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这样简单的人,去忠勇侯府,怕是要受委屈。

但他也听好友说了,这婚事是她和老夫人一力坚持的。

“你说的缘分天定,是说你与顾明渊那样吗?”沈子濯笑的温和,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这一副样子,若是让旁的小姑娘瞧见,必定是要脸红的。

年锦语却在思考他的话,末了认真点点头,木错,就是这样。

沈子濯失笑:“可如今他的家世,与你并不般配,忠勇侯府也可能因此失了侯爵,不觉得可惜吗?”

忠勇侯府早前顾明渊的父亲战死,到老侯爷过世,就已经式微了,如今顾明渊这个样子,收回去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要觉得可惜?”年锦语不解的反问。

“你可以嫁的更好啊。”

“可以嫁的更好就一定要选吗?”年锦语还是不理解,怎么最近城中那些人说的都是这样的话。

沈子濯对上这清澈动人的眼眸,一时间有点为自己的那些现实想法而感觉羞耻,年鹤轩拍了拍他肩膀,“欸,子濯的意思是,怕顾明渊护不住你。”

“我可以保护他呀。”年锦语眨了眨眼,笑的甜丝丝,“而且,爹娘和哥哥会护着我,我还有素练他们,可少将军就只有一个人。”

沈子濯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心疼他啊。

心中不免羡慕。

年鹤轩哈哈笑着,“没错,我家阿语厉害的很,那小子绝对是有福了。”

“二哥哥和子濯哥哥才厉害……”

软萌妹妹的彩虹屁总是让人舒心,亭子内笑声阵阵,与之相反的,却是忠勇侯府内院中,无比尴尬的气氛。

齐和豫看着被自己“一脚踢翻”的聘礼箱子,碎掉的瓷器倒了一地,对着一旁的裴氏笑道,“不成想我这一脚力道如此之猛,还能将这一箱上好的瓷器给震碎了。”

说着齐和豫就蹲下身子,挑挑拣拣,另有发现,“怎么是江河制造的?”

裴氏更尴尬了,连忙叫人把这边收拾了,解释道:“这是还没准备好的,这些都是要倒出去重新装的。”

齐和豫把碎瓷片丢在地上,拍了拍手起身,看了眼满地的红口大箱子,看破不说破,“原来如此,我说呢,少将军娶年家姑娘这么大的事,三夫人是不可能随意糊弄,在聘礼中以次充好丢忠勇侯府脸面的。”

被戳中的裴氏脸色一变,讪笑:“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心里却早就把齐和豫给骂了个遍,什么时候来不好,挑这时候,“齐公子来找明渊的快,快去。”

齐和豫这才转身离开,裴氏在他走后气得不行:“二房的东西一样都不拿出来,要侯府准备,侯府现在什么家底外人不清楚我能不清楚么,这是要掏空我自己腰包!”

一旁的老妈子连忙安抚她,“偌大的侯府都是三夫人在操心,那些人怎么知道其中艰苦。”

“想要好的自己拿出来,去,把这些碎了的还掉,库房里找些完好的。”裴氏恨不得拆了二房那边的瓦片给送过去,婚事要她操持却半点好处落不着。

齐和豫这厢来到了青朴院,明知道顾明渊不待见他,却还径直进来叨念起来:“你也真是的,就任由你那三婶婶随意摆弄聘礼了?好歹要撑一撑忠勇侯府的颜面,满燕京城的人都等着看你笑话,你要如他们的意?”

顾明渊对这隔三差五上门都赶不走的人,委实不愿多说,但这没有打消后者的兴致,“来的路上,大家都在说这桩婚事,我倒是觉得挺好,她嫁过来,年家会给她撑腰,也就是给你撑腰了,你大伯一家子明年也要回任,这侯府有的热闹了。”

齐和豫的每句话都能踩在他雷区,顾明渊沉着脸,“说够了就滚。”

“我还没说够。”齐和豫自己动手把凳子扶稳,又在桌上找了一圈,愣是没找着个完好的杯子,不免感叹,“顾明渊,你这日子混的也太差了,两年前你回来时可是全城百姓夹道欢迎的景象,到如今,落魄的连一杯茶都喝不上。”

话音刚落,齐和豫就猛地跳起来,看着嵌入柱子上的碎瓷片,吓得脸色苍白,“你想杀人啊!”

“宣王命你三番五次的前来,还没试探够?”

齐和豫被看破心思,嘿嘿一笑:“是人都以为齐顾两家世交,我俩关系不错,可你始终不愿意接宣王的示好,你看如今还有谁上门来看你?是你过去一力看好的六皇子,还是你废了自己一双腿才救下的七皇子?”

一道银光飞过来,齐和豫眨眼逃到了门口,看了眼门板上的飞镖,心有余悸,每次来都是冒着性命危险,他回去一定要让王爷给他多加钱。

可他还不怕死的放话,“那你看现在有谁知道你救的是七皇子?连他偷偷跑去北疆的事都不敢明说,等于你白救了。”

下一刻便是猛地关门声,齐和豫看着直穿了门板的飞镖,小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心没肺的继续道,“下回来我来参加你婚宴啊。”

说完拔腿就溜,生怕某个人动怒到直接掀房顶杀人。

屋内的顾明渊阴沉着脸,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齐和豫的每句话都在刺痛他,逼迫他回忆起半年前那些事,和这半年来自己遭受的一切。

猛地,顾明渊吐出了一口献血。

暗处的侍卫即刻现身,“少将军!”

顾明渊用力按住他的手,“慌什么,死不了。”

轻轻擦去嘴角的血,顾明渊的神色有些癫狂,他早就不畏生死,也厌了现在自己这个样子。

不想再做什么。

“他有句话没说错,祖父的脸,不能丢。”

顾明渊抬起头,看向门口,似有一丝丝的微光透露进来。

“把这些年的赏赐都放聘礼里。”

第五章

选日子,交换婚书,下聘。

不论城中如何讨论,都不影响年家与顾家走这场婚事的各项事宜。

因着顾明渊的情况,年老夫人意属的四月里,提前到了开春二月,初六这个日子,是顾家那边请了最有名的师傅算的。

十二月初时,侯府的聘礼就送过来了。

大清早的,从忠勇侯府到晋安侯府的路上,凡事遇得到抬红口大箱子的,就能瞧见有人围观,有心者一口口数着,三十六台。

寻常这样府邸去下聘的,多是三十二台,也不知道另外多出的四台是什么,但看箱子上摆放的金雁玉像的,且能彰显那忠勇侯府的尊贵。

一个时辰后到了晋安侯府,关氏对那些抬进来的箱子还有些不满意,她给女儿准备的何止翻一倍,直到燕京习俗里的晒聘。

一口口红箱子被打开,看到了最后四箱,关氏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最后的那四台里,满满当当全是金银首饰,还全没有分匣子装,就这么一股脑都摆在了里头,还有硕大的夜明珠混在里面。

甚至还有城外庄子的地契,连个正经的纸封都没有,就这么混在首饰堆。

年老夫人看着这有几分蛮横劲儿的下聘方式,笑了:“这少将军倒是有些他祖父的模样,做事情果决的很。”

“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就这么送过来……只怕是赏赐下来都没仔细瞧。”关氏嘴上那么说,神情却没了前些日子的置气。

虽说之前顾家做的不地道,现在看着好歹未来女婿有些诚意,知道下厚聘娶阿语。

“他那么小去了北疆,这么些年身边也都是些男娃娃,哪有人给收拾的。”年老夫人看了一通,这四箱的价值,比那三十二台加起来都要贵,心下就清楚了这额外的东西必然是顾明渊自己准备的。

“母亲您真想得开。”关氏的语气里透着股酸,自己生的闺女一点都不像自己,全随了两个老人家的性子。

“我活到这把岁数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也想开点。”年老夫人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不久还惦记着那些“好女婿”人选,“来人,把这些师傅请过去吃些酒,用了饭再走。”

傍晚时,年崇回来,关氏便与他说起侯府来下聘的事。

“开春也没你说的那么冷。”偌大的桌子旁,年崇拿着丈量的尺子,在偌大的纸上比比划划,上面的图文繁杂,似是什么大工程。

“那也不比四月里好,我本想着再给囡囡攒点东西的,差了两个月也来不及,不行,我得在寻几个身手利索的一道随过去,万一他们欺负囡囡了也有人护。”

关氏这性子,都是说干就干的,有想法就立马去了,年崇看着风风火火走出门的妻子,无奈摇了摇头,又继续埋头画图纸。

关氏用了三日的功夫,找遍全城终于聘请到了十来个满意的护院,随嫁队伍里再填大员。

恰逢城中过完腊八节,燕京城中开始下雪,街上逐渐飘起了些年味,玩心重的孩童这会儿都没心思去学堂里,逃着课在巷弄里放炮仗。

年锦语带着素练与阿符前去龙华寺,想为亲人祈福上香。

“听说从这儿走上去,走满九百九十九台阶,就能心想事成。”

年锦语披着大红的披风,里面一身缎绣金花袄,连袖口边儿都秘缝着柔软舒适的短毛绒,雪白色的围脖一直盖到了她的下巴上,绒毛轻触她的脸颊,竞相比较着谁更白皙一些。

她哈着气望着前面没有尽头的台阶,提议要走上去。

一旁的阿符数了数,耿直的很,“姑娘,这没有九百九十九台阶。”

“心诚则灵,九百九十九也是寓意之多。”素练深知姑娘脾气,把香烛篮子交给阿符,扶了年锦语,“我让马车在山道那边跟着,若是累了姑娘可以下去。”

“那更不行了。”

但没走上几百步,这就有点气喘吁吁了。

年锦语小脸上写满了坚持,可奈何体力不允许,大冬天的下过雪的山路不好走,几百台阶下来已经是全力了。

于是她开始反思,“早上炊珠做的黄金糕,我应该多吃两块。”

阿符依旧精力充沛,她往上冲了几十步,眼看着要到头了,豁然看到边上还有蜿蜒上去的小道,“姑娘,这边上去还有路。”

年锦语深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去,很快在空气里凝结成了白雾,如此三次,她拎起裙摆往上走去。

除了虔诚香客与那些下山的僧人外,平日里鲜少有人全程走完,是以快到山顶时,年锦语已经小脸红扑扑,开始出汗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甚是悠扬的琴声,配着周身的竹林雪景,且有扫雪煮茶听琴音的雅致。

顺着道儿走过去,很快年锦语就看到了一座凉亭,里面坐着两位男子,一个锦衣华服,看起来贵气逼人,另一个青衣长袍,长发披肩,如世外之人一样,在浸心弹琴。

年锦语的经过,自然引起了亭子中锦衣男子的注意,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年锦语。

“这不是年家姑娘么?”

年锦语微微施了下礼,但却对他没什么印象,锦衣男子也不难为她,“你大哥与我相熟,早前与你有过几面之缘,你没注意罢了,我姓赵。”

赵可是皇姓,但他并没有说自己身份。

“赵公子。”

“你从山下走上来的?”赵邑瞥了眼阿符手里的香烛篮子,轻笑着,“若是祈福,顺道替明渊求个平安也是好的。”

年锦语这才抬起头看他,眼神也显得格外直白,提到少将军,那她有兴趣了。

赵邑失笑,还真是如同传闻中一样憨傻的一个人,“半年前他受伤回来,我还担心年家会因此解除婚约,如今你们婚事将近,就再好不过了。”

年锦语格外赞同他的话,于是她客客气气道,“不唠叨赵公子。”

说完后就带着阿符和素练转身走了。

赵邑脸上有片刻的错愕,他话说完了吗?没说完吧!

于是他看向一旁抚琴之人:“我长得有这么不入她的眼?这也太憨傻了。”

“都说年家小姐憨傻,所以她眼里也仅放得下一人。”西竹淡淡道,“殿下,今日赏琴时辰已到。”

“你们这样的人啊,都太固守陈规,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赵邑身子往后靠了靠,也不管扶栏上有没有落雪,显得格外肆意,“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西竹懒懒抬了下眼帘,“两家早就定下的婚事。”能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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