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秘密财路

在返程的火车上,陈默雷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冷世光夫妇到底是靠什么收入维持生活的?要知道,西安虽然位于西北内陆,可毕竟也是省会城市,消费水平一点也不算低;即便现在两人虽然去了咸阳,可咸阳也是座地级市,消费水平与同为地级市的渤海市差不了多少。在这样的二三线城市,单是一套小户型的房子,每个月的房租至少也得1000块钱,这还不包括水电、物业等费用。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冷世光和他老婆一年之内,光是网购消费就高达8万元,这样的消费水平可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人有着相当的经济条件,或者更准确地说,两人有着相当的收入来源。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生意人一般不会选择坐吃山空,尤其是像冷世光这样的聪明人,就更不会这么做了。可是,两人的收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陈默雷首先想到了那个绑定支付宝账号的银行卡,它应该是最有可能解开答案的那把钥匙,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把钥匙。

说不清是出于经验还是直觉,联想到那张银行卡,陈默雷第一反应是,里面的钱是冷世光的股权收入,也就是说,冷世光在某一家企业持有股份,只不过他是隐名股东或者是以他人的名义持股,否则他的股权早就被查封了。从逻辑上讲,陈默雷这么想完全合情合理,而且这也是逃避执行的一种常见办法。据此,陈默雷又推出两个结论:一是冷世光持股的这家企业经营效益比较好,最起码是比较稳定,即使在这样经济相对疲软的大环境下仍然能够实现盈利;二是这家企业的老板比较讲信义,或者是比较讲究生意场上的信义,否则的话,冷世光早就被落井下石了。至于是冷世光持股的到底是哪家企业,企业老板又是谁,目前还不得而知。

一路上,陈默雷都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分析案情,思考下一步的执行方案。

赵维山似乎是懒得看,只顾着玩手机打发时间。

一回到东州,陈默雷就立刻准备手续,去最近的农行网点调查那张银行卡。经过查询,那张银行卡是冷世宏于5年前在工业园区支行办理的,现在卡里的余额还剩131562元;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该银行卡每个季度都会有20万元左右的款项汇入,而汇款人正是启顺纸箱厂的老板廖启昌。

廖启昌,汇款人怎么会是他?陈默雷不由得吃了一惊,难道冷世光在廖启昌的启顺纸箱厂持有股份?说实话,陈默雷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因为在目前的经济大环境下,廖启昌的启顺纸箱厂仍然维持着相当好的经济效益,这在工业园乃至整个东州都是为数不多的。但是,他第一个就把廖启昌给排除了,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廖启昌一直是个极其精明而且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如果冷世光真的在启顺纸箱厂持股的话,这个时候廖启昌应该是落井下石才对,可他却反而继续给冷世光分红,这让陈默雷实在想不通。不过,这事也要反过来想,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话,以廖启昌的精明,要想替冷世光保住这份财产的秘密,也绝非什么难事。但不管怎么说,这回都有必要再接触一次廖启昌。

为了查明冷世光是否真的在启顺纸箱厂持有股份,也为了解开内心的困惑,第二天一早,陈默雷就带着梁忠信和贺清书去了启顺纸箱厂。接到陈默雷的电话,廖启昌就早早在厂里的办公室候着了。不过陈默雷耍了个聪明,他在电话里是说,执行局今天在工业园有行动,其中有个被执行人据说是启顺纸箱厂的员工,他想顺道过去核实一下。陈默雷之所以这么说,为的是不让廖启昌有任何防备,否则的话,想要问出真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见面之后,廖启昌才知道上了陈默雷的当,因为陈默雷要找的那个人,早在3年前就从启顺纸箱厂辞职了,这事他只要费点时间就能自己打听出来,而且说完这件事后,陈默雷就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冷世光的案子上。

廖启昌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抱怨:这个执行局长也太不厚道了,竟然这么对我搞突然袭击,这摆明了是不相信我嘛。

即便心里再有怨言,廖启昌也不好当着陈默雷的面说什么。他嘿嘿一笑:“陈局长,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这都是没影的事。是!我是认识冷世光,可我跟他也仅仅是普通朋友,还没熟到合伙办厂的地步。我这个纸箱厂纯粹真的是我个人投资开办的,这在工商局都有登记的,不信,你可以去工商局查嘛。是要查到冷世光在我厂子里有股份,你们执行局该怎么执行怎么执行,我绝无二话!”

“廖老板,别把话说的那么肯定嘛。”陈默雷给贺清书使了个眼神。

贺清书心领神会,从卷宗袋里取出一摞厚厚的材料,摆在廖启昌跟前。

陈默雷指了指那摞材料,对廖启昌说:“廖老板,你还是看看这些材料吧。我想,等你看完了,你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廖启昌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陈默雷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根据的。他拿起材料一份份地看,里面有银行的转账记录,有从阿里巴巴总部调取的材料,有西安市碑林区自来水公司出具的证明,还有西安市碑林区长乐坊街道那个房东的笔录。

廖启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放下那些材料,问:“陈局长,你们是怎么查到这些的?你们是不是抓到冷世光了?”

“没有,但我想,这一天已经不远了。”说完,陈默雷让贺清书大致讲了讲他们是如何从一张儿童床一步步追查到这些财产线索的。

听完之后,廖启昌叹了一声,感慨地说:“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办案子竟然这么拼命,也难怪你们能发现这个秘密。”

廖启昌这话,实际上等于承认了他的启顺纸箱厂有冷世光的股份。

陈默雷问廖启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启昌知道瞒不下去了,也知道继续隐瞒下去是什么后果,只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他说,他是1995年开办的纸箱厂,那时纸箱厂还是个小作坊,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当年,他购买机器设备的钱还差3万块钱,便向堂兄廖文昌家借钱,本来他以为堂兄家开着铸造厂,不差这点钱,可没想到对方一块钱都不肯借,说什么外边有好多账都没要回来,所以临时没钱,还说厂子不是那么好干的,劝他再好好想想,说白了,其实就是怕他做买卖亏了还不了钱。当时,私营经济很难从银行贷到款,更别说他一个小作坊了,为此,他整日发愁,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饭局上认识了冷世光,两个人相差不到5岁,也聊得来,渐渐地就混熟了。后来有一次,廖启昌酒后对着冷世光大吐苦水。冷世光听了廖启昌的处境和志向,对他很是佩服,说年纪轻轻就敢想敢干有勇有谋,这样的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忙兄弟一定帮。本来,廖文昌以为冷世光只是酒后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几天后,冷世光真就把3万块钱拿来了。廖启昌知道冷世光的父母都是供销社的员工,也知道供销社的工资福利都很高,但他没想到冷世光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帮他。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东州还不是县级市,哪个村出了万元户,都是一个不小的新闻,可想而知,3万块钱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更让廖启昌想不到的是,冷世光还格外慷慨地说,这钱你先拿去用,要是赚了钱,就按银行存款的利息还他,要是赔了钱,就只还本金,而且什么时候还清都行。那年年底,廖启昌在给冷世光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那3万元是冷世光的父母给冷世做生意的本钱,可冷世光还没想好什么生意,就把钱借给了他救急,为此,冷世光还跟父母吵了一架,年少气盛的冷世光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了深圳闯荡。那次要不是冷世光喝醉了,恐怕廖启昌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劝冷世光回东州。冷世光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混出个样来再回去,他要向父母证明自己绝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吃干饭的白痴。因为这件事,冷世光内疚了好一阵子,但没办法,3万块钱已经都投进去了,他只能等挣了钱再还,要不然他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大不了,到时候双倍偿还就是了。

事实证明,廖启昌的眼光是正确的。虽然纸箱厂的起步并不顺利,但廖启昌坚持认为纸箱厂的前景是光明的,因为市场经济越是发展,生产的产品就越多,需要的包装纸箱也就越多。果不其然,没过两年,东州的经济尤其是工业经济开始腾飞,廖启昌的纸箱厂也迎来了春天。1998年春节前夕,廖启昌拿着6万块钱去冷世光家还钱。在当时,6万块钱相当于东州一个普通工人10年的收入。借出去的钱两年翻了一番,冷世光的父母高兴地合不拢嘴,这可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划算多了。廖启昌本是想报答冷世光,可他没想到,冷世光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专门从深圳赶回东州,把多出来的3万块钱退给他。他说,朋友之间谈钱就俗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3万块钱收回去。冷世光话说到这个份上,廖启昌也只好同意了。冷世光还说,他这次回东州就不走了,他已经考察过了,打算在城里开个摩托车行,至于本钱,他已经攒够了。事实证明,冷世光的眼光也很准,摩托车行开业就赚钱,后来摩托车行变成了摩托车商城,冷世光也成了东州数得着的大老板。可是5年之后,摩托车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冷世光没有及时转型改行,几乎一夜之间全折进去了。廖启昌知道冷世光陷入债务危机后,主动向他提出,当初退回来的那3万块钱,早就算作了他在纸箱厂的股份,原先的份额是10%,加上这些年的分红都原封不动地算进了股份里,他的股份已经增加到了20%,只不过,他的股份一直挂在自己名下。廖启昌怕冷世光不信,专门拿了纸箱厂的账目给他看,同时,他还拿了份入股合同对冷世光说,当初我有难处的时候,是你帮了我,现在你遇到了难处,我也该帮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合同签了,你放心,你是隐名股东,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不会损了你的面子。冷世光已经是穷途末路,顾不了那么多了,也就领了廖启昌的情,签了那份合同。刚开始,冷世光每个季度都能分到2万元左右的分红。后来,东州的快递和物流业逐渐兴起,廖启昌敏锐地察觉到了商机,及时更新了生产设备,生产能力和产品质量都有了大幅提升。如今,快递和物流业已经遍地开花,纸箱厂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冷世光每个季度的分红也涨到了20万元。

廖启昌还说,分红原先都是直接打入冷世光的银行账户,后来,冷世光听说债权人要起诉他,他怕银行账户被封,就提供了另一个银行账户,而那个银行账户的登记持卡人就是他的堂兄冷世宏。

这个情况陈默雷早就猜到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他问廖启昌:“我有点搞不明白,冷世光在你这里每个季度的分红是20万,那一年就是80万。照这么算下来,最多四年的时间,他就能把欠宫延亮的本金利息连同迟延履行金全都还清,而且以后还能照样维持体面的生活,可他为什么还要是跑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廖启昌回答说:“也许他还欠着别人的债吧。”

陈默雷并不赞同廖启昌的说法,他说:“不见得吧,在东州法院,涉及冷世光的案子可就有这一件呀。”

廖启昌轻轻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那些债主觉得冷世光没钱,起诉了也没用,就干脆不起诉了。”

“那,你知道冷世光现在住哪儿吗?我说的是具体地址。”陈默雷又问。

“不知道。”廖启昌说:“他没说,我也没问。”

不清楚,不知道,仅凭这样的回答,陈默雷就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也许是廖启昌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也许是他想隐瞒些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系冷世光。既然廖启昌和冷世光是这样的关系,而且启顺纸箱厂又有冷世光的份额,那么自然的,廖启昌也会有冷世光的电话号码。法院的电话他不接,可廖启昌的电话他应该不会不接吧。

廖启昌知道这事瞒不过陈默雷,便按照陈默雷的要求,拨打了冷世光的电话。电话打通了,没等他开口,手机那头就先说话了:“哥,你猜我在哪儿呢?你一定猜不到,我在黑龙江呢。听说这里是中国最早下雪的地方,我和媳妇今年早早赶了过来,希望能在这里迎接今年的第一场雪……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这是陈默雷第一次听到冷世光的声音,那声音无忧无虑,仿佛这件案子从来就与他无关,仿佛他就是个局外人。

廖启昌迟疑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世光,看雪的事不急,你还是先回趟东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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