衣卫是皇室第一亲卫,论权重又非外官可比。张怀瑾说林时雨官复原职也没什么毛病。
林时雨笑道:“做什么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事情。”
张怀瑾道:“林大哥历经磨难后,境界远非我等能比啊。三哥、十二弟,你们一身本事,有没有想过回到军中做点事情。”
论勇武,张怀瑾自忖远非吴氏兄弟的对手,年初时双雄铜弓震慑蒙古人那幕令他一直垂涎不已。问题他既不敢也不好意跟陆挽求这两人,这时正好趁着开玩笑点出此事。
吴十二很果断的笑骂道:“你一边去!我吴十二这辈子跟定公子了,别说你那庄凉营,就是让我当甘肃总兵,兄弟我也懒得去。”
吴三道:“十二弟就这性子,你别介意。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我和他就是两个武夫,也没什么大用,这辈子是不会离开公子身边的。”
张怀瑾碰了一鼻子灰,自己找圆场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介意不介意。就像林大哥说的那样,咱们都是跟在夫子和师弟后面,为这个国家尽自己一份心力。师弟,有一事愚兄实在抱歉,前天你嫂子擅自去找你,我是真不知道。昨天她写信给我,我才知道的。”
陆挽道:“又不偷又不抢,正正当当做生意,师兄为什么要道歉?海外的货物,庄浪原本就没人在卖,师兄不必有自责之心。我都想好了,安南的象牙犀角、真腊的各色宝石、南洋的珍珠香料、西洋的叆叇钟表,这些都很适合嫂夫人经营。师兄就职于西宁,大嫂在庄浪开店,于国朝典制并无违反。”
张怀瑾道:“师弟能理解,愚兄真的无比欣慰。其实我家赚点钱,多数也贴补进军营了。我庄凉营在甘肃算一等精兵,开销花费也是第一等的。既然咱大大方方开店,也该起个好名字。愚兄是个武夫没啥文化,不知师弟能不能帮忙起个响亮点的名字。”
陆挽笑道:“其实小弟差不多也是个没文化的人。咱们这群人里要说文采,还得数林叔和张爷爷。张爷爷不在,不如就请林叔给起个名字。”
林时雨沉思片刻后,抬头说道:“李义山曾有诗,沧海明月珠有泪。既然卖的是海外的货物,又以珍珠宝石为主,不如就叫明月楼或者沧海阁,你们觉得如何?”
张怀瑾喜道:“就叫明月楼吧,女人家做主,这名字秀气,太贴切了。多谢林大哥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