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和这位嫂夫人并不熟悉,很多机密不能随便说,无奈之下只好说谎。
张夫人并不傻,她听得出陆挽没说实情。其实这也不算啥,丈夫很多军政秘闻也会瞒着她。得知陆挽和杜兵宪和解以后,她就放心了。
张夫人笑着问道:“小师弟,这农桑督导司吏是何官职?职权为何?”
陆挽道:“是吏役,非官。职权杜兵宪未说,想来就是教农民们种种庄稼。”
张夫人更是笑得止不住:“师弟要教农民种庄稼?”
陆挽:“……职位如此,小弟勉为其难吧。上次来庄浪,未及拜访,颇为失礼。今天来庄浪和伏羌伯谈点事情,小弟理当前来拜访。”
“你能来,我很高兴。师弟请到正厅,容妾身奉茶。”
“不必了,既然已经拜见过大嫂,小弟就该回镇羌了。”
“怀瑾能入夫子门墙,高兴的几天睡不着觉。你是他师弟,便如他亲弟。今天既然来了,若不款待,怀瑾知道了岂不会责怪我?”
“我与师兄志同道合,我之心,师兄知之,师兄绝不会怪罪大嫂的。”
张夫人想了想,家中就四名女眷,一个主事的男子都没有,确实不太方便留下陆挽款待。既然不便勉强,也就只能作罢。
张夫人让家人拿了些礼品放到陆挽车上,然后互相道别。
陆挽空手而来,走的时候还拿了人家好些东西。这次拜访好像还是有点失礼!
陆挽的马车离开张府,刚转过街角就被一个女孩拦住了,陆挽掀开车帘一看,拦车的正是那位梦里数度相见的姑娘,也是令他踏入万丈红尘的人。
张归荑倒是毫不客气,拦下马车后,踩着车板就钻入了车厢。
“你……”陆挽心头狂跳,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是你师侄女!”
“侄女好!”这称呼陆挽感觉好别扭啊。
“师叔,我能求你件事情么?”
“你能不能把方辉调出来一回,就一回就好。”
……卧槽!原来所求的还是这事……陆挽心如冰凉。
“我妈天天逼着我相亲,家都快没法呆了。我又找不到人商议……”说着说着张归荑双目泪光漓漓。
“不行的话,你去师兄营里暂避几天,如何?你上次不也是私自跑过去的么。”陆挽心有不忍替张归荑想办法道。
“我爹说我要是再偷偷跑去军营,他就打断方辉的腿,然后把他送去边墙外做墩军。”墩军和夜不收是大明军中最凶险最艰辛的两个军种,若被调入墩军那可谓生不如死。
“营中军务,我怎好插手呢?师兄才智又不比我差,我用何种借口才能掉出方辉呢?”看着张归荑的泪水滑落洁白的脸庞,陆挽心如刀割。君子当成人之美。问题是陆挽很矛盾,脑子都快乱成一锅浆糊了,别说想办法了。
“我爹说师叔的智慧是他今生遇到的第一人。师叔,求求你了,只求你帮我这次,我……”
“你别哭,你别哭!我想,我一定想办法。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都是夫子和诸位前辈教的好。有很多事情,我需要漫长反复的推想才能找到解决办法,你给我点时间,我帮你想想看。怎么样?”说到后来陆挽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谢谢师叔!你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我信你。”张归荑破涕为笑。
梨花带雨,好美!陆挽不敢面对这幅绝世容颜,底下头喃喃道:“好,我尽力。要是我想到办法,该怎么转告你呢?”
“戏班那边有个旦角,是我可信的朋友,我经常以听戏为名溜出来。师叔要是有办法了,把消息传给她就可以了。”说着陆挽把这个旦角的名字告诉了陆挽。
“记下了。”
“车快出城了,那我先回去了。”
“保重!”
“师叔保重!”
下了车后,张归荑觉得自己以前好像确实误解这位师叔了。第一次见面,摄于自己容颜,鬼祟偷看的人也很多。师叔当时是直勾勾多看了自己几眼。正大光明看应该属于性情坦荡吧。
想来自己能聊心事的人不多,除了那位戏班里的花旦朋友,自己和方辉的事情,也就只和这位师叔聊过。要是连这位师叔都帮不上忙,那张归荑真的只能认命了。
身负师侄女厚望的陆挽也想哭。这种儿女之情,他也没人聊啊。以前在家是还能跟夫子聊,现在到了西北和谁聊?林叔和张爷爷倒是能聊,但这两人的看法和陆挽本心相违。聊着聊着,两人还有点老不正经的味道,林叔有时候甚至想带陆挽去花楼开荤。
这事是开荤能解决的?
为何男女之情如此复杂?帝王将相,陆挽都将之归于棋盘;一个梨花带雨的张归荑却能让陆挽心乱如麻。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词夫子曾编为歌,常于山中歌之。陆挽也会唱,但到如今他也只能唱出夫子一半的韵味。
西北的苍莽大山间,回荡着陆挽越调的歌声。车夫问陆挽唱的是什么,陆挽答曰:我也不知道!
一天后,陆挽回到镇羌堡。林时雨三人还没回来。
拜访张府时,张夫人送了陆挽不少珍奇食物和绸缎。回堡后,陆挽将这些东西转赠给了孙守备和韦副千户,剩下一下果脯蜜饯,陆挽带到了学堂中。
陆挽从来不给孩子们分东西,他都是让孩子们自己分。
天下事,概括起来,无非是获取和瓜分。
种植、制造、采集……人类用各种手段来获取维持生存的物资。怎么获取是知识是智慧,人类不断积累知识,物资越来越丰富。大明朝的物产已经远胜以前的朝代了,东西洋贩运而来的金银货物更是前朝无法比拟的。
在物资这么丰富的前提下,朝廷总是缺钱,各地受灾缺粮,九边边防重镇缺粮饷,是不是很可笑。这就是怎么分的问题了!怎么分是道德!怎么分才是维持这个国家继续繁荣下去还是堕落下去的根源。
陆挽教导过孩子们,要礼让,但是该自己拿的要拿;不可贪婪,不该自己拿的不能多拿。但实际中,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不可能有个统一的概念。我认为该拿多少,和你认为我该拿多少,绝大多数情况下很难一致的。
陆挽经常让孩子们自己去分东西,就是让他们从小就学会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这不,有几个孩子又吵起来了。带头的是一小一大两个孩子。
小的是郑无咎,因为入陆挽门墙最早,所以很多孩子喊他大师兄。七岁的大师兄,有时候在孩子群里还蛮有威信的。
大的那个是一百户家的孙子,名叫周驱虏,就是分座位时打人那个。不过他现在不敢动手打人了。
陆挽这里的规矩,无辜伤害他人,未出血留伤的,罚戒尺十下。陆挽亲自打,要是再犯,就让吴三和吴十二打。
要是能在吴三和吴十二手下挺过去,那陆挽就该考虑把这孩子送去陛下的武学了。未来必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可惜这种猛将苗子至今未在镇羌堡内发现。
总之,学堂里的孩子遇到事情已经学会讲道理了。
这不,周驱虏反驳郑无咎道:“凭啥你妹妹要多拿一份?”
郑无咎道:“不是我妹妹多拿,是所有五岁以下的多拿一份。”
“为啥不是六岁,不是四岁,就是五岁?因为你妹妹是四岁么?”
“老师说了,要尊老爱幼。年纪小的应该更加爱护。你家没有弟弟妹妹么?”
“有弟弟妹妹咋了?我一定要让着他们啊?凭啥小的就多拿,我还说大的多拿呢。我每天吃饭都比他们吃得多,果脯我也应该多分。”
……
郑无咎这次有点说不过了,被逼急了就道:“这果脯是老师拿回来的,老师最疼爱我妹妹了,多分她一点怎么了?”
周驱虏起哄道:“说出来了吧,你就是想多分你妹妹一份。老师说了公事当无私。”
郑无咎以求助的眼神望向陆挽。
陆挽当众点道:“无咎,你有私心,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都会犯错,犯错不可耻,犯错不认才可耻。
这果脯蜜饯你们都未出钱出力,我把它拿出来了,它就应该属于大家的。不管年幼或者年长,既无贡献又无特殊需求,该怎么分?”
好多孩子一起说道:“均分!”
陆挽对郑无咎道:“维护妹妹是没错的。但是,亲人多占,也等于你多占,挟公谋私该怎么罚?”
郑无咎道歉道:“学生错了,按例学生去校场跑三圈。”
陆挽:“公正,是不偏不倚!十岁以下私德有亏,并未伤人,跑两圈。你才七岁,为何要多跑一圈。”
郑无咎:“……学生一错再错,这次真的该跑三圈了吧?”
陆挽:“去吧。”
陆挽摸了摸周驱虏的脑袋道:“今天做的很好,我们只屈服于公理,不屈服于强权和人数。你去监督他跑。”
能得到陆挽的表扬,周驱虏好激动啊。胸脯挺得像大公鸡一样,追着郑无咎就跑了出去。
陆挽心情本来就不好,无咎处事偏颇让他心情更糟。这时候,他发现有人抱住他大腿,低头一看,原来是小无忧。
这孩子现在越长越粉嫩,就像个暖心果,只要一看到,什么烦恼都没了。
“妞妞有没有犯错?妞妞要不要罚?”小无咎委屈兮兮道。
“妞妞没错,不用罚。妞妞不是一直盼着吃果脯么,来,这是妞妞的果脯。”
镇羌堡这种地方,糖都见不到,别说什么果脯了。小无忧口水早就流到陆挽裤子上了,得到陆挽的许可后,接过果脯就塞进嘴巴里。
可怜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被父母百般溺爱。但上天既然把这些孩子交到陆挽手里,陆挽就希望他们未来能成为正直的人。这也是夫子当年对他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