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修剪的指甲不算锐利,即便指头用力按向阿蔚的皮肤,她也不觉得很痛,甚至连制止的意思都没有。至于那烟灰似的粉末,虽然飘得到处都是,可因那女子身在低处,其中大多竟都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啊——啊嚏。”
那女子被呛得猛打了个喷嚏,只来得及半路捂住口鼻,虽没有弄出多大动静,却还是重新扬起了不少粉末。
而阿蔚躲闪得及时,仅在衣衫上沾了些许,待她辨清这粉末时,方才偷袭她的女子却眼泪汪汪地开始抓挠起皮肤来。
“你……你别过来。”她一边小声警告对方,一边尝试找回被她甩开的匕首。
阿蔚轻轻掸了掸衣服,她辨清了那粉末后,反而放松了不少。
没想到在这皇宫内院中,还有人用痒痒粉这样幼稚的手段防身,见对方警戒,她没有靠近,只在原地蹲下说话。
“是淑妃娘娘吗?”
女子捞回了匕首后,却只顾拍打身上的粉末,并没有理她。
阿蔚不禁莞尔,她有心替对方解了这痒痒粉,却不好随意动用法力,便提鼻子嗅了嗅,顺着那股独特味道找到了淑妃床头犹敞开的木头盒子。
与周边奢华精致的装潢摆件不同,这盒子十分朴素,倒与街边小摊卖的小玩意不相上下,她研究了一会儿,便找到了盒子的下层,自其中摸出了一包解药粉,又撒在了女子身上。
这解药见效极快,不过片刻,女子面上便没了窘迫,但她也没有放松,仍举着匕首不放。
见此情形,阿蔚便在怀中摸出了个薄薄的信封,俯身递给了她。
“这信是无寄给裴家的丽华小姐的,你要看吗?”
听见这久违的称谓,裴淑妃意外极了,她缓缓放下了拿匕首的手,又半信半疑地接过了信纸。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无外乎是慰问裴淑妃,又表明阿蔚是荀无寄请来的帮手,叫她安心云云。
可裴淑妃却看了很久。
“自家人都恨不能躲远了些,偏她还……”她对此颇为动容,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本来一直噙在眼里的泪珠也滑落了两颗。
裴淑妃读信时,阿蔚一直在端详她,这位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宽大的睡袍都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形,面上的几分憔悴完全不损容貌,反而把原本骄矜的气质压下去不少,整个人看来竟比传闻中柔和了许多。
裴淑妃看罢了信,赤着脚在地毯上来来回回地走,好半天后才意识到了什么:“你可是被宫里的人发现了?”
阿蔚正想将事情原委道出,却听得门外有人接近,她立时便飞身躲于房梁上,裴淑妃被吓了一跳,待注意到有人接近时,便急切唤道:“红叶,快来!”
推门而入的正是裴淑妃的贴身侍女红叶,她见裴淑妃站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匕首,便当场吓得花容失色。
“小姐,你怎么……”
“嘘。”这会儿裴淑妃倒冷静下来了,她一把拉住红叶,悄声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外头……外头……不对,小姐,你到底怎么了?”红叶险些被她带得忘了眼前的事情。
“有人来帮我了。”裴淑妃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阿蔚藏身的房梁:“姑娘,你出来吧,红叶是我的侍女,不用防备。”
“我的天……”看见房梁上的阿蔚,红叶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也如裴淑妃一般,半路捂住了嘴巴。
事到如今,阿蔚也没什么躲藏的必要了,她轻轻跃下房梁,站在这主仆二人跟前,等裴淑妃说清了自己的来历后,才开口问道:“宫里出了刺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侍卫弄出那样大的动静,哪还会有人不知道?”红叶上下打量着阿蔚,忍不住试探道:“那刺客……”
“不是我,却也与我有些关联。”
她简要说了说那一众乐舞伎被绑走的情形,出于某种顾虑,没有提及自己在安宁宫撞见素霜投毒的事。
而红叶自从知道阿蔚是宫外来的帮手,便在后头满脸欣慰地悄悄抹眼泪,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去给阿蔚安排身份去了。
“你能说说那日苏贵妃受惊的细节吗?”
寝室内只剩下了两人,裴淑妃也卸去了对她的戒心,阿蔚便问起了正事。
可听她问起,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裴淑妃却忽地坐回了床上,半晌后才喃喃道:“我……我没有要害她。”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阿蔚已经将这二人的情况调查了个大概,也朦朦胧胧地理解了裴淑妃此时的心情。
裴氏先辈是行伍出身,开国时因军功被封了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可家族底蕴尚浅,虽一夕间有了财帛权势,短期内也很难融入那些老牌家族的圈子。
裴淑妃是定国公的侄女,父母早年便双双过世,定国公夫妇只有几个儿子,便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娇养,可裴家之前尚不能被锦阳各大世家接受,她自然也没法与众位贵女真正交好,多年来除了偶然结识的荀无寄,竟没一个好友。
据荀无寄所说,本来大家各玩各的,裴淑妃也乐得自在,谁知到后来,贵女们的漠视,却渐渐变成了针对,而其中带头的,就是那位病在床上的苏贵妃。
苏贵妃出身清贵世家,祖父是三朝元老,士林领袖,苏家族中无论男女,个个饱读诗书,这样人家的小姐,原也不会与裴淑妃有过多来往,可对方或许是看不上裴淑妃的出身,或许只是嫉妒她出众的长相,隔段时间便会与她产生些冲突。
裴淑妃性子直率,嘴又笨,每每被苏贵妃看似温柔平静的几句话击败,便又生出许多不甘,继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直到二人先后入宫后,情况才扭转过来。
只可惜,她还没高兴多久,苏贵妃便有孕了,再后来,便是她“害”苏贵妃受了惊,被禁足到如今。
“我真的只是去送了个礼,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想起几月前的事情,裴淑妃心里委屈极了。
“你之前递了消息出宫,大致经过我早知道了,我想问的是其中的细节,比如你在苏贵妃眼里究竟见到了什么,还有,那礼品的来历……”
说起礼物,裴淑妃更加不服气了:“礼物有什么好说的,宫内宫外早不知检查了多少遍了,还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再说,那物件还是陛下让我挑的,怎么能怪我。”
“陛下让你挑的?”阿蔚有些诧异。
“没错啊,是陛下允我去了内库,然后我……”裴淑妃忽然语塞了。
“然后?”
“然后我自己挑的……”裴淑妃仿佛一只傻傻的气球,明明费了老大的劲儿攒了一肚子气,却自己又拿针给戳破了。
阿蔚见她又颓了下去,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那礼物的细节来。
“我听说你送了一只玉锁,那玉锁出自内库?原料为何?什么式样?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哪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一只小小的玉锁,式样也没什么心意,我只是见那锁小巧,料子比外头贡上的还好,才挑了去送礼。”
裴淑妃早不知独自回想过多少遍了,只是她实在想不起那锁有什么特殊,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瞧着那玉锁好,存了炫耀示威的心,才舍了原先备好的礼物,将它送了去。
“既是内库所藏,想来是有记录的了?”阿蔚又问道。
“就是死活查不到那只破锁的记录,不然我哪会被关到现在。”裴淑妃靠在床沿,脑中杂乱的记忆接二连三地涌出来,却几乎没什么有用的,她悄悄打量着阿蔚,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绝技,才能让荀无寄放心让她入宫来。
这些事情,她也不是头回说了,看来这次,她大多也是白费力气了。
裴淑妃初时因感动而发热的头脑已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如今也岌岌可危。
阿蔚没注意到她的心思,据她所知,内库中藏品繁多,来历复杂,漏记的也不止一两件,凭这点实难判断玉锁的来历,见方才的问话没什么新收获,她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苏贵妃奇怪的症状上。
“我潜入安宁宫时,苏贵妃曾无意识地睁了眼,我见她眼里确实有些东西,只是不知与你见到的是否一致。”阿蔚并没有说清自己看到了什么。
“什么?你也看见了?”
裴淑妃听说阿蔚也看见了什么,便“嚯”地站了起来,她也不顾忌心里的那一点疑虑了,回答起来一点都不打折扣,甚至比之前还干脆:“我……我看到了两团黑黢黢的东西,跟火似的,在她眼里闪,然后她就昏在我面前了。”
按说这几月来,苏贵妃也不是时时昏迷,一开始更是难以入眠,睁着眼的时间不少,可除了裴淑妃和阿蔚自己,竟然从未听说谁也观察到类似的情况。
不知是那作怪的东西厉害,还是有人从中作梗,如今目击者仅有她们二人,然而就连她们两个,所见的景象也有出入。
阿蔚见到的是两团黑色的漩涡,并不是闪动的火焰,她有心再去安宁宫确认一趟,可那附近守卫森严,魇珠法力未恢复,她没有能避开所有人的绝对自信,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
不过,不能去安宁宫调查,她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合适的地方。
……
一夜过后,阿蔚摇身一变,成了安宁宫的小宫女白梅,红叶手巧,不过涂涂抹抹,就让她跟那小宫女有七八分相似,换了装扮后就更像了。
此刻两人正走在去尚宫局领用度的路上,她低眉顺眼地跟在红叶身后,心里却在盘算着哪个位置适合她躲藏。
尚宫局就在内库旁边,她如果能借机藏在附近,晚间便可以凭着轻功潜入内库探查。
“呦,这不是红叶姑娘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两人一进尚宫局,迎面便走过来一位女官,虽然打招呼的语气亲切,眼里却透着浓浓的讥讽与轻蔑。
“大人安好,我来领宫里这月的用度。”红叶仿佛一无所觉,行过礼后便表明了来意。
女官见红叶温顺,虽然心中暗自得意,却还是不愿放过这位失势宠妃的侍婢,她眼珠一转,便继续说道:“你们泰昌宫的用度可比其他地方多得多了,两个人怕是拿不下,不如这样,那些细碎轻巧的东西,就劳烦红叶姑娘自个儿领回去,笨重的东西嘛……就让这丫头随我去清点,回头我再叫两个人,一道给你送去,如何?”
这女官嘴上说得客气,却没等红叶的答复,就一把抓过阿蔚,又笑眯眯地说道:“红叶姑娘,请吧。”
红叶的脸一瞬涨得通红,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只闷闷地回了句“是”,便不再管阿蔚,独自扭头去领东西了。
只是阿蔚却瞧见了,在她转身之前,那女官视线转开的瞬间,红叶抬起了头,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