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十月初,右副都御史兼大同巡抚年富上疏弹劾石亨勾连鞑靼、杀良冒功、侵吞国帑军资三事。
因为年富任守大同日久,手头的证据不少,不打则矣,出手之后几乎可以办成铁桉来。石彪等人年年秋天出边扫荡,肯定有真的杀良冒功的情况,喝兵血更是不用说。
其实不只是大同,九边各处,估计没有一个将官胆敢保证自己麾下没有杀良冒功的情况,这就是根植于军队深层的陋习,千年前如此,千年之后也是如此。
但是,秘密的存在不意味着秘密的公开,一些事情可做不可说。此奏疏传上来后,朝野为之震动。一时间,针对石亨的弹劾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上疏之人为年富,为什么年富就有这么大本事搅动风云变幻呢?这可是个朝野上下称赞的能臣。年富不仅有能,资历还很高,他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到朱见济这里,已经历任六朝,和胡濙相差不大。
有人或许就要问了,人家胡濙早早就是顾命大臣,这年富资历如此深为何就是一个右副都御史兼大同巡抚,不说入阁,好歹要成为六部高官吧。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年富遇事,果断勇敢,有所作为,以不受权势阻挠而得名。所以屡屡遭到诬告,迟迟无法进入中枢,一直在地方任职。
就在去年,也就是景泰七年,年富还上言弹劾英国公张懋及郑宏,因为他们都在边境上有田庄,每年役使军士去给他们耕种。经年富弹劾之后,军士都返回了军营。
武安侯郑宏的妹妹是石亨的妻子,所以,年富与石亨算是早有过节。如今年富的这封奏疏,无论成与不成,都在朝廷掀起了偌大的波澜,可是没有这么轻易消弭。
哪怕是石亨紧急上疏解释也没有扭转这个局面,上下皆将其目为奸邪叛徒。民间关于石亨即将叛逃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成为了京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朱见济一方面打压这些传闻,但也放任其小范围内传播,另一方面则是遣人送去密信,将自己的计策告知石亨。
“爱卿为大明重臣,立功无数,功绩足以彪炳千古,眼下遭逢诋毁,皆不知卿也,自古忠臣多诋毁,且无需挂心。爱卿前言假降一事,朕深思熟虑后,以为一大妙计,尤可用也。然则孛来猜忌多疑,爱卿便是假降亦难有见效,仍需多加磨炼才是。依朕之意,方今本朝流民出关者甚多,爱卿可先劝返招抚此辈,与孛来多加通信,渐次打消其猜疑,而后假降方可建功。”
话说,,,..版。】
这是石亨打开密信之后看见的内容,心中不由得无比复杂。他上反间之计,目的可不是要引火烧身,而是以退为进,重返中央。
如今倒好,玩大了,也玩砸了,他以为凭借自己昔日的声势与威望,风光归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结果延绵近半年,不仅朝廷没有回去,自己反而惹来一身的责难非议。
“叔,小皇帝是怎么个意思,赶紧说说呀!”在底下焦急等待消息的石彪抓耳挠腮得,颇为不耐烦。他不可能不着急,石亨若是倒了,自己昔日如何风光,日后就要多么落寞,说不定还要被牵连下狱治罪,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混账东西,口出无状。若是为外人听去,你自己身死也就罢了,引得族灭可是万死难辞。敢有下次,军法难容!”石亨呵斥道,一脸的怒色。这侄子打仗是一把好手,只是论政治水平连他都不如,受他荫蔽过多,嚣张跋扈,竟然连小皇帝都敢叫出声来,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石彪连忙赔礼道歉,道:“叔,侄儿下次不敢了,只是外间兄弟们都等着回复呢。若是没有一个定心丸,只怕是今晚都睡不好。”
“天子知晓我等冤枉无辜,只是如今声势闹得大了,还是要有些处罚。”
听着前半句,石彪还是笑呵呵的,听到后半句就满脸的不悦,“明明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子却听信身边的小人谗言,要对咱们责罚,兄弟们怕是有怨言。”
石亨哼了一声,才不在乎这些威胁,道:“这板子打不到尔等身上,我一人受了。你们日后给我收敛些性子,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让我整日为你们擦屁股。迟早有哪一天连我也保不住你们,甚至被你们牵连害死。”
石彪心下稍安,仍作出一副忠诚态,道:“叔,若是不好受,侄儿到时候说动些人给天子上疏,让天子把这责罚取消了。本就是没有半点影的事情,谁人受这鸟气!”
“有没有影,你自己心里清楚,因为你这夯货,我在朝这些年不知道经受几次弹劾。还说人上书,一些个寒酸大头巾,顶个什么用,少在这丢人现眼,赶紧走。”石亨将石彪赶了出去,对着天子的密信仔细揣摩起来,思索着该如何回复。
年富弹劾的罪名看似吓人,但是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因为这是军中痼疾,如果要查,不会比清查土地的难度小多少,不少人都是既得利益者。要不怎么说年富不会做人呢?弹劾什么不好,弹劾这种事,很多人哪怕是明面上拍手称快,私底下恨不得杀年富后快。石亨对此并不是特别担心,
石亨只是好奇一件事,朱见济怎么会突然对边境的逃人感兴趣,故意让他管理此事,这岂不是给他私下招兵买马的机会。真的如此信任他吗?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方便他与孛来交流,为日后假降做准备?
天子不会真的打算让他假降吧!石亨千头万绪,思忖许久,也猜不透朱见济的心思。很离谱,朱见济一个十岁幼孩,竟然有这等心机,还是说这是于谦等人出的计策。
心头刚刚升起这个心思,石亨自己就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于谦这帮文官怕是现在恨不得骗他回京,随之夺权关押起来吧。
对着这封密信,石亨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