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逃离它禁锢的怀抱,就像这所金子打造的囚牢,离开的路只通往悬崖。
她没有任何力量敌得过一只怪物。
就算它拥有类人的形态,也不是可以谈判的对象……陈诉成婚既定的现实,然后那样急切与充斥占有欲的覆下。
它,只有野兽般繁|衍子息的本能……
唯有顺服。
普绪克意识到这个悲哀的事实。
她将自己放空,挺直宛如一条上岸多时濒死的鱼。
腰侧的剧痛不再,也许是麻木了,那里一定肿起了大片淤青,真可笑,自己居然寄希望于通过谈话,使一个非人生物能够放过自己,试着交流……
它什么也不会懂的,只有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
那么……
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么,也许会好一点。
她试着想象,想象身上的不是怪物……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副银箔浮雕像上的少年。
「忘了我吧。」
不。
不会感觉好一点的。
耳朵里忽然觉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普绪克抬起手,碰了碰,脸上一片湿润。
她没有哭,她没有发出半点儿求饶的声音。
这只是刚刚的疼痛,生理性盈出的泪水罢了。
普绪克不承认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巨大的无力感击碎了她最后的坚强。
她忘不掉……
她很想趴在妈妈的肩窝,膝头,或者是自己的被子里,在那小小的温暖的布料拱起的空间……
丘比特僵硬地看着她黯淡的眸子,看着她眼角的湿润。
在黑暗之中,那泪珠裂开的纹路泛出白银的光泽。
她的眼睛很红,脸色却煞白,嘴唇咬的紧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抬起的手指随意地抹去流到耳朵里的泪水。
眼瞳没有聚焦,她仿佛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那样的视线,犹如一盆冰水将泛滥的欲|火浇透,熄灭了想要低头吻去她眼角泪水的冲动。
金箭的魔力仍在不安地搅动,想要催发出破坏与毁灭的占有,丘比特的身躯寸寸冷下,他撑在床榻之上,将属于他的女孩,他的妻子禁锢在身下的一方天地里,但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会有神明放过已经到手的祭献,不会有饿狼松开扼在羔羊脖颈上的爪子。
除了此刻,年轻的爱神。
他是司掌爱与情的神,更想要得到的,甜美多汁的果实……不是纯粹的欲。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维纳斯必定乐享其成。
他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从她的身上离开,站在床前。
牢笼松开的同时,普绪克再次听见那个声音,本是温和轻柔的男声变得干涩颤抖。
“我很抱歉,普绪克。”
“……”
它又恢复理智了?
普绪克没有说话,甚至连手指也未挪动分毫,威胁稍稍褪去,理智回笼,使得她冷静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我……”他停顿了一下。
声音的方向,正好在她的身前。
她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迟疑与软和的态度。
也许,如果可以看到眼睛的话,试着让它驯服……刚刚实在是太过于冒险,在未知对方意图之时就贸贸然地开口。
普绪克慢慢坐了起来,她努力镇定,说道:“太黑了…我看不清你,所以才害怕的……可以点个灯吗?”
“啊…”他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普绪克,点灯可不行啊……”
轻柔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但又不容动摇。
普绪克想要问为什么,但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她没有谈条件的余地,也不知道这怪物的心性,若是再惹怒了它,捏碎的恐怕就不是一根肋骨了。
话毕,久久沉默。
普绪克的身子已经有些酸麻,尤其是腰侧的位置,肌肉牵扯之间就带着一阵一阵的痛。
“你……”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试探地问道:“不继续了吗?”
“嗯。”
丘比特看见她的眼瞳抖动,明明忐忑不安,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心里就不可遏制的生出细细密密的怜爱。
对了……
普绪克感觉到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拉起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抽回的时候强行僵住了不动。
“这是你的。”
一个有些重量的东西被放在她的手掌上。
手指一根根握上,熟悉的凹凸皮革质感……这是她的匕首!
没等普绪克惊讶,她听见他说。
“它伤不了我,但是如果这能让你不那么害怕的话,你可以再来一次。”
丘比特坐下在床沿,他握着她小巧的手,而她手里是那柄薄薄的匕首。
往他肚腹的方向一拉。
普绪克大气都不敢出,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
所以……
她今天捅的,就是她的丈夫……
所以……
她在今夜之前,就已经做了大不敬的事情……
普绪克立刻伸出了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确定自己视线的方向正对他,表情无辜,声音颤抖,可以说得上是楚楚可怜。
“我不知道那个壁画妖怪是您,不,我的意思是,我以为那是要欺负我的坏人,我还没有见到我的丈夫,如何能……”
说着,欲言又止,将自己的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身前的人似乎如临大敌,直接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普绪克没有犹豫,她往前伸手。
“疼吗?”
她摸索着那处不存在的伤口。
而这动作让丘比特倒吸一口冷气。
他动作飞快地拿起床上的毛毯,往她身上一盖,遮住前倾而散落的而春光。
轻轻咳嗽一声。
“已经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普绪克怔怔坐在那儿,摸了摸柔软的毛毯。
它……不,应该说是他。
只是就这样,放过了自己?
“我……”
既然匕首对他无害,那么留着只会让他徒生自己不信任的警惕。
她欲把匕首放到桌子上,可毛毯滑落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上衣脱了一侧的扣子……
“那,我就先睡了。”
普绪克捂着胸口,小心地摸着黑,想要找到肩膀脱落的那枚饰扣,但什么也没有摸到,只得放弃,慢慢地往床榻里面的另一角挪过去。
她最后努力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您也早些休息……”
“嗯。”
这张床十分宽大,躺上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丘比特听见少女心脏不安跳动的砰咚声,听见她手掌皮肤捻上床榻铺撒着的花瓣传来的细小摩擦声。
空气里无孔不入,都是普绪克散发出的香味。
声音停下了。
他看见少女曲线玲珑的后背在被子里蜷缩成小小的一个鼓包。
他躺下,翻过身,抬起手,掩住了眼底的红,想起她浅褐色无辜的眼睛。
想起那些已经化为飞灰的信件。
作为爱神的自己,与凡人过于亲近的往来是不被允许的,只不过被发现了一次,维纳斯就大发雷霆。
信纸上附加的神语只有专属的对象可以解除打开,他不愿意让维纳斯知道信的内容,就一并干脆利落地焚了所有花枝。
明明……维纳斯自己也乐于与凡人男子贪欢逐乐,为什么他不可以?
丘比特不明白她在忌惮什么,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信件的往来做的更加隐秘。
他不清楚维纳斯有没有再注意到,但……
运气很好的是,有一个绝佳的靶子出现在了这位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女神面前。
普绪克。
一位拥有非凡美貌,被誉为陆地走出的维纳斯,有着这样名头的一城公主,比起一个,相貌平平不过偶然得了爱神眷顾的乡野农女。
想来也是前者直接的挑衅更加令人恼火。
美神无名的愤怒与嫉恨便集中到了这无辜的女孩之上。
坐在台阶上的丘比特安静地听从着维纳斯的命令,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不遵循命令的话,他的忤逆,也许已经到了某个界限。
丘比特敏锐地感知到了维纳斯的焦躁不安,但又无从找到这股不安的源头。
在前往格诺斯,对普绪克射|出金箭的前一夜。
丘比特碰巧遇上在夜色中行色匆匆踩着翼靴的赫尔墨斯,以一段美妙的歌声,使他稍稍停下脚步。(注1)
这位常年奔波往返奥林匹斯与下界的神明,受着众神之父的命令而忙碌着。
正如维纳斯从他这儿得到宙斯的消息。
赫尔墨斯同样套取到美神埋在心里,藏在眼底的秘密。
旋律悦耳清澈的歌声洗涤连日的疲惫,他也乐得给出一点儿解惑的安慰。
“……她也许在思考着如何将你吞入肚腹之中呢,就像宙斯的兄弟姐妹们被他们的父亲克洛诺斯所吞噬一样,不过,可爱的小家伙,你且安心着吧,她现在还没那个能力……”
赫尔墨斯的话语在脑海中渐渐淡去。
丘比特放下了遮挡在眼前的手,虎口处的一点儿擦伤一闪而逝。
那是爱情金箭造成的伤,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唯有神力稍作掩饰。
只不过是锋利的箭头跌落在虎口,就钻进了他的身体,直奔心脏,狠狠扎根。
现在……
命运的纺锤落下的丝线交错纷杂,一切看起来都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了。
黑暗之中,丘比特静静思索。
床榻的另一角,传一声含糊咕哝的抱怨,然后是窸窸窣窣地摸索声,他一下子就回过了神。
是,普绪克醒了吗?
“妈妈……”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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