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云散,风起。
萧索煞气瞬间蔓延至破院的每个角落,‘砰’的一声,面前的木门蓦然打开,无数道绿色的剪影从屋内极速飞来,直冲戚长容的面门。
招招致命,不留余情。
见此,戚长容不敢怠慢,将食盒放置一旁,再回过首时,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转了几圈。
风声呼啸而过,比利器还锋利的叶片险险划开戚长容的外袍,再深一点便是她白嫩的皮肤。
她双脚落地,危机还没过去。
侧身,翠绿的树叶擦脸而过。
她并未感到疼痛,可当回转过神来时,殷红的血滴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嗒吧’一声,低落在草堆中隐入不见。
紧接着,无数绿叶带着丝丝寒光,从四面八方以她为中心涌来。
戚长容心下一颤,琥珀色的瞳孔紧缩,毫不犹豫朝旁边的朝堆卧倒,狼狈的滚了下去。
杀机步步紧逼,来不及思考,戚长容扬声大喊道:“前辈,晚辈认输了!”
话音刚落,悬在半空的诸多叶片仿佛失去所有支撑,忽然落地。
隐在茂密叶堆的人从参天大树上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精神斐然,留着两撇胡子,他一声冷哼,胡子随之抖动一下。
“如果我要杀你,就你这身手,必死无疑!”
听着他的挖苦,戚长容苦笑一声,以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上早已没了身为当今太子的雍容雅度。
“晚辈学艺不精,还请前辈恕罪。”
“知道学艺不精还敢来见我!”老者站在一丈开外,怒不可遏的指着戚长容的鼻子骂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浆糊吗?”
“正是因为学艺不精,丢了您的面子,所以才要前来向您请罪。”戚长容叹息一声,慢吞吞的将粘在身上的枯草扯去,扶正歪了的玉冠。
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尴尬。
幸好此时并无外人在场,她的失态,也唯有老者一人能见到。
想到此,戚长容略微轻松了些。
听了她的话后,老者蓦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指着戚长容,然后再指了指自己:“你竟然还敢在外面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
“……”戚长容无奈扯唇,笑不出来,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怎么又扯到招摇撞骗去了?
仔细一想,戚长容立即明白老者在纠结什么,忙解释道:“余老放心,晚辈从未在活人面前露出功夫,更别说有人知道我是师从于您了。”
余老斜斜的撇他一眼,眼里尽是鄙视,毫不犹豫的拆穿了她的小把戏,嗤道:“那是因为见过你清宫的人都死了。”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了。”戚长容略微尴尬,抬手往后摸去,从衣领处夹出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绿叶。
她手中把玩着这片让他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的绿叶,由衷感慨道:“半年不见,余老的轻功越发出神入化了,先前我竟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佩服之至。”
“你以为我是你?天赋不好也就罢了,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简直废物!”余老斥骂一句,又平复怒气心平气和的继续损人:“如果我是你,得高手亲自教导还一事无成,早就羞愧到以死谢罪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各有所长嘛……”
“你还好意思顶嘴?”余老冷笑一声:“你以为老头子我几十年的饭是白吃的?你轻功毫无所进益,一看就是这半年来懈怠所致。”
余老这话说的不错,这半年来戚长容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实在腾不出时间练功。
再加上她身份特殊,练功一事又不能被外人所知晓,一番折腾下来倒是会有不少的麻烦。
是以,她干脆先将练功一事放置一旁,一心一意的筹谋未来之事。
一番教训如连珠炮弹似的,噼里啪啦的弹出,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等余老数落完后,戚长容仍是一副谦逊洗耳恭听的模样,不见半分恼怒。
很难想象,在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长容太子,此时会在马厩边被除晋安皇以外的人当成孙子一样教训。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敢还口……
戚长容揉了揉额头,秉承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干脆点头承认:“余老火眼金睛,自然什么都瞒不了您,这半年来我确实被一些麻烦的事绊住手脚,以致无法轻易脱身。”
世上没有白得来的功夫,她原是如外界传言的一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然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她的一身功夫,皆来自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余老,三年前她在猎场外救下的流浪老人,她不知其来历,不知其本名,更不知其想要去往何处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轻功了得,极善杀人之术。
想当初,为了让余老教她轻功,她曾在暴雨天连跪三天,如此才换得余老一时仁慈松口,也才有了今日的她。
重生以来,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老人,只是一直腾不出时间正式拜访,当真正见到以后,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热闹激动。
人就是这么变化多端。
几番情绪转变,换得如今的局面。
“我懒得搭理你。”余老翻了她一眼,大大咧咧的将食盒捡了起来,掀开盖子顺便往里看了眼。
这一看,他嫌弃的‘咦’了声:“还以为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原来不过就是几盘小菜,你好歹也是大晋的东宫太子,就不能带点好东西来?”
“不瞒余老说,现下的我许是各国最穷的太子。”
至于之前送出去的那两支簪子,则是她从君家库房中打劫出来的。
对于赵月秋,不可否认,戚长容一开始是存了利用之心,后来却因许多事,看见了她赤诚,而对那样的姑娘心生愧疚。
因为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毕竟除了金银,她再也给不起其他。
再过不久,或许金银都给不了了。
捉襟见肘,不过如此。
“此话何解?”
“说来话长,不如不说。”
“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听。”
话落,余老拎着食盒,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脚步轻快地回了屋里。
戚长容抬脚跟上,二人相对而坐。
余老拿出珍藏已久的美酒佳酿,各自斟了一杯,清冽的酒香飘散四溢。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动筷,毫不客气的享用这桌美酒佳肴。
在此过程中,戚长容只喝了几口酒,对桌上的食物毫无兴趣。
吃饱喝足后,余老打了个饱嗝,抚着颔下胡须,一双浑浊的眼泪闪烁着精光,直直的看向戚长容:“说吧,你今日特意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戚长容放下酒杯,朝他拱拱手:“确有一事想求余老出手相助。”
过了一会儿,余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婉拒道:“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你身为太子,权势滔天,若此事连你都做不到,更别说是身为山间野人的我了。”
他人虽身在江湖飘荡,习惯了直来直往,可对于各国朝堂之事也略有耳闻。
朝堂中人,大多工于心计,擅长文字游戏,不声不响的便会给人下了暗套,属于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他们,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身负盛名的长容太子,更是如此。
要不是看在自己曾为这个小崽子所救,加之此时确实悠闲,不必理会江湖之争,朝堂之事也牵扯不到他,他才不会居于此地。
戚长容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余老真的不愿意帮我?”
余老烦躁的抓了抓头,因美食而升起的愉悦感急速褪去:“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至于听了后帮不帮,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闻言,戚长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说之前,帮与不帮还能商讨,说了后,有些事就不是他能决定了的。
“我想让余老所做之事乃大义之举。”戚长容垂眸,从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卷宗,呈于余老眼前。
本漫不经心的余老,在瞧清卷宗上的内容后,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不错眼的盯着上面。
待看完后,他挪开眼睛,定定地瞧着戚长容的面容:“你确定上面所述之事不是你伪造的?”
戚长容嘴角含笑,淡淡的反问:“是与不是,余老心底孔早已有了定论,不是吗?”
简单的一张纸并不能说明什么,让余老如此胆战心惊的,是上面记载的一桩旧事。
一桩大晋不能向外传的隐秘。
“余老以为当初我为何会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救你性命?”
“因为你与君家是旧相识,虽不知你认识的到底是君家哪一位,可君家人既然愿意将象征家族的族徽赠与你,便可说明你与他们关系不浅。”
说话的时候,戚长容嘴角擒着浅浅笑意,眼中波光流转,让人不敢小觑。
听了她的话后,余老下意识摸向腰间陈旧的锦囊,等触及到锦囊里一块硬硬的圆形状物后,他动作一顿。
再抬头时,看见的就是戚长容了然的目光。
见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余老眯了眯眼,阴沉沉的道:“臭小子,你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