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

两人终于回到慈宁寺,陆淮岳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见她回来,尚书府的侍卫们连忙围拢上来,向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都快急疯了!”

“快把他送上马车,我们即刻回城!”宋清和神情焦急,“进城后,你马上去回春堂找我师父,让他赶去明麾将军府,他应该是中毒了!”

“是!”

“等一下!”宋清和扫了一眼青铜大钟旁躺着的刺客,冷声道,“把他也带上!”

侍卫们当即上前,将那人的手脚全都捆死,又抠出他嘴里藏着的毒药,把人带走了。

还好尚书府的马车足够大,宋老夫人一行听说此事后连忙上了车,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但还是被满车的血腥味吓了一跳。

宋家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驰,两匹黄骠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狂烈的马蹄声踏碎一地尘埃,铜铃声一路响个不停,吓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见陆家二郎人事不省,清和忧心忡忡地守在他身边,两人交握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她下颚紧绷,一言不发,仿佛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宋老夫人看着,只觉得于心不忍,她抬手拂了拂陆淮岳的衣摆,本想帮他拂去外袍上的枯叶草屑,没成想却沾了满手的血。

在场众人的手和心俱是一颤,要不是这一身黑,外人根本看不出陆世子伤得这样重!

宋老夫人脸色凝重:“快!向大,再快些!直接去明麾将军府!”

不多时,尚书府的马车冲进城门,打御街疾驰而过,转进明麾将军府大门的消息先后传进了皇宫和徐太师府。

宁华殿内明珠熠熠,沉香袅袅,二皇子心绪难宁,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这宋家娘子倒是个命大的,竟叫她在慈宁寺遇见了陆淮岳,难怪他派去的百余名死士无一人活着回来!陆淮岳软硬不吃又不近人情,居然愿意两次出手救她,这是看上她了,还是想跟沈鸿联手?

无论原因是哪一种,对他而言都不算是好事!

董贵妃被他转得头都晕了,她伸出一双保养得柔光水滑的手,拈起一粒金橘丢向他,嗔怪道:“坐下歇歇吧,都转了半个时辰了!”

“母妃有所不知!倘若陆淮岳与沈鸿联手,那大乾的兵权算是彻底被他们把住了,这叫儿臣如何能坐得住啊!”

“怎么坐不住?那是官家和储君需要忧心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我来操心。”

董贵妃高坐榻上,慢条斯理地剥开金橘的外皮,长长的指甲刺入果肉,掐得汁水迸溅。

“我的儿,左右宋家那丫头都不会嫁入皇家,你得不到,自然也不会便宜了老大和老三,又何必将她赶尽杀绝呢?依本宫看,眼下宋陆两家越走越近,与其杀了她,倒不如静观其变。”

“沈鸿和陆家皆以纯臣自居,虽说是中立不倚,实则你们三人都有机会。他们两家真要是联手倒方便了,若能将其拉拢过来,那可是事半功倍,日后就是问鼎储君之位的一大助力啊!”

“母妃所言有理,”二皇子停下了脚步,犹疑道,“如此这般当然最好,可西戎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你将来是大乾的储君,又不是西戎的储君!除徐太傅之外,你也该多多培植自己的势力,单凭西戎之力无异于与虎谋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回头叫人带信给曷萨旺迦,既然他有意打压沈鸿,不愿看宋陆两家联手,那就让他扶你坐稳太子之位后再让他们争斗,要学会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明白吗?”

二皇子眼前一亮:“拉拢人心容易,可儿臣先前已经两次派死士暗杀宋家娘子,此事要是被沈鸿他们知道,又该当如何?”

董贵妃将掐烂的果子丢入金玉盘中,朱唇微勾,粲然一笑。

“人都死了,死无对证。都是皇家豢养的死士,谁知道幕后主使是官家还是哪位皇子?”

太师府中,徐太傅立于桌前挥毫落纸,笔走龙蛇,徐珩在他桌前站了许久,最后一笔方才落成。

“珩儿,看为师这字如何?”

徐珩闻言上前去看,徐南卿写的是《自叙帖》,初见只觉笔势如钩,奸猾不休。

此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徐珩轻敲着手中的折扇,面上像是吃了一惊,眼里流露出赞叹之色:“龙蟠虎踞,气势恢宏!”

“好!”听到奉承话,徐南卿果然露出满意的笑容,状似无意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徐珩当即掀袍跪下了:“学生办事不力,到场时人已被陆世子救走了,望老师责罚!”

“起来吧,为师已经知道了。”

徐太傅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只要沈鸿欠我一个人情,待尚书府惜春宴那日,你再将功折罪吧。”

将军府阖府上下一派肃穆,张大夫和袁知晏都赶到了,宋老夫人和宋怀玉心急如焚地在堂上等着,就连侍奉茶水的小厮们也有些心神不定。

陆淮岳的衣衫被褪了下来,他的肩膀和后腰处正一左一右地插着两支燕尾镖,后腰那支被束腰挡了一下,插得不深;肩胛骨那支却没入大半,深可见骨,血肉发青,可见是有毒的。

张大夫刚搭上脉就神色一凛:“像是乌头毒!”

乌头乃是大毒!

众人皆大惊失色,宋清和忙将收来的燕尾镖和瓷瓶递给他,张大夫细看过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果真是乌头!还好中毒不深,刮过骨后撒上此药,就还有得救!”

来不及煮麻药,张大夫直接划开了陆淮岳的肩膀,将他发青的血肉一一剔除,锋锐的平刃刀细细地刮过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将被褥都浸透了。

陆淮岳在昏迷中皱紧眉头,额上冷汗津津,他的手冰凉彻骨,却紧紧握着宋清和不肯放开。

睡着的他比醒着的他要大胆得多。

从前她看关公“刮骨疗毒,悉悉有声”还没有实感,如今才知这是何等的触目惊心!那双手像是紧握着她的心脏,密密麻麻的酸痛感攀上心头,她连呼吸都跟着一并发紧。

“我、我去看看针线准备得如何了。”吴管家颤声说了一句,便夺门而出。

纪峥的拳头攥得死紧,袁知晏眼圈都红了,待她将陆淮岳的伤口缝合完毕,众人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狠狠摔回实处,堵在胸口的气血向四肢百骸激涌而去,一时竟全身发麻,双腿软得站不稳。

门外传来吴管家掩抑的呜咽声,他又激动又难过,皱纹密布的脸上老泪纵横。

宋清和的脸色比陆淮岳好不了多少,她脱力般缓缓蹲在榻前,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笑。

来的路上她一直摸着他的脉搏,她思绪乱了,脑海中塞满各种糟糕的设想。那句“岁岁常欢愉,新年胜旧年”仍在耳边回响,震得她耳膜都在发颤。

从前她不信神佛,如今却为了他向满天神佛求愿。眼看着他脉动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低弱,她突然就怕了。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如野火般在她心上蔓延,在那灰烬的尽头,她忽然明白过来,心也由此疼得更加厉害。

她喜欢上陆淮岳了。

她,宋清和,喜欢上了一个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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