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笑道:“您放心,二哥虽然憨顽,大事上却清楚得很呢,纵使手脚莽撞些,触犯宫规的事他还是不敢做的。”
她看林从武就挺好的,大智若愚,虽然武艺称不上拔尖,保命却算得第一个。从前邻舍间的孩子争执火并,林从武假意掺和,却混在其中打太平拳,自己半点伤都不受。那时林若秋知道,这位二哥看似愚钝,其实带着点蔫坏劲。
也许做侍卫对他而言是一份不错的差事,比上沙场打仗强。
王氏想想亦然,因不再拦阻,只嘱咐道:“你二哥虽比你长两岁,却不及你为人持重,且在宫中人生地不熟,若有哪里做得不妥的,还望你多照顾。”
到底是亲生的骨肉,王氏更多挂念。
林若秋笑道:“这个自然,哥哥一旦进宫,咱们兄妹俩总得彼此照应的。”
王氏叹道:“他哪照顾得了你,你却是最会照顾自己的。”
林若秋诧异不已,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无用之人,怎么在旁人眼中,她仿佛很能干似的,难道是她对自己的判断有误?
直至王氏离去,林若秋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还在家中时,她自己明明就能过得很好,哪怕身边有个虎视眈眈的林若夏和佟姨娘,她吃亏的时候究竟也是很少的;反而是进宫之后愈发的依赖起人来,几乎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换句话说,是楚镇将她养娇了。
这样下去,也许她会退化为原始人。不,连原始人都比她强些。林若秋决定恢复自立的秉性,至于该怎么做……她还没有想好。毕竟她还在月子里。
身旁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道:“张嘴。”
林若秋下意识抬起下巴,便觉一粒粗糙硬实的物体落入齿间,那酸甜夹杂的滋味激得她舌尖一爽,她抖擞精神问道:“是什么?”
“新腌的话梅,好吃罢。”楚镇扬了扬手,仿佛有意逗她,“还要不要?”
结局毫无意外,林若秋很没骨气的被诱惑了。她有滋有味的嚼着话梅果,心头不无郁闷:难怪都说由奢入俭难,她果然还是更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罢。
林若秋身为内宫女眷,不便与外男来往甚密,因此林从武进宫那日她并未亲自面见,只让进宝带了些必要的衣裳什物过去,当然,银两也是必不可少的。林若秋不敢给他太多,怕他被人引诱到赌场里输个罄尽,虽说吃一堑长一智,刚进宫首要的是学规矩,而非长见识。
进宝回来时便笑眯眯的告诉她,“二少爷在外头处得很好,虽然初来乍到,却也结交了几个亲朋。”
性格外放的人要打交情自然是容易的,不过资历受限,林从武也见不到多么厉害的人物。可当林若秋听到他跟忠勇侯府的二公子颇有来往时,她却真心诧异了,“二哥怎么认识那人的?”
进宝挠头,“不知,京城就这么点大,偶然也能遇上罢。二少爷说的话才叫好笑,他说忠勇侯府那位李清公子竟颇羡慕他,也想到宫里来当侍卫呢!”
林若秋忍俊不禁,“这真是说笑了。”
李家的爵位虽叫长子袭去,可李清身为老侯爷次子,皇帝又有意抚恤,自然不可能让他当个侍卫这样简单,多半会在朝中择一要职任之,这位二公子真会开玩笑。
其实这话或许半真半假咧。林若秋看书的时候虽不够详尽,可被安然一提醒,她亦想起那段故事。难道李清之前赌气离去,如今却仍余情未了么?那么宋皇后对这位故人又将如何?
不过这些并非林若秋所能管的事,她便懒得多操心了。出月之后便是林若秋晋为淑妃的册封礼,想起那些繁冗不堪的流程与累赘厚重的衣裳,林若秋便觉得头疼,光是淑妃的首饰都这样沉重,宋皇后想必更不消说了——难怪她总躲着不愿见客呢,多累呀。
赵贤妃并未如先前所说那般称病,依旧盛装出席了林若秋的庆典,只是在仪式结束后两人打招呼时,赵贤妃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林若秋知道她在为称呼问题发愁,很大度的选了台阶下,“姐姐与我同在妃位,就不必过分拘泥礼数了,仍和先前一般姊妹相称吧。”
她已经在位分上越过了赵贤妃,自然不必同个称呼较劲。
赵贤妃则如蒙大赦,笑容满面上来牵她的手,“妹妹说的很是,咱们姊妹本就不应如此生分。”
川儿在后方悄悄嘀咕,“您别得意,淑妃娘娘是怕您把她叫老了呢。”
赵贤妃没搭理他,只暗地里伸出一足,狠狠碾在他脚掌上。那小太监痛得龇牙咧嘴,到底没敢声张。
林若秋假装没瞧见这主仆俩背后的热闹,笑盈盈的转身回宫。
位分既定,琼华殿也焕然一新,林若秋身心无比舒畅,满以为就此能喘口气了。谁知皇帝却马不停蹄地提出,希望她能帮忙谢赵二人协理宫中事务。
林若秋当即发出哀嚎,“为什么呀?”
她看谢贵妃跟赵贤妃两人就合作得挺好的,压根就用不着她去分忧。且皇帝的后宫虽不充裕,上至太皇太后与诸位太妃,下至一双皇子公主,满打满算起来事情着实不少,林若秋不觉得自己有精神应付。
她柔情满怀的趴在皇帝膝上,眼中却是满满的不情愿。
皇帝脸上则尽是恨铁不成钢,若非虑着她为人母的身份,似乎便要打她的屁股。好容易才按捺下了,沉声道:“你当朕是为了谁?”
林若秋眨巴眼望向他,“为了您自己痛快,为了给臣妾找罪受?”否则想不出皇帝这样做的必要。
“你把朕想得也太小气了,”楚镇冷哼一声,提点道:“你就半点没肖想过宫中权柄?”
林若秋:……
她还真没肖想过。权柄是什么,能吃吗?
第92章 见客
楚镇瞧见她这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便知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已经到了这份上, 总不能半途而废,因谆谆劝道:“就算从前没想到,为了婳婳和阿瑛,你也须打算起来。若你这位母妃在宫中得力,他俩的前程也会更好些罢。”
虽说宫中素来讲究母凭子贵,却也有子凭母贵的说法, 楚镇若非经昭宪皇后抚育多年, 未必能顺利登上帝位。
林若秋固然晓得这些, 可她不觉得自己能比谢氏等人做得更好,且万一出了岔子,岂非会沦为笑柄?
楚镇极有耐心的道:“不会也可以慢慢学嘛, 朕看你这琼华殿治理得就有模有样。”
因了这个, 楚镇觉得她还是挺有天分的。不然她一个新进宫的宫嫔,这几年治下也没出过鸡鸣狗盗之事, 这不正说明她的能力吗?
林若秋心虚的垂下头,她能说她根本就没管过琼华殿的日常事务吗?内事不决问红柳,外事不决问进宝, 有这两人当她的左膀右臂, 林若秋的日子可谓清闲极了。
楚镇简直难以置信,“你就这样放心将权柄交到他们手中?”
委实有点超乎皇帝的认知, 这宫里从魏太后往下, 哪个不想大权独揽, 从没有谁让底下人一手包办的。皇帝虽那样信任魏安的忠诚, 也还是存有三分戒备,不然这小子一旦反水,他身为皇帝的处境可不太妙。
林若秋则干巴巴的道:“不然呢?”
她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疑心的,难道这两人还能推翻她自己上位?须知红柳跟进宝就算有些势力,也都来源于她,至于和外人联合起来牟取更大的利益……这宫里谁又比她拥有更多的好处,皇子公主都只在琼华殿一家而已。
楚镇被她一反问不禁语塞,有时候觉得她傻,有时候又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大概这个就叫做大智如愚吧。
不过皇帝可不会因此放松,遂正色道:“就算他二人忠心毋庸置疑,你自己心里也须有杆秤,别轻易叫人糊弄了去。这协理六宫的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朕既将此重任交托与你,你自当为朕效力。”
林若秋欲哭无泪,“我能拒绝吗?”
“不能,”楚镇面无表情道,“既为四妃之一,理当管理宫中事务,否则朕留着你难道是为吃闲饭的?”
又轻嗤一声,“若你实在不愿,朕只好将你降回原来的位分,横竖你不在意这些。”
林若秋一激灵清醒过来,忙拍胸脯保证会好好为皇帝办事,开玩笑,皇帝不提拔她就算了,既然已经荣升为淑妃,林若秋自然不可能自降一等——她也要脸呢。什么也不做却被贬谪,旁人猜测起来不定以为她怎样触怒天颜,那她更得成笑话了。
楚镇见威胁起到作用,因满意拨弄她一缕秀发,且道:“朕明日就让魏安将尚宫局这些年的账册取来,你先慢慢看着,等熟习之后,处理起来自当游刃有余。”
林若秋光靠想象都能猜出那是多么巨大的工作量,可怜她自从高考之后就没与书卷这样亲近过,这下可有苦头吃了。无奈话已经撂下,林若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她后悔在家中时没多跟王氏学习经济事务,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早嫁人的——若非那道选秀的旨意,她本可以在家中多逍遥快活两年。
当然她并不后悔遇见楚镇,只是韶华短暂,太早告别做姑娘的时光毕竟是有几分可惜的。
楚镇见她在那儿嗐声叹气,便知她在管家的事发愁,因徐徐抚上她的背,“无须多虑,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朕,朕自当好好教你。”
林若秋敏感的察觉到那只咸猪手在背后的动作,因向皇帝飞了个白眼,说好的要教她看账目呢?她瞧皇帝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总不能教着教着就教到床上去了吧。
楚镇与她挨得更近,声调也带了些缠绵之意,像化不开的蜜糖,“朕记得你已经出完月子?”
“可妾还想多休养几天。”林若秋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其实她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几乎已恢复到怀楚瑛之前的状态,之所以这样抗拒与皇帝亲近,只是怕再度中招——她是还想再生一个,却没打算这么快就生。儿啼女哭甚是恼人,她也想过几年清净时光呢。
皇帝看着壮健,身躯倒和游龙一般夭矫,很快便已缠住她的腰,“放心,朕无非抱一抱你,不会做别的。”
等两人到了帐中妖精打架的时候,林若秋才领悟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对于任何阶层都是适用的。
她这厢如胶似漆,比较起来,李家那位进宫的新人却没激起半点水花。虽说李氏女入宫本就不求得幸,可落在外人眼里,更像是林淑妃争宠善媚,故意霸着皇帝不放似的。
对于这些流言,林若秋自然不做分辩。莫说她处事向来偏于泰然自若,旁人的攻讦诽谤伤害不了她,她便懒得理会;况且,她跟李氏毫无交集,就算有人想掀起风波,也得掀得起来才行,她当然不会主动去寻李氏的麻烦。
她却想不到李氏会主动来见她。
其实这本就是理所应当,新人入宫,循例要对位分高的嫔妃逐一拜见,以示恭敬。李蔷最先去的是宋皇后宫里,她先命人具了拜帖,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宋皇后居然接受了——须知林若秋当年那拨秀女进宫的时候,宋皇后可半点没理会。
看似是件小事,可唯因宋皇后前后态度的截然不同,宫中机敏一点的人难免起了警觉。
红柳悄悄向林若秋道:“听说赵贤妃气得不得了,直斥这李婕妤心机忒重,一来就投效了皇后娘娘。后来李婕妤上门拜访,赵贤妃直接称病,将她拒之门外。”
不怪赵贤妃恼火,她当年若能与宋皇后联手,老早就将谢贵妃按下去了,哪能轮到如今分庭抗礼,甚至让谢氏更胜一筹,甚至还有个林氏后来居上;赵贤妃原以为宋皇后太过清高才不愿结交嫔妃,如今见她与李氏来往厚密,那妒火便蹭蹭的上来。
林若秋心中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不便对人说——宋家与李家虽有些交情,却也不过是寻常世家之谊,宋皇后本不必对一个养在深闺的侯门女另眼相看,能令她这般牵肠挂肚,就只有……
林若秋停止遐思,她虽然对剧情有大致掌握,却从不打算利用这份先知做点什么,一直都来,她的宗旨无非是自保,而非帮人或害人。依据蝴蝶效应,任何一样微小的举措都可能影响事件最终的发展轨迹,谁知道是恶果还是善果?林若秋不愿为之,亦不敢为之。
她只要守住眼前的一方小小天地就好。
李蔷在赵贤妃那儿吃了闭门羹,来她宫里时倒是泰然自若,看不出半点受辱的迹象,可知此女心性其实颇为坚定,并非轻易会为外界动摇的类型。
她看到林若秋时,面上稍微浮现出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隐没下去了,屈身施礼道:“妾身婕妤李氏,拜见淑妃娘娘。”
林若秋情知她的惊讶从何而来,大概传闻里她的美貌太出名了——甫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哄得皇帝神魂颠倒,若非有倾城之貌,怎能做到如此?
结果发现真人不过如此,无怪乎李蔷有些错愕。当然这位淑妃娘娘仍是很美的,只是没美到惊世骇俗的地步,看起来十分可亲。
林若秋亦微笑打量着对面,若说她的姿色被过分夸大,那么传闻对李氏的形容却没半分夸张。她是真的看着显老,加之嘴角微微向下,不笑时,便是一份过分冷静的神情,看上去更为她添了十岁。至于两鬓的斑白,虽竭力藏于发髻中,仍有几根刺目的白发从珠钗间漏出来,看着格外显眼。
瞽目虽瞧不大出来,可说话间一只眼珠的转动不十分灵活,可知还是有影响的。
林若秋微笑道,“李妹妹进宫这些时日,可还住得惯?”
她半点没有流露出对李蔷的同情,而是以平常人的态度跟她交谈。说也奇怪,李蔷反而舒服得多,先前她去谢贵妃宫中致意,谢贵妃对她嘘寒问暖,又是让侍女帮忙搀扶,又说认识一位有名的大夫,可以帮她看看眼疾,早日痊愈。李蔷听了这些话,只觉针扎一般,逃也似地离了甘露殿。
她大概明白这位林淑妃为何这般得宠了。
第93章 决定
心情一好转, 李蔷的态度自然而然有了变化,“姐姐无须如此生分, 唤我思娘便好。”
林若秋松了口气,她对着赵贤妃都叫不出妹妹, 对着眼前这位自然更叫不出来,虽说宫中只论位分不论年岁,可单从外表看,李氏与她的差别也太大了——不知怎的,林若秋着实为她难过, 明明两人应该年纪相仿才是。
又叙了一阵子,林若秋发觉李思娘虽然姿色略欠缺了些, 可谈吐却极为斯文有条理,可知在北狄那些年,她在文墨上并未荒废, 方能养成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态。至于她那小名思娘的来由,大概是因娘亲早逝,以表哀思之意。想想她一个女孩子自幼流落异地,吃了多少辛苦, 又无娘亲疼爱抚恤,难为她如何坚韧的活下来, 且成长至今。
林若秋与她虽同为丧母之人,处境却着实好了太多, 没有生母, 王氏却替代了生母的名分, 且尽职尽责将她抚养长大,比较起来,林若秋实在太幸运了。
两人聊了一盏茶之后,李思娘方才起身告退。林若秋看她脚步迟疑,便知她足疾犹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李思娘微微停滞了一下。
红柳要上前搀扶,林若秋使了个眼色,命她站住。
红柳不解,小声问道:“李婕妤行动不便,娘娘为何不许婢子帮忙?”
琼华殿不是一向与人为善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