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雁泽向西而行,不过数日便正式踏入了檀州的地界,原本身处沼泽时没有察觉,独行近一月后,阿蔚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东海很远了。
阿蔚最终的目的地本在遥远的西南衍芳州,可西边横亘着绵长的白山山脉,她又不会驾云,要是这么直接走过去,就算不迷失方向,只怕也要耗费许久。
更何况,白山山脉住满了仙人,甚至玉霞山就坐落其中,她要是这样单枪匹马、大摇大摆地路过人家的地盘,实在是过于显眼。
思来想去,阿蔚还是决定先到中州,那里四通八达,人口也多,她可以一边收集其余两味药材的消息,一边想办法往西南去。
中州位于檀州之北,她不过西行半月,便转道北上。
今年的雪来得快,像雁泽,乃至檀州这样常年不见雪的地界,也早早下起了雪粒子。
阿蔚分不清这样的天象是好事坏,只知道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即将踏出檀州地界时,原本落地即化的细雪,不仅将短暂的秋季彻底掩埋,也染白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漫天的雪片被风吹得斜斜落下,落到了阿蔚的头上肩上,她还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衣裳,斗篷上的兜帽几乎将风雪完全隔绝,可一呼一吸之间,还是不防有水汽凝在了睫毛上。
这已经是三天之内的第二场雪了,连着数日独自在这样的天气下赶路,着实让她感到疲劳。
尽管阿蔚并不觉得冷,可面对没完没了往下落的雪片,她也实在懒得把身上的雪片抖下去,最后直接撤去了轻身术,就这样慢悠悠地在雪地里散起了步。
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只比风声略大一些,阿蔚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串浅浅的脚印,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见到自己的脚印了,她依旧觉得十分新奇。
毕竟从前的她,可是留不下“脚印”的。
扑——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脚下的声音忽然放大,她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埋进了雪里。
原来这里有处凹陷,上一场雪把凹陷虚虚填平,雪停时将上面薄薄的一层冻成了雪壳子,可只要轻轻一踩,就让阿蔚也变成了一片雪,跟自己的同伴们在雪窝中汇合了。
这雪窝子还不小,能容下阿蔚躺在里面还有富余,她突然就不想起来了,正好也没人打扰,索性就这么在里面歇着。
风声照之前小了许多,她轻轻侧过身,好让包袱不那么硌人,竟然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阿蔚睡得并不踏实,同一个梦境反反复复出现,身着红衣的美艳女子站在尸山血海中声声泣血,不停地问着“为什么”,与嘈杂的咒骂声混在了一起。
许多次折腾下来,阿蔚已经能淡然地在梦中旁观这一切,可这次,她却多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人在审视她,明明是在她的梦里,却有人在审视她。
那双眸子仿佛无处不在,看起来像是带着笑,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热气。
阿蔚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四周却不是松软的雪花,反而有些眼熟。
她竟又回到了雁泽小湖下隐藏的石洞。
也不知怎的,她心里似乎并不惊讶,不但轻车熟路地下了水,还再次进了隐藏更深的洞中洞。
停下之后,阿蔚心中才升起了疑惑:自己怎么在这儿?
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重新回了身体,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竟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鱼尾。
银白色的鳞片,还有烟纱似的的尾鳍,都还在。
不可抑制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可也就是在这一刻,阿蔚真的醒了。
轰隆——
沉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驱散了初醒时的茫然,阿蔚只来得及眨眨眼,神经便瞬间绷紧。她迅速从雪窝中钻出来,连身上的雪也来不及扫,就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怎么又是……”阿蔚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罕见地露出了些孩子气,又泄愤似的跺了跺脚。
黑云在头顶集聚,时不时有电光在其中闪过,仙气也自上徐徐散出。
这样的气势,她再熟悉不过了。
眼看着天雷就要劈下来,阿蔚不用多想,连方向也没看,拔腿就向乌云之外的范围跑。
可她还没跑几步,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雷竟就这么劈在了她前进的方向上。
阿蔚的脑子顿时懵了,心想着这是天要绝我吗?脚上却也没停,又拐了个弯接着逃命。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很快也落了下来。
没头苍蝇似的逃了半天之后,阿蔚才回过味来。
不对啊,这雷劈的不是自己啊。
附近显然还有其他灵种,那气息虽淡,她却决不会认错。
血腥气,邪气,还有杀气。
阿蔚一时不知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一口气。
正当她想接着择一方向逃命时,那原本淡淡的气息竟忽然浓厚了起来。
是作恶的灵种接近了?阿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阵风似的从雪上掠过,瞬间便撤了好远。
可那灵种似乎专门想跟她作对,无论阿蔚逃多远,他都能很快再拉近距离。
阿蔚一面逃,一面想着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不然这人为何紧追着她不放。
头顶还在轰隆隆响,一道道天雷毫无规律地劈在附近,又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这人在追自己,是他们两个都被困在天雷的包围圈里,两人都在反复调转方向躲着眼前的天雷,这才让她生出了你追我赶的错觉。
原来自己真的是霉运当头了,劈别人都会牵连到自己。阿蔚无声地叹着气,开始思索如何脱困。
“啊!”
雷电轰鸣中忽然混入了一声姑娘的惊叫,声音就离阿蔚不远,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可下一道天雷竟直接劈在了身后,这一下没了退路,她只好往那注定有麻烦的方向逃去。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被天雷追赶的灵种听见了姑娘的叫声,竟也直直地冲了过来,他浑身裹挟着黑气,身形因之变得模糊难辨,像见着美餐一样,“嗖”地从阿蔚身旁飞过,一下便将雪地里孤零零站着的姑娘擒在了手中。
那灵种似乎饿极了,才将姑娘抓在手里,便低下头欲咬她脆弱的脖颈,姑娘好像还没有昏过去,又一声短暂的惊叫过后,便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厚实的大氅很快被晃起了一角,露出了姑娘红艳艳的衣摆。
这架势惹怒了那人,他一掌将其劈晕,随后又一次低下头来,准备用这小姑娘的血肉来填补受伤的亏空。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阿蔚登时忘了眼前的危机,只一息便飞身上前,摸出腰间匕首与之斗在一处。
铛!
金属碰撞声音响起,那灵种也不知原形为何,浑身坚硬无比,就连容溆给的这把匕首也刺不破。
对方被吓了一跳,似乎是一直没有注意到阿蔚的存在,可他早已有伤在身,又急着躲避天雷,便无心迎战,阿蔚正好瞄准机会,对着那只紧抓姑娘的手臂,猛地刺了下去。
这一击下去,就算没有割开对方的皮肤,也足以让他的胳膊被震得麻木,阿蔚趁机鬼魅似的凑近,将姑娘一把抢到自己手中,又急急躲远。
轰隆——
也就在同时,天雷似乎与阿蔚一样找准了机会,对着那人当头劈了下去,不知名的灵种立时便化为灰烬,附近浓厚的邪气也随着他神魂的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蔚险险避过了天雷,随后便手一松,与那姑娘一左一右倒在了雪地里。
她之前放了太多血,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完全,刚才这般已经是尽了全力。
从天雷之下逃出生天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又抬头看天,却发现雷云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像是在继续积蓄雷气。
这次怕是要劈自己了。阿蔚头皮发麻地想着。
可举目四顾,周围一马平川,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咬着牙站起身,正准备再拼命向外逃时,却发现姑娘已经醒了。
两人对视了一瞬,阿蔚恍然发现,她认得这位姑娘。
一个月前容溆说过的话随之涌上心头,趁着天雷还没下来,阿蔚当机立断,一头扎进了姑娘的怀里。
……
天雷过了许久也没有降下来,不知云上的天兵天将如何商量的,犹豫了半天后,乌云还是退了去,连下了半天的雪也跟着停了。
阿蔚窝在姑娘怀里,直到雷云完全散去,才重新站起身,又将一脸茫然的姑娘从雪地上拉了起来。
“你……我……我这是怎么了?”姑娘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你没事吧?”阿蔚掸了掸身上的雪,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姑娘挨了那灵种一下,似乎记不清之前发生过什么,她在原地小声嘀咕了几句,又呆了好一会儿,便突然兴奋道:“啊!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吧!”
“什么?”阿蔚歪了歪头。
“你是躲雷劫的妖异吧!修炼到了坎上就要找有缘人渡的那种!”姑娘双眼亮晶晶的,脸上两片红晕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激动的,也不等阿蔚回答,就高兴得来回踱步。
“是了!是了!没想到这样的奇事还能被我碰上,这可真是……”她整理了一番脑中与之相关的记忆,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断:“这可真是太棒了!”
她一把拉住了阿蔚的手,雀跃地说道:“那接下来,你是不是应该报恩啦?”
姑娘身材娇小,要稍稍抬头才能与阿蔚对视,可她拉着阿蔚说话时,却十分强势,才说过报恩的事,还不等对方的反应,便扬起笑脸继续说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还没互通姓名呢,这一环可不能省,不然你之后报恩报错人可怎么办!”
“我叫荀无寄,不是百无禁忌的无忌,是无所寄托的无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