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她还有两个合不来的姐姐呢,没有关系的。
他真的很可爱,天真而又率直,如果他还在犹豫的话,那么就由自己来递出通往婚姻的邀请。
普绪克大胆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迹。
一直低头默默吃着谷豆鸽子忽然歪了歪脑袋。
黑豆仁般的眼睛里滚出一点儿泪水,普绪克吃了一惊,这无忧无虑的小肥鸽也会有烦恼吗?
它说话了:“好心的姑娘,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咕咕咕的声音里透着沮丧和惋惜。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了普绪克的心头。
她的心沉了下来。
普绪克不住颤抖的手指抹开了几朵因缺失了水分而已经卷在一起皱巴巴的桃金娘,白色的花瓣在指尖的用力下沁出一点儿黏呼呼的汁液。
——爱情金箭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忘了我吧。
……
扑通一声。
花枝落入水里,有些蔫巴巴的花瓣在朗朗的月色下,枝干汲取了水分之后快速地舒展开来。
湖面上倒映出如鹰的阴影。
巨大洁白羽翼遮蔽月光,梦幻的羽毛纷纷扬扬飘落在湖面上,收起翅膀的青年踏步走入浅浅池水之中,伸手拾起了那枝花朵。
鸽子疑惑:“她已经走远,你是不是出来的太晚。”
它站在湖边的石头上,刚刚看着紧紧抿着嘴唇的少女一言不发地丢掉了这支花,然后大踏步的转身离开。
尽管想要试着叫住她,鸽子有尝试过这么做。
但显然,懊恼与羞愤涌上头的少女脑子里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拾起花朵的人沉默许久。
他说:“我想要来见她,第一面,不,也许是最后一面。”
干净柔和的话语里不自觉带着唤起喜爱的能力,就是信奉雅典娜的最为守节的信徒,也难免为这声音而心神荡漾。
站在湖中,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脸庞上滚落泪珠,晶莹一点坠下。
啪嗒。
他伸出手,那滴眼泪就这么融在了手掌之中。
微凉的液体在这一刻却是灼热而滚烫。
雪白的鸽子飞到了他的肩膀上,歪着脑袋试图理解这些奇怪的情情爱爱,它只是一只鸽子,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晓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给那好心的姑娘衔来花枝了。
明明是掌管爱的神明,为何无法主导自己的爱意呢?
年轻的神明察觉鸽子的心声,痛苦地开口:“若是沉重的铅箭可以抵消这熊熊烈火,我愿将心扎个千疮百孔。”
丘比特茫然地张开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那儿在剧烈燃烧着炽热的爱意,无休无止,为了只见过一面的另一个女孩儿。
“普绪克。”
他念出了那个折磨着自己的名字。
“普绪克公主,丘比特爱你。”
饱含情意的话语吐出,爱神的心脏浮起甜蜜,可转瞬,又被沉闷的钝痛所淹没。
他坐进了湖水之中,声音低低拒绝:“不。”
寝殿里,房间的大床上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忘了我吧。
那行短而清秀的金色字迹在白色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刺眼,不过闪烁了几息黯淡下去。
可只是那么一眼,就足够扎的人眼睛生疼,能忍到回自己的房间,已经花完了普绪克所有的力气。
“我简直是个可笑的傻瓜。”
普绪克躲在床上,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洇湿了一角毯子。
落在窗台上的白色小鸟,在一路上回来的时候就试着安抚她的心情,可一点儿用也没有,像是较劲一般,绷着脸的姑娘就这么一头窝进了被子里。
普绪克懊恼,所以她在期待着什么呢?
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在古希腊神话与传说赏析课上昏昏欲睡的她,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古罗马的小城邦王后初初生下的婴孩身体里。
“普绪克。”
那些晦涩难懂的发音正是造成她打瞌睡的源头,唯独这个名字,在这一世的生理学父亲说出那个词汇的时候。
沉浸在穿越冲击里的她大脑好似浆糊,被什么强硬的力量搅和在了一起,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只记得最后看到的一张PPT图片,那是一座线条优美的大理石雕塑。
粗糙的石头基座上,肩生羽翼的神伸出双臂,温柔地托着爱人的颈,而那初初苏醒的女子伸手抚摸恋人的鬈发。
那张图片只是一节课开始的引子,她甚至没来得及撑到老师介绍这幅画的作者,就被突如其来的困意所捕获。
就这么穿越……
作为普绪克公主,无病无灾慢慢长大的她,知道了自己来到的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是完完全全的西方异域,大部分的时候,天气晴朗而气候湿热,人们热衷于贸易往来与航海探索,因土壤的贫瘠和资源的有限,国与国之间纷端不休,战争不止。
但他们的国家,自她出生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被卷入战争。
人们都说,这是上天赐予她诞生的礼物。
可现在呢?
能再向老天要一份礼物吗,把那可恶的负心人绑过来。
“好想回家啊……”
普绪克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思绪几乎要缠在一起,没再管脸上的眼泪,她趴在床的边沿,手往床底扒拉着,掏出了一只精巧而有些年岁的篮子。
里面的花现在已经完全干枯了,看不出它们水润且鲜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白皙的手指随意地在篮子里翻弄着挑挑拣拣,她取出了一支还没有碎的那么彻底的,枝干上系着一片发黄的布料。
她不在乎那个男孩子是家里的私生子,如果以后生活会很困难的话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呢?
普绪克嘴角慢慢耷拉下来,她再一次质疑起了自己的选择。
是啊……
他们连彼此的姓名也不知晓,就连面也没有见过,仿佛就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儿劲,让她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不该那么冲动,也不该这么大胆。
普绪克轻轻地拍了拍脸,叹了一口气。
房间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在月亮升到正中之时,一座古老的建筑里依旧灯火通明。
这儿是格诺斯这座小城为祭祀神明所建立的神庙。
整座神庙里都被焚烧香草的气味所笼罩,米黄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在雕像的正前方,一位风尘仆仆的老者正和打扮不俗的壮年男人正交谈着什么。
上了年纪的大祭司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却依旧显出智慧的光芒,他语气沉重说道:“这是命中注定,我的王。”
一个星期前,格诺斯来了一个奇怪的来访者。
黑帽黑袍,连手足都不曾露出在外面半分,唯有宽大的兜帽下露出一点儿白色的下巴。
他自称带着神的口谕,其中有关普绪克的婚事,前来面见国王。
他似乎知晓,国王正为年轻的小女儿还没有求婚者而日日烦恼。
然而……
从这身型遮蔽,不见其真容的男人说出那道神谕开始,他们的国家,就走上了不幸的道路。
「普绪克不是嫁给凡人的命。」
「在看不见月亮的晚上,将普绪克送到比戴特山的山顶上,迎娶她的新郎并非凡人,而是这世间最为丑陋可怖的怪物。」
国王大骇,王后流出了眼泪。
不过两日,明明是正值播种的季节,土地却忽然开始龟裂;甘甜的泉水流出,不过一会儿变得辛辣难饮,这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们所无法接受的变化。
作为格诺斯唯一的大祭司,国王的兄弟,他祭祀举行的仪式从未有过差错。
可这一次,他的祭献却再也无法得到回应。
格诺斯,似乎被神明遗弃。
他只得带着珍贵的献礼,亲自前往帕纳塞斯山上的德尔斐神庙,盼望从侍奉预言与消灾解难之神的女祭司皮媞亚那里取得指引。(注1)
他排上蜿蜒如长龙的信徒队伍,跟随着人群缓缓来到神庙漆黑的地下。
在这里,微弱的烛火几乎没有亮光。
形容枯槁的女人坐在高高的金属制三脚架上,她左手捏着一枝月桂的枝条,右手稳稳地端着一只扁扁的酒盘,视线始终凝固在那三脚架下的深深的一道裂隙,像是从未抬起脸来。
赭色的粗糙上衣简单地环绕在胸前,即踝裙摆满绣花纹,即使是那地隙中滚出来的浓烟,也无法掩饰女人身上腐朽的味道。
她低着头,在这黑暗里只有两颗眼珠亮出锐利的光。
酒液泼洒在那道大地的伤口之上,发出哧的一声。
浓烟变得浑浊起来。
晦涩难闻的语句不住地从皮媞亚张合的嘴唇之中流淌而出,让人毛骨悚然。
大祭司惊恐匍匐在地,等待着神明对于格诺斯未来的指引。
皮媞亚捏着月桂的手高高扬起,头却始终低垂着,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短而急促的呜咽。
手指干瘪像是老树根的男预言者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大祭司,污黄的牙齿里吐出翻译后的神谕。
“须得止息神明的愤怒,抚平祂的眉头。”
大祭司讪讪想要张口——格诺斯从未对哪位神明有过大不敬的行为。
男预言者的语速愈发快了起来。
“那上好的牺牲,是那被选定少女苦涩的爱慕,怀疑的眼泪和无望的希望。”
他点着头。
“回去吧,为那可怜的女子备上迎接死亡的新嫁衣。”
“回去吧,不要再想着她可以可得到一位人类的丈夫。”
“回去吧,女神的纺锤已经为她织出前途的道路。”
回去吧……
科林斯湾畔咸腥的海风刮过大祭司的花白的胡须,驱散那德尔斐神庙里烟雾带来的迷茫。
只消用一个女子的婚姻便能让一切恢复如初,这是多么合算的一桩买卖。
他得到了指引,他回来了。
但他的国王对此显然不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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