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胜负之手在局外

陆挽笑道:“李道甫当然不可能帮二位,不过他的心腹幕宾呢?”

总督漕运部院那么多事务,李道甫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没有几个心腹幕僚替他打理,就算三头六臂也能累死他。

做幕僚的,除了东家,大凡背景都不够大,因为背景够大又何必给人去当幕僚?

但是,不管钱粮还是刑名,甚至是一些机要书信都需要心腹幕宾来处理。李道甫知道的事情,绝大多数他的心腹幕僚也会知道。

李道甫在位时权势滔天,他的心腹幕僚如同卫夫子以前一样,出入都有明岗暗哨重点保护,想近身都是难事。可如今李道甫引咎辞任,自己都只能孤身返回老家,还哪有力量保护幕僚。

陈健还是摇头道:“我知道李道甫有几位心腹幕宾,但是李总督辞官之前就做了安排。他卸任之后,这些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根本无从查找。”

封疆大臣镇抚一方,想要伪造一些真实的空头户籍毫无难度。卫夫子就是用这个方法安置林时雨和吴家庄众人。李道甫又岂会把心腹幕宾暴露给别人?他还没下台之前,就让手下这些幕宾改名换姓隐居他乡。所有身份都是真实的,不可能被别人查到。

陆挽说道:“罪民曾和张与哲的幕宾苏林有所接触,苏林在李道甫卸任后,因为某些事,和李道甫的某位心腹幕宾联系过。此人以前专门替李道甫处理钱谷事宜。所以罪民知道这位先生现在的姓名和住址。”

陈健和胡忠闻言大喜,他们隐约知道陆挽在浙江所为,陆挽的说辞非常合情合理。现在,只要掌握了李道甫心腹幕宾的行踪,那两淮势力将不再是迷雾重重,就算不能将之降服,最起码有了谈判的筹码。两人将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傀儡。

两人不顾身份,分别向陆挽行礼道:“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陆挽还礼。然后把这个人的信息和特征告诉了陈健和胡忠。陆挽的描述和陈、胡二人已知的情况完全相符。陆挽从未到过两淮,两相验证可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陈健赞叹道:“良相治国于未患,良医治人于未病。公子身在浙江时已问出这些信息,想必早为今日做下准备。令师当年都未必有公子这般深沉谨慎。”

胡忠也赞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公子智谋如海,刚才得罪,还望见谅。”

陆挽谦虚道:“两公是朝廷重臣,如此赞誉罪民愧不敢当。我有个请求想和二位商量。”

内外两位大臣忙问:“公子有何请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陆挽送了这么份大礼,两人总得有所表示。两人其实都有点怕,陆挽现在是流放犯人的身份,万一有什么过分的请求,他们未必就能满足。

令二人没想到的是,陆挽的请求不是为了自己。只听陆挽说道:“两淮的灾情,都宪和守备应该都知晓了吧,不知二位可曾想办法解决。”

听到陆挽问这事,两个人脸都红了,不管是守备凤阳还是巡抚凤庐淮扬,救灾济民都是他们的份内职责。虽然两人各自有其苦衷,但是到现在连份折子都没上,已经算是失职了。

胡守备就不说了,他死穴被人握住,丝毫不敢违逆两淮势力。按理陈总督多少应该有点动作。所以陆挽把目光转向陈健。

陈健羞惭道:“不是我们不想救,是有些人不想让我们救。”

陆挽说道:“这个我知道。世家大户经常利用天灾兼并良田蓄奴买婢,他们不愿让人救济灾民是在意料之中。都宪上任不久,没什么把柄落入他们手中吧。”陆挽一路上看了灾民惨状,心中对陈总督已经有了些怨念。

陈健叹道:“陆公子有所不知,我虽然没把柄被他们抓住,但是他们也有办法对付我。我上任后跟他们起了些冲突,今年夏粮就漂没了二十多艘。我是漕运总督,这漕粮就是我的命脉。”

陈健这么一说,陆挽理解了。漕督的根本职责就是把南方的钱粮安全的运抵京城,以供养京城和边疆。漕粮运输允许损失,但这损失有个度,超过这个度,那漕督就是严重失职。革职都是轻的处罚,重的甚至可能会被问罪。

漕船沉没了,皇上能找到漕督。漕督能去找谁?从镇江到北京,两千多里大运河,都是漕督职责范围所在。这么长的路程,你知道别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凿沉你几艘漕船。很多时候,连护送的漕卒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去找谁?上万官吏,十几万漕卒,你敢大兴刑狱?

现在陆挽已经把对付两淮势力的利刃送到两位大臣手中,情势就不一样了。陆挽说道:“现在两位应该可以安心救灾了吧。”

胡公公很坦白道:“陆公子放心。我们为官一任,过不了几年都会被调走。田地奴婢我们都带不走,那种缺德事我们做不出来。”

陈健做过地方官,知道怎么应对灾情,说道:“救灾其实不难,难的是灾后难民安置。一天两碗稀粥就能养活一个人,可怕的是灾后难民背了债务失田失土。”

陆挽说道:“朝廷恐怕拿不出多少钱来救灾,重点在两淮自救。可以禀报皇上,今年秋粮留一部分作为种子免息借给灾民。

这次必定会有很多人利用高利贷来盘剥灾民。民间欠条的利息大多远超法定利息,每个县抓住几个这样的例子进行严惩,应该能刹住这股风气。根治两淮难免大开杀戒,正好可以拿那些吃灾民肉喝灾民血的畜生开刀。不知二公以为如何?”

陈健叹道:“你帮我们把办法都想好了,是怕我二人不称职啊。”

陆挽说道:“陈公,我家就是农户,也曾数次受灾。小子之心,还望陈公理解。”

陈健道:“不怪你,我们确有失职之处。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陆公子为官一方。”

陆挽说道:“罪民妄言,二公海涵。另外有两件私事,一是滁州宋、李两家之争,一是池河驿韩承芳因为其父被人陷害,被迫担任驿丞。”

胡公公道:“滁州宋、李两家之事我知道,他们是打着我的幌子图谋欺行霸市。从今以后,杂家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陈健道:“韩驿丞的事情我知道,我准备把他调入漕运部院。陆公子以为如何?”

陆挽本来还想让韩承芳带着家人离乡避难,现在陈健把他调入总督衙门,如此不但找到了靠山全家得以保全,明年参加会试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陆挽行礼道:“我代韩先生谢过督宪。”

陈健说道:“是我们该谢你才对。秋粮十月开仓,只剩一个来月了,你若不来两淮,老夫未必能撑过今年。”

胡公公也道:“是啊,这里是大明中都,百姓们都是皇上的乡亲。身为奴才没有办好万岁爷交代下的差事,咱家常常愧愤难眠。陆公子走这一遭,不知救活多少百姓。你还有没什么别的要求,咱家给你一起办了。”

陆挽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现在想求的可能只有赦免本身的流放之罪。但是这个罪名是越党和皇帝陛下协商的结果,甚至吴党可能也从中出力了。想要赦免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别的还能求什么呢?

胡公公站起来说道:“如此我们该去外面了却这段公案了,还望陈公帮忙遮挡一二。”

陈健笑道:“胡公放心,陈某一定配合好。”

三人回到大堂,陈健和胡忠做起戏来。

陈健先瞪着胡忠道:“胡公公,你今日审案乃是枉法。本部堂在后面和你好话说尽,你却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本部堂和你当堂理论了。”

胡忠也是针锋相对道:“咱家已经让你三分了。别以为你是漕督就什么事都能管,本监乃是钦命的凤阳守备,凤阳境内的命案本监如何审不得?”

陈健道:“你有没有读过大明律?凡国土境内官兵涉及人命案件,必须禀报兵部和都督府,你一个凤阳守备有何资格插手?”

胡忠道:“本监乃是御马监监督,上直二十二卫皆在本监监督范围,其中包括锦衣卫。”

陈健道:“公公这是睁着眼说瞎话么?锦衣卫的统辖权早已交给了东厂。就算御马监有监督权,那也只是监督权,公公连监督和审断都分不清,岂不是荒谬。”

胡忠装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争论理屈,无话可说。

两位老狐狸演技精湛,旁人看到的是胡公公一心想致陆挽等人于死地,陈都督在尽力维护。如此一来,胡公公对两淮势力也算有了交代。他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这场戏不演不行。

陈总督论的是法理,胡公公说不过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胡公公哑火了,现在场地还在凤阳府大堂上。别人都能装缩头乌龟,唯独凤阳知府躲不了。

凤阳知府硬着头皮道:“都宪,那现在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陈健冷哼一声,道:“你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连律法都不清楚么?定远县境内发生案子,你可以越级受理么?”

凤阳知府额头见汗,说道:“因为涉及锦衣卫,原告怕定远县管不了,就把状纸投到下官这里。”

陈健再次斥责道:“定远县管不了,自会呈文禀报。兵部行文没下来前,你就敢开审,你好大的胆子。连官司的程序都不明白,那你还当什么官。”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