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坚贞

……

小巧而精致的弯刀匕首有着薄而锋利的刃,并不沉重。

普绪克的手心里慢慢渗出了湿黏的汗,她的神经绷得紧紧。

只要这个男人敢过来。

她的手指缓缓松开,又一根根贴上皮革,更加用力地握紧有些发潮的刀柄。

这把大祭司送给她的八岁礼物足以割开一头壮年公熊厚实的胸膛,更逞论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类男子。

普绪克有信心一击毙命。

可窗边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在害怕我的到来么。”

普绪克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她的寝殿如何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就算只是出现在窗子外面。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目。

可眼睛却在看到那男人落进房间的阴影之时莫名地想要流泪。

普绪克藏在枕头的下的手抖了起来。

见床上的女孩并不作答,那窗边的男子自顾自地说道:“不必惧怕我,普绪克。”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带着奇异的魔力。

那股本能的惊惧被抚平。

听见这样安抚般的话语,普绪克的眼睛一酸,她想这个人也许没什么恶意。

“我……”我没事的。

她向来开朗得很,也不希望给别人平添为自己而烦恼的麻烦。

可话还没说完。

那男人又说话了。

“年轻的新娘,当欢愉胜过恐惧,我将带走你的青涩,细细啜吻你的美好,将痛苦献给那被世俗所束缚的巨兽。”

普绪克:“……”

她没太听懂,这个人说话跟大祭司一样,神神叨叨的。

“看看我,不必再惶惶不可终日而不可安心,你不是软弱无力的孩子,我见着你有一个坚韧非凡的灵魂。”

“放心且大胆地看看我吧,好姑娘。”

似被这蛊惑的话语所吸引,普绪克将要扭过头去,握着匕首的手慢慢地从枕头下抽出。

窗沿上刺目的光晕几乎灼烧少女乌黑的眼眸,那是凡人不可直视的神力。

可只是短短一瞬,她猛地低头。

——不能看!

她听见直觉在大脑里大声地呵斥,疯狂地警告。

——绝对不可以看!

只消刚刚瞥见那一眼,普绪克就动弹不得,她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可以使得上力气,始终没有松开那把匕首。

也许只过了短短一瞬。

也许不知道过了多久……

普绪克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她依旧没有回答。

僵持不下之下,像是有人给那窗边的男人送来什么信息。

普绪克只听见一阵轻盈的风声,她听不见那风里的话。

「我亲爱的丈夫,若是别的女人或者女神也就算了,这是维纳斯向我许诺的女孩,我将赠给她一段坚贞不二的婚姻,即使是众神之王的你,也不被允许染指这姑娘的纯洁。」

藏在风里的话温和却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婚姻神权束缚之力。

男人终于是收回了落在少女脊背玲珑曲线上,留恋且不舍的视线,叹了一口气:“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可爱的小蝴蝶。”

话毕,他离开了。

那宛若被虎兽的利爪禁锢的窒息感,在这一刻随着光晕的消失如潮水般褪去。

普绪克猛地扭过了头——窗边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只白芝麻汤圆小鸟不解地歪着脑袋,似乎在疑惑她怎么了。

普绪克张口:“我……嗬……”

因过度紧绷而干涸嘶哑的喉咙说不出成型的句子。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刺啦一声,匕首轻而易举地划开了被她的后臀压得已经有些变形的枕头,纷纷扬扬的细小绒羽冒了出来。

普绪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死死地握着刀子,她松开手,匕首落在了床上,白嫩充血的手心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了青青紫紫的淤青。

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她找出另一只枕头,捡起匕首,把它放进后面的隔层里,叫来打扫的婢女把破掉的枕头丢掉,叮嘱绝对不能告诉国王与王后。

做完这一切,普绪克身上的劲一下子就泄得一干二净。

她想,自己也许是时候需要配备护卫了。

听闻自己的小女儿对于这件事忽然松了口,国王感到十分的欣慰。

“是么,真是太好了……”

性子温顺的普绪克在某些事情上却是固执得很,她向来不喜欢一大群人乌泱泱地跟在身后,就连几个随身的侍女也被打发走了。

也就是这近十几年都是太平日子,加上普绪克自己的身手足够唬住她那软耳根的妈妈。

不然绝不会让她就这么每次都一个人溜出去。

他说道:“今年的选拔结果就要出来了,时间有些紧,但是我希望你能亲自来挑几个合适的孩子。”

普绪克点了点头,思绪神游天外。

而国王并没有多想,他自有其他的打算。

近十几年来,格诺斯的勇士们选拔不在战场,而在露天的竞技场。

傍山而建的竞技场成半圆拱型,三种不同样式的装饰性壁柱在拱洞之间自下而上立起,它们上面的花纹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寓意。

观众的席位一层一层建在山坡之上,悬索吊挂着粗糙亚麻质地的透气天棚,足以遮蔽毒辣的阳光。

在这里,作为观众的不仅仅有参加选拔的孩子父母,还有来挑选合适对象的年轻少女。

一年一度的选拔,能够胜出的,都是格诺斯的佼佼者。

国王并不会干涉这些孩子们的择偶。

不过短短几天,巴特几乎是纯纯靠皮糙肉厚扛过来的,他每一次都无比庆幸,自己有着这样一副健壮的身子。

但只靠这一点是不够的,他在这一次选拔里赢过旁人的,是远远超出寻常人的耐心和意志。

“哟,小子,你居然没弃权啊。”

巴特记得他,是个容貌十分周正,身材并不过分魁梧,只看上一眼就让人生出好感的男孩,在报名的时候,就排在了他的前面,他们并没有在选拔之中对上。

——如果不想遇上我的话,你还是直接弃权吧。

声音十分爽朗,听不出嘲讽的意思,但字面意思就足够让人不高兴。

他是这么说的,只这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把巴特心里的好感破环殆尽了。

那人似乎瞅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瞧那!”

巴特跟随着说话人的视线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国王所在的看台,但只是一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是她,她为什么来了?

带着宽大草帽的少女只是露出小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他们都清楚,能够出现在那皇家看席位的女孩子会是谁。

巴特不自然地动了动脚,想要将脏污的身体往人群深处藏起,不想污了她的眼睛。

可另一侧的人反而和他完全相反地举起黑红的双臂,绷出更加明显鼓起的肌肉,在阳光下油亮油亮的。

这是个比他还要高大壮实的男孩子,有着一口亮白的牙齿,似在放肆嘲笑巴特格格不入的拘谨:“害羞什么,就是要让公主选中我!”

巴特没有回话,他默默地咀嚼这这人话语里的信息。

公主。

普绪克公主今天是来选他们的么?!

那么……

作为胜者之一的他……

他可以有机会献上一个吻礼!

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刺激从脑海里闪过,心脏里浮现出一股痛苦的感激折磨着他。

也不止折磨着他一个人,巴特在视线的余光里看到好几个男孩子都试着往那露台的方向看去。

巴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垂落在双腿两侧的手慢慢地握起了拳头,又缓缓的松开。

真正的竞争,从这一刻才真正的开始。

喧哗声淡去。

男孩子们齐整列队,等待着大祭司为他们进行圣水的沐浴。

“格诺斯的孩子们!”

国王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巴特静静地听着,他的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开来,黢黑的脸颊上还有着搏斗而留下的红肿淤痕与渗血的细小口子。

但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他高兴得了,那些微的痛疼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离心上的姑娘又更近了一步。

作为普普通通陶器商人的孩子,巴特自知自己没有可能和她有什么未来。

他也从未不切实际地肖想过,但……只要能近一点,再近一点。

普绪克随着国王与王后来到第一层的看台。

因着她的眼睛由于阳光而止不住的流泪,侍女贴心地给她备上了一顶宽大遮阳的草帽。

普绪克看见下面站了十几个年轻的男孩子。

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掩饰不了他们蓬勃的生命力。

肌肉在兴奋的作用下块垒分明的隆起,湿热的汗水流过伤口,可这些男孩子们连皱眉的动作也没有,眼睛里亮闪闪的尽是光芒。

日头高高地晒在这些赤膊男孩子们坚实的肩膀与后背上,普绪克的视线都被热气熨烫的模糊了起来,目光掠过其中一个男孩。

好像有点眼熟,但又不太确定。

那人身旁的一个男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握拳弯举手臂,和粗厚的肌肉一并展露的,还有白亮的牙齿。

普绪克尴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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