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游船偶遇

陆挽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低头吃东西。

两位乐娘仓惶过后,边调乐器边寻思,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郎君到底是什么身份。顾家三个孩子似乎以他为主,但为何他身上却看不到丝毫富贵之气?

很快,两位乐娘调好乐器开始演奏。琵琶清脆,箫声悠扬,琴箫和鸣,优美委婉的旋律倒也非常契合泛舟夜游的气氛。

顾家三个孩子开始推杯换盏闲聊起来,所聊的大多是书院中的趣事。这段时间两位少爷放去书院读书,不但学问有所提升,感情也增进不少。毕竟,不管是被外人欺负,或者是欺负外人,还是自家兄弟靠得住。

陆挽除了吃喝,多数时间在观赏湖光夜色,他发现一艘巨大的画舫正在向他们驶来。那艘画舫看上去比自己乘坐这艘大上一倍。画舫分两层,上层还有个大平台,平台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有很多仕女俊童正在丝竹声中且歌且舞。

那艘画舫的船舷上还开了好多浆孔,浆孔里的船桨正在整齐的划动。众浆翻飞,令画舫的速度远高于一般的游船。

陆挽感觉,自己这方如果不改变航向的话,两船很可能会撞到一起,所以他就提醒船夫注意避让。陆挽知道,对面这种浆船要靠摆舵转向,舵夫在船尾,有时候没注意到前方船只也属正常。

结果,陆挽还是提醒晚了。两艘画舫虽然没有直接撞上,但船舷最终还是蹭到了一起。

也幸亏陆挽提醒的早,不然如果直接撞上,他这边小画舫的船舱很可能会被撞破。

两船相蹭后,己方船小,产生了剧烈的晃动,船上众人差点被晃得坐立不稳。

顾家两位少爷岂是甘受委屈之人,他们出舱就骂:“哪家的傻X?怎么行船的?”

对面画舫之人也从二层平台上探出身来俯视状况。其中,有三位翩翩公子被仕女俊童簇拥,陆挽只认识其中一人,那是陈知府的公子陈允诚。

顾氏兄弟也认识其中一人,他们看到那人后立马闭嘴了。

那人开口道:“表弟言语粗俗不怕辱没家风?”

顾氏兄弟见了此人,刚才的气势全没了,他们脸上展露的表情半是畏惧半是厌恶。

陆挽小声问道:“什么人?”

顾大少爷更加小声答道:“我妈家那边的表哥,名叫伍衡。这个人非常讨厌。”

伍衡这个名字,上次在上虞时,陆挽听顾老爷提过。此子在伍家孙儿辈中排行第六,是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伍家未来重点培养的对象,所以被送来杭州,就读于两浙最负盛名的万松书院。

顾家两位少爷闭嘴了,伍衡却继续质问道:“两船相撞怎能不问缘由出口就骂呢?表弟这身纨绔气何时能改?”

顾家两位少爷只敢低声嘟囔,不敢大声还口。看来以前吃过不少伍六哥的亏。

陆挽看了看船夫,船夫畏缩道:“我们已经尽力避让了。”

顾家两位少爷张口就骂人虽然不对,但道理未必就站在对方。陆挽扬头问道:“阁下船快,我们船慢。湖面宽阔,请问慢船如何撞快船?既然双方没什么损伤,各自分开便罢,何须多言?”明明对方理亏,顾氏兄弟还要被表兄教训,陆挽看不过去,顺手帮了一把。

对面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还口,第三位公子开口骂道:“xx你xx。。。撞你怎么了?你是哪颗大头蒜?这里轮到你说话?”

能和伍、陈两家公子混在一起,想必家世也不简单。从其言辞粗鲁、气焰嚣张来看,必然是个无事生非的主。

陆挽不欲多事,吩咐船夫离开。

这时候,陈公子终于开口,劝同伴道:“一场误会,何必动气。都不是外人,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陆先生才具非凡,是我父亲聘请幕宾。”然后,他又转头对陆挽道:“先生见谅,是我等鲁莽。既然巧遇,先生何不移船同游?”

陈知府官声显赫,府中幕宾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陆挽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未及弱冠之年便能成为陈知府的幕宾,仅凭这个身份,只要了解杭州官场的人,断然不敢轻视于他。所以,陈公子那边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陆挽无意结交这些世家公子,说道:“算了吧,你我还是各自游玩为好。”

按常理,陆挽是陈知府的幕宾,陈公子应该算陆挽半个主人。可现在,陈公子言辞恭敬,陆挽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这种主恭宾倨场面众人倒是第一次见。因此,众人越发不敢轻视陆挽这个少年。

不清楚陆挽是什么人,还不清楚自己的表弟么?伍衡这时发话道:“两位表弟过来吧!陈兄、张兄与我等是同学,今晚难得机缘偶遇,表弟不趁此机会向两位学长讨教,更待何时?”他已经看到了对面舱内的顾家大小姐。眼见顾大小姐夜晚与一个陌生青年男子同船游湖,伍衡断不会容对面画舫轻易离开。

顾家两位少爷有点怕这位表哥,他们望向陆挽求助。

陆挽道:“抱歉!船内尚有女眷,不便与诸位同游!”

伍衡道:“陆兄此话荒唐!我与顾家乃是姑表至亲,陈兄与顾家有通家之好,张兄与表弟乃是同窗好友。陆兄尚且方便,我等就不方便了?不知陆兄与顾家是何关系?”

顾老爷当初和陆挽评价伍衡时有八个字评语:文理通达、言行干练。如今这番言辞还真应了通达干练的评语,让陆挽不好应付。

陆挽想了想后说道:“我与顾伯父相交为友,今夜出游顾伯父交代由我做主。我说不便就是不便!你若有异议,明日可去顾府质问顾伯父。”

陆挽表现强横,陈公子身份最尊贵都没有反驳,其他人摸不清他底细,也不好插话。

眼见对方船夫就要开船,伍衡退一步道:“也罢,既然你们不便过来,我与陈兄、张兄三人过去总可以了吧?表弟不会拒我们于千里之外吧?”

这家伙还真难缠,陆挽还要再次拒绝,顾琰却在他身后小声说道:“陆大哥,让他们过来吧。我家历来需要仰仗外祖父家翼护,六表兄在家中甚得外公看重,爹娘平日也不愿多得罪他。”

哎,难怪顾家两位少爷会怕这位表兄。在大明朝做生意,身后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撑,可能还没等你壮大便已经被人鲸吞了。顾家背后主要有两个后台,一个是上虞伍家,一个是常州顾家。常州顾家虽是同姓,但是血缘关系太远,他们更多的还是依靠上虞伍家。

陆挽这边没再反对,伍、陈、张三位公子已经开始让下人搭跳板。他们还带了一个明艳端庄的少女过来。

对方三男一女过船后,双方互相行礼。入席之前自有一套繁文缛节,主要是互相认识,确定身份尊卑,好排座次。

陆挽终于知道了那个口气嚣张的张公子的来历。张公子名济生,乃是巡漕御史张与哲的嫡子。

张公子的父亲张御史累官不过五品,本职不过是儹运监察御史,听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两浙官场内的人都知道,张御史手中的权柄大的吓人。

先来说说张御史的本职——儹运监察御史,俗称巡漕御史。这个官职是督察院下属十三道御史之一,本职是监兑两浙粮米丝棉、催儹运船、巡视杭州至苏州河道,分属漕运总督管辖,却同时拥有监察漕运总督之责。

承庆朝到了后来,皇帝老子都不上朝了,就更别提让文武百官循规守矩。张御史说是督促漕运,实际上就是常驻杭州。

大明朝御史的职责就是纠察内外百官,有封章密奏之权,出京就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所以监督两浙夏税秋赋的正四品督粮道,要受巡漕御史节制。沿运河的杭州、湖州、嘉兴三府也要小心伺候着。

江南这些年没了兵祸,各卫所军的主要任务就是帮着朝廷运送漕粮。杭州两卫的官兵相当大一部分生活来源要依靠漕运。所以杭州两卫正三品的指挥使要看张御史眼色行事。

这还没完。承庆朝最大的奇观就是空出无数官位,皇帝陛下就是不同意增补官员。原本定额一百一十人的十三道御史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所以张御史又兼了巡视两浙盐政的差事。从三品的两浙盐运使也要受他节制,无数身家巨万的盐商要仰他鼻息。

管粮、管盐还管军,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张御史有多大势力,两浙官场内的人谁不知晓?子仗父势,张公子不管到哪里都会受人奉承,养成傲慢自大的品性就不奇怪了。

张公子早闻顾大小姐之名,但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顾琰的真容。他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眼神直勾勾盯在顾琰身上。顾家本身是杭州巨富,其母族是绵延七百年的世家,兼之才貌无双,这条件是多少世家公子梦寐以求的婚配佳偶啊!!

陈允诚和伍衡同时咳嗽一声。

陈允诚抢先笑面含威道:“张兄,你今晚难得从汪社长那边请来修微大家,可不能三心二意冷落了她。”与他们同来的少女姓王名微字修微,陈公子称其为大家,实为徽商汪然明圈养的清倌艺伎。

张济生从两位同伴眼中都看到了怒气,立刻明白过来。他的两位同伴明显和他怀着同样的心思。

伍、陈两家和顾家关系密切,张济生这才想到,这两家打顾琰的主意可能不是一天两天了。

伍家根基深厚,在江浙是声名赫赫的大族。家中现在还有一人在执掌翰林院和詹士府,这等背景就算是张与哲也惹不起。不出意外的话,张公子明年会进京参加会试,主考阅卷管多出自翰林院,现在得罪伍家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至于陈家,陈延光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知府。但他背后站着养望十年的越党党魁元师中。越党是可以抗衡吴党的朝内第二大势力,现任督察院掌院都御史就是越党之人;越党党魁的得意门生,张公子的老爹同样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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