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芳庭剑通体蕴含碧色生机,其外却又缠绕着磅礴的雷火之气,方一露面,便将雾团猛地击散,随后又绕着小湖飞快地转了一圈,以鸣啸声驱走了附近肆虐的白雾,这才悬停在了当归几人的面前。
白衣人随之从天而降,芳庭剑见了主人,立时便凑了上去,一被其握在手中,刃上逼人的剑意也缓和了不少。
“卫……卫……”
芳庭剑在九州称得上鼎鼎有名,尤其是其标志性的外形,更是错认不得,哪怕当归知道卫子聿曾来过雁泽的事,此时乍见到传闻中的剑侠本人,也免不了心神激荡,更何况还被他救了自己一条小命,于是这一声“卫大侠”便憋在了嘴里,“卫”了半天也没有唤出来。
卫子聿却没得空回头与其寒暄,他将几人护在了身后,此刻满心皆想着要对付面前这位,无需念上什么口诀,只稍微握紧了些剑柄,芳庭剑便重新迸出了淡红色的雷火之气。
舒云的神志正在逐渐减弱,见他现身,竟连问都没问,抬手便又扔出了数个雾团,卫子聿一手持剑招架,一手同时,向后一挥,便送出一道护身指诀,半透明的障壁很快出现,将当归几人牢牢地护在其中。
这便是要动真格的,防止他们被斗法的余波所伤了,当归缓了一口气,看看湖面,又看看卫子聿手上的芳庭剑,也回过了味,连忙转头问郦贞娘:“阿蔚那丫头是不是还在里面?”
郦贞娘眼中的泪还流个不停,本来已变得木偶人一般,一听这话,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拼了命地想要从悲痛中挣脱出来。
“她……她被……”她已经努力了许久,才从喉中勉强挤出了几个字,便像是用尽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却总算是彻底回了魂。
当归连忙过去扶她坐起来,同时高声对卫子聿说道:“卫……大侠!阿蔚和龙太子还在湖里!”他不清楚阿蔚的情况,可现在想想容溆那般着急地跃入湖中,只怕不会太好,都说灵种惧怕雷火之气,要是卫子聿就这么和湖面上的怨魂斗起法来,就保不准会不会伤到她。
卫子聿本已打算向湖面走去,闻听这话便停在了半路,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湖面便“嘭”地一声炸开,却是容溆横抱着阿蔚冲了出来,又下意识地飞到了障壁附近。
“哎呦,你们可出来了!”这下可没什么好急的了,当归心中大喜,快步上前接应二人。
先前的光点早在当归他们来时便跑得一干二净,此刻周遭却比月亮露面时还要亮些,舒云魂体上不断流动着丝丝缕缕的血污之色,卫大侠的芳庭剑与所设障壁上散出的光亮虽是淡红,却如火焰般温暖,并无污秽血腥之感,两种光亮给四周都披上了一层淡红,竟让人不知到底该不该怕。
可即便如此,红光却依旧无法让阿蔚的脸上多一层血色,她如死人般倒在容溆怀中,衣袍下露出的双足与一截小腿无力地垂下,苍白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于世间。
“妈呀!她这是怎么了?”当归见她竟伤重至此,几乎要跳起来,当即便要上前替她诊脉,却见她一只腕子早被容溆紧紧抓在手里,正不停地输着仙气。
当归见他已在救治阿蔚,便收了想去搭脉的手,只在旁边守着,再仔细一瞧,却发现阿蔚的指尖还不时有水珠滴落下来,两人竟都沦落得落汤鸡一般。
这就奇了怪了,不说阿蔚昏迷,只说龙太子好歹也有避水的术法,怎么也不该这般狼狈才是。
意识到不对之后,当归又赶忙抬头去端详容溆的面色,哪知他的情况竟也没比阿蔚好上多少,明明还站在原地,却是谁唤也没反应了。
湖底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怎么一个两个下了水之后都成了这样?
见两人的样子,当归一面奇怪,心里又急了起来,眼看着障壁外的两方一攻一守,便想先将他俩带进障壁内。
他先是试着从容溆手中接过阿蔚来,却死活都拽不动,只好转而将容溆拖到了障壁中心。
障壁外的卫子聿待当归安顿好了两人,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先是持剑劈开了几个飞到他面前的雾团,待四周清明后,便缓步踏上水面,与舒云的魂魄遥遥相对。
“不该是这样……”他将剑垂在身边,并未立刻出招,只低声叹了一句,足下惊起的涟漪也跟着颤了颤,直把他话语中未尽的惋惜之意传到了舒云身边。
“是晚辈之过,一时不察,反误了贤伉俪的因果。”他哪里看不出来,舒云魂魄上的血污是新近才染上的,只恨自己迟来一步,便令对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原本万般委屈的人,一旦沾染了人命,怕是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早该想到的,百年来下落不明的舒云夫人,其实从未离开雁泽半步。
若是自己法力再高些,或是当初再查得仔细些……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心中又叹了叹,施过一礼后便抬起头来,果见对方不为所动,甚至更为恼怒。
“凡夫俗子。”舒云意识所剩不多,似乎只会骂上这么一句。
卫子聿心中更加难过,便是失控至此,舒云夫人口中的怒骂也不过“凡夫俗子”一句而已。
他重新抬起了手中的剑,雷火之气瞬间蔓延到整个湖面,电光一时映得湖面亮如白昼,将湖面上的领域整个包了起来。
“晚辈道行浅薄,仅凭己力无法助您脱离苦海,只好出此下策,将您困在此处,以免再伤及无辜,城隍府的府兵已经去了雁冢,待他们请来随风大人,二位就可团聚了……”他凝神小心控制着雷火的分寸,打算再拖延一段时间。
可舒云一见这牢笼似的雷火,立时便撞了上去,哪怕魂体被雷火灼烧得痛叫出声,却仍然没有停下,暗红色的色块不断在魂体之上蔓延,仅剩的神志也渐渐被其吞没。
见她双目赤红,口中再无完整字句,就连人形也要散去,卫子聿便又分出一道神念,将芳庭剑中的生机施出寸许,以求护住其魂体,让她减轻些痛苦,又引她将雾团气链击向自己,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既然已将自身与舒云困在了一处,当归他们便暂时无忧了,卫子聿一面抵挡着舒云的攻势,一面对他们说道:“我要维持此处的阵法,只能暂撤去你们周身的障壁,你们莫要慌乱……”
当归自卫子聿出现后心便放下了大半,见他在湖面上苦苦支撑,自己哪还有拖后腿的道理,便应了一声,自行护卫起了或晕或倒的一众人来。
郦贞娘也总算有了些力气,胡乱抹了一把脸之后,也撑着坐了起来,她不认得当归与容溆,却挂念阿蔚的伤势,便慢慢地挪了过去。
“啊!”她才要触到阿蔚,却不防撞上了容溆冷冰冰的视线,可容溆只是看了看她,下一瞬便倒了下去。
当归赶紧凑了过来,可他看了半天,却始终摸不着头脑:先前二人上岸时,他便大致检查了一番,容溆身上并无外伤,诊脉也诊不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就会虚弱至此呢?
正纳闷的工夫,容溆旁边却有了动静,竟是阿蔚先行醒了过来。
郦贞娘一喜,刚想上前问一句,却不想被当归抢了先。
“你醒啦!”他惊喜道。
阿蔚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觉察到有人还抓着自己的腕子,便有些奇怪地看了过去。
“二郎?”她轻轻唤着容溆,可对方只是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过多的回应。
像是想起了什么,阿蔚连忙摸向容溆腰间的锦囊,翻出了其中的药盒,待将药丸喂进了他口中后,才松了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当归见阿蔚这般熟练,还以为她知道其中缘由。
可阿蔚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见当归和容溆竟都到了这边,便问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随风大人呢?”
“我之前不是带着他们回城了吗?中途竟碰上个天然阵法……”他简略讲了讲之前的经历,又继续道:“安顿好了之后,我就御剑去雁冢找你们,到那儿好悬没把我吓死,太子殿下现了真身,跟随风大人僵在那,幸好我带着舒云夫人的一魄过去,安抚住了他,不然只怕没法脱身,我们好容易用那银镯子联系上你,就听长安小少爷说你进了湖里,一直没有出来,这才找了过来……”
说起长安,阿蔚心中也不免难过自责,她有力气抵挡舒云时,长安早已经没救了。
“那随风大人他如今……”
“他见到舒云夫人那一魄,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我们没什么盛放完整魂魄的器皿,一时不好挪动他……”
听当归说完,阿蔚点了点头,几人怕给卫大侠添乱,都留在原地没动,只是没过一会儿,东边便急急飘来一朵小云,一人影自其中降下,却是直直向他们奔了过来。
“小吏东临州城隍府何为,拜见太子殿下!”这人身材瘦小,险些兜不住青色的官服,一路奔波之下,脸上带了些薄汗,还没看清周围便拜了下去。
郦贞娘和当归哪见过这阵仗,阿蔚也有些懵,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小吏跪了半天还不见容溆出声,便悄悄抬眼看了过去,见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舌头竟直接打了卷:“殿下他……他……”
之前他身上那汗是累出来的,现在却多是吓出来的,自己应召前来时殿下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暗自着急时,只见远处又飘来几片淡云,待瞧清了来人的身份,总算是有了些盼头,便也不管这边几个人,乃至那看不清内里的障壁,直直凑到云下:“于将军来得正好,快救救我家太子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