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力的家在城东五巷,离菜市街隔了两条巷子,一路上除了巡逻地士兵再无他人,街道两侧的商铺全部上了板子,空荡荡的大街已不复往日繁华,偶尔有一条瘦狗在杂物堆里寻找食物,皮包骨头,身上的肋条清晰可见。
偌大的三河城好似一夜间成了空城。
巡逻的士兵大多数见过陈老九,因而没有过来拦截询问,于是二人顺利来到周大力的家,他家门口也把守着两个士兵。
周大力家的门上挂着白幡和白灯笼,地上洒着一层厚厚的纸钱,寒风一吹,便吹地哪里都是。
两人刚踏上门前的台阶,就听到一个女人凄厉的咒骂声“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专收好人的命!倒是你们这些个恶毒之人还好好活着,我男人死了,你们就来欺负我这孤儿寡母!这是要逼死我吗?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牲!”
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周娘子,你看你这话咋说的,我们也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过来检查你的身体。你骂我们做甚!”
“就骂你们了,谁让你们要扒我衣裳的!”周娘子很是激动,嘴里不干不净骂了起来,问候起在场人所有的祖宗十八代。
那熟悉的女声气急败坏地说“愣着干啥,拖屋里!”
周娘子还在干嚎着“畜牲不如的狗东西,狗养的杂种娃子………”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戛然而止,应当是被堵上了嘴。
门外的田园园与陈老九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还是该走。
下一瞬,田园园问道“周大力有孩子吗?”
“就一个闺女,早年嫁去安平县了。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问问不成啊!”
“成,怎么不成。”陈老九好脾气地笑笑。
他这一笑,笑的田园园起了疑心,问道“话说你找我陪你来这里,就不怕我家相公了?”
前些天可是跟耗子见到猫一样,见到她躲的要多远有多远,今日倒是巴巴地凑上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险恶的用心。
已经走到门廊下的陈老九,闻言回头一笑“他不是已经走了嘛!而且我找你来确实有事!”
田园园也随即跟了上来,故作生气道“你当是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用到我的时候笑脸相迎,不用了就甩手丟开,把我当什么人了!”说是说,却还跟在他后面。
“姑奶奶,我错了。今日确实有事!”
二人共事已久,陈老九总觉得田园园不是一般人,为人处事很是与众不同,与那平常所见的女子都大相径庭,当她拿出饭团试毒法时,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好像在她身上什么奇葩、奇怪的事情都正常。如果她说,她来自另外一个时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信的。
因为她不是一个正常人。
田园园呵呵!
一进周大力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院子上空搭着横七竖八地长长的白幔,随风轻轻飘动着,棺材的盖子是掀开的,露着黑漆漆的巨口。
院子东墙长着几棵树,树下堆着半米高的雪,因为是冬天,所以树枝上光秃秃的。而在树的前面有一口井,天冷严寒水已经冻住,所以井里堆着不少雪。
看到被雪糊住的雪,“我家的井也冻住了,你是怎么吃的水?”田园园问陈老九。
他道“我吃的雪,你呢?”
“谁不是呢。”
陈老九笑道“恐怕整个三河城中人吃的都是雪。”
田园园正想点头,忽然想起胡缠子说过周大力吃的是他家井水,心头一跳,惊道“会不会是水有问题?”
陈老九转身看向她。
田园园分析起来“你瞧,加上老周一共三十三个人。他们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各自分布四个城区,活动生活范围也不同,看起来毫无任何共通之处。但还是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水!吃饭、喝水都要用到水,而只有水源出了问题才能让四个城区的人都中毒!”
陈老九却道“王三回大夫也曾怀疑过是水出了问题。但欧阳先生说咱们三河城四个城区,东西两城用的是东川河的水,而城南城北则用了南洄与北拒两河的水,水源水道复杂,若是往三条河里下毒,这用毒量非一般人可以做的!”
怪不得孟长辉怀疑是西夷人做的,往三条河里倾倒毒药以此毒死一城之人,所费之资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田园园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点点头“也在理。不过周大力中毒了,为什么他娘子没事呢?”
“听人说是之前一直在闺女家帮忙带孩子了,一个月前才回来……二十来天前他娘子曾到高瞻的医馆求诊,按时间来算,周大力是这一个月内中毒的。而那些老人最早一个是在刚入冬的就出现问题,快三四个月了,这时间就对不上了。”
陈老九这几日没少看周大力和其他尸体的诊案,对他们病发的时间了如指掌,这般一想,发现到其中异样之处。
田园园又道“有没有可能下毒者不是同时下毒,而是一条河一条河分开下的毒。最早出现症状的尸体是哪个城区的?”
“城北。既然下毒了为什么要分开下?难道一起毒死不省事吗?”陈老九不明白,下毒者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
田园园随口说道“可能就他一个吧,分身乏术。自然就只能分开下。”
陈老九不信“给一城之人下毒?这人怕不是疯了吧!脑袋和九族都不想要了?或是跟三河城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看未必,咱们这些人都是后来的,原住民早就死了,近年来也不曾发生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看是有些人活腻了,死前想拉一城人垫背……“田园园还未说完,就看到陈老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满地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天怒人怨?哼,这几年也就你能配的上这个词!”陈老九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田园园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胡说八道,老娘面慈心善乐于奉献平易近人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才华出众博施济众美丽聪慧善解人意宽容大度虚怀若谷……呼呼呼呼…”说着说着,一口气没上来,她拍着胸口喘起粗气来,还是肺活量不行啊!
陈老九嫌恶无比“……脸皮真不是一般厚。都说地厚,我看还没你的脸皮厚!”
“呼呼呼……你是羡慕嫉妒恨。废话少说,欧阳益一个老学究怎么对三河城的地理如此明晰?”
陈老九对她的无理视而不见,“他自然是从三河城志看到来的。”
田园园撇撇嘴“纸上谈兵而已。建议你去向木水生建议派人去实地考察一下。地形会着河流冲刷的改变而变,现在如何,恐怕与城志有所不同。”
“你说的有理。“陈老九极是认可她的建议,笑道“带你来果然有收获,我这就去禀告!”说完,大步就要往外走。
田园园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等等,别着急。你先告诉我胡缠子家在哪里?”
陈老九讶然“你找他家干什么?虽然他现在不知所踪,可万一回来知道你去他家,小心被他缠到死!”
“我知道他不在家。”田园园松开手,看了一眼周围,这时西边的屋厦又传来女人七嘴八舌的动静,她快速地说道“胡缠子说过老周一直喝他家的水。你让木水生派人来检查一下,胡缠子家的水井是否有毒!然后,其他尸体的家中最好都检查一下!我觉得就是水出现了问题!”
她脸色已经苍白无比。若真确定井中有毒,恐怕整个三河城的水源都被下了毒,凶手就是要毒死一城百姓!
陈老九也意识到此事可怕之处,脸色一变“我这便去,你自己回去吧。”
“快去,还有千万别喝水!”田园园不放心地叮嘱他。
“你也是。”说完,他急匆匆地走了。
田园园快走几步,冲着他背影喊道“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后天你来我家!”
已经走远地陈老九摆摆手表示知道啦。
屋里谩骂声又响了起来,田园园唯恐那些女人拉着自己扒衣服也脚底抹油回去了。。
靠着孟长辉的腰牌,她又顺顺利利地回家了,而且发现路上有些士兵对自己很恭敬,不但行礼,还在身后护送她,直到她进了家门才离开。
等他们一走,田园园从院门里探出头,见四下无人,赶紧跑到了隔壁。
高远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冷着,又从盘子里捏出一粒山楂丸子塞进嘴里,随后,舔了一下手指,然后在话本上翻了一页,脚边的火盆燃着正旺。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田园园哆哆嗦嗦进了门,随手就把门关上。
“真冷,这会儿怎么刮起风来了!我家闺女呢?”
她刚进高瞻家的院子,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刺骨侵肌,天也下阴了,恐怕到了晚上要下雪。
“你去做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高远从茶盘里拿出一个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笑道“还能干嘛,在我屋里睡觉呢!来,喝点热茶,这是我哥给我制的去火茶。”
田园园在他旁边坐下,没有去接茶杯,而是问道“你家这个冬天喝的水,是从井里打的还是吃的雪?”
高远疑惑不解“怎么了?”
“先回答问题,再问怎么了。”
他想了想,说道“嗯。吃了半个来月的井水,其他时候吃的雪。就是现在这杯子里的水,也是化雪煮的!”
田园园这才接过来,将今日的发现一一道来。
他身上的斑块不明显,想来是因为摄入的毒素不多,所以只是轻症,看来此毒不烈是个慢性毒药。
“你是说有人在水里下毒?!”高远看着她渐渐瞪大了眼睛,立刻一把把手里的茶杯给扔了出去,无辜的茶杯应声而碎,茶水洒了一地,然后疯狂地扒拉舌头吐唾沫。
“呸呸呸………”
“……你这不是雪做的吗?”田园园把屁股下的凳子挪离一步远,生怕他的唾沫星子飞到自己身上。
“是雪做的,可是我之前喝过……呸呸呸呸呸呸……”
等芃芃一醒,田园园抱着她回家了,此时天光已暗,街上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出奇地冷。
忽然,从巷子出现一人影,手里拿着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向她这边快速接近,天黑看不清是谁。也不知道咋地,她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话一大波丧尸正在向你逼近……
田园园心跳瞬间疯狂加速,赶紧打开门,一进门就把院门从里面杠上,然后,飞快地往屋里走去,最后又把房门栓上。
她才抱着芃芃靠着房门喘起粗气,喘了几下,又觉得身后不安全,飞快地离开门口坐回床上。
等了许久也不见丧尸撞门,倒是奶牛“哞哞”地叫了起来。
“哈哈哈……”她突然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
刚才她把那人影当成欧美电影里血肉模糊,吃人脑髓的丧尸了。想来是今日过于神经紧绷,才会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就在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大门处传来“砰砰”地拍门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把怀里芃芃给扔了出去。
大半夜的,究竟是谁来敲门!
正当她纠结开不开门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嫂子,是我。我是宋百年!”
田园园这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提着食盒。
正是奉孟长辉命令,留下协助调查中毒事件的宋百年,他笑道“您怎么跑这么快?我刚看到您,您就进门了!”
……好吧,刚才被田园园当成丧尸的竟然是他。
“哦哦,我没看见。”田园园尴尬地笑道,她才不承认被自己的臆想吓到了呢!见他手里提着食盒,问道“你给我来送饭的吗?”
宋百年提起食盒,笑道“是将军吩咐的,说您的手受伤,以后您的一日三餐,我都会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