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后,先前被吓得后背发冷的中年人立即上前两步,不满的朝立在一旁的县官抱怨道:“此人到底是谁?怎的如此无礼,县官大人您都还未开口,她就擅自帮您做了决定,实在可恶,该罚!”
听了这话,县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凉声道:“本官可没那个胆子以下犯上,你也趁早收了心中不敬的念头,否则待会儿本官就叫衙役将你抓起来押入县衙打板子示众。”
此话一出,不止中年人大吃一惊,就连其余人也开始躁动不安。
见状,送粮官站了出来,目光环视周遭一圈,平静道:“刚才站在你们眼前的便是当今的东宫之主,未来的大晋之主,长容太子殿下。”
百姓们:“……”
霎时,中年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心中顿时生出绝望之感。
他刚刚做了什么?
居然得罪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要是对他心怀记恨,他就别想继续在西境混了。
想到这儿,中年男子心中立即生出一股懊悔,正琢磨着该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歉意,就见那送粮官淡淡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划过,而后朝着众人道:
“就连太子殿下都能屈尊将贵,食用此种食物,难不成你们比太子殿下还矜贵?”
百姓们:“……”
一时间,衙门前只剩下无尽的沉默,竟无一人敢在这时候开口。
就算给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说自己比当今的太子殿下更加尊贵。
除非是不想要小命了。
见他们神态间略有动容,送粮官面色缓和了些许,道:“此次衙门只供应三天的炸蝗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们还是仔细想想,该不该为家中省这三天的粮食吧。”
终于,第一个人开始行动了。
他颤抖着手从旁边拿了个木碗,盛到了衙役面前,眼睁睁的看着衙役将木碗舀满。
随即,在众人殷切关怀的注视下,他拿出了赴断头台的勇气,将嘎嘣脆的蝗虫放进了嘴里一阵咀嚼。
诱人的香气越散越远。
“味道怎么样?”
“这东西能吃吗?会不会苦苦的?”
“你不会被毒的说不出话来了吧?”
一时间,众人蜂拥而上。
在他们的‘关怀’之下,第一个试毒的男子愣愣的睁开眼,不信邪的再吃了一个。
然后……
“说实话,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酥脆酥脆的。”
说完这句话以后,男子的目光快速的在被装满的木盆中晃了一圈,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手中的一整碗,再把碗伸了过去。
“我可以再来一碗吗?想带回家给家里面的人尝尝,你放心,等吃完了以后,这木碗我会送回来的。”
衙役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要还有存货,只要你们想吃,这三天内想吃多少都可以。”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
莫名的,蝗虫的出现让原本抗拒不已的人群慢慢的有了一点的接受能力。
站在暗处的戚长容看见这一幕,不由扬唇会心一笑,淡淡的道:“孤大晋的子民,总归还是稍有可爱之处的。”
……
这一天以后,油炸蝗虫成了西境百姓们饭桌上的一道较为出名的美食。
三天后,衙门不再提供油炸蝗虫。
如此一来,百姓们扼腕而叹息。
那些原本就喜欢在外溜达的人自制了渔网般的布网。
而油炸蝗虫的出现,甚至导致在因为灾难来临而不愿意出门的诸多百姓,开始出门捕捉蝗虫。
或自家食用,或进行售卖。
西镜的有钱人不少,隐约之间,吃蝗虫不仅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反倒成了这里的一种习惯。
送粮官差点感动的热泪盈眶。
对于他而言,这无异于是减轻了肩上压着的担子。
西镜并不贫穷,但也不至于富到流油。
哪怕有存粮,可存粮也都是有数的。
自然要等到最艰难的时候再拿出来,如此一来,方能最大限度的减轻此次灾害的后果。
送粮官激动不已的与戚长容道:“殿下,以此趋势发展,或不需要上京那边再行筹粮支援,西镜便能有惊无险地度过此次灾难。”
这到底才四月份,只要熬过这一两个月,西镜就能重新开始种植重农作物,或许今年较于往年会过得艰难些,但至少能过得去。
见送粮官激动的眼眶微红,戚长容应了一声,轻笑道:“是啊,如此一来,该送到临城那边的粮食,就一粒米都不会少。”
这次蝗灾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临城正在与凉国开战,正是缺乏各种物资之时,倘若朝局再分出一半精力支援西境,那对于临城而言,无异于是一场艰难的斗争。
君琛不能败,晋军也不能败。
是以,解决西境的困局是势在必行的事。
所幸,这里的百姓都很淳朴。
所幸,蝗灾并不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一切,都可被扭转。
五月,直到田野间再也找不到一只蝗虫时,戚长容启程回京。
西镜百姓沿路欢送,显然,看到对于当今东宫太子的崇敬无以言表。
他们看见了一个,愿意在灾难来临时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未来新帝。
侍夏撩起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去。
毫无意外地,在人群之首瞧见了当初冒犯太子殿下的中年男子。
“殿下,您这一离开,某些人可终于能喘口气了。”侍夏幸灾乐祸的捂嘴偷笑。
“‘某些人’指的谁?”正在温书的戚长容头也不抬的问道。
“您不记得了?”侍夏惊讶的眨了眨眼:“就是在您推出蝗虫可食之时,敢当众忤逆您的那个人啊!”
“不记得了。”
戚长容按了按太阳穴,轻飘飘的道:“孤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有心思去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侍夏:“……”
如今她竟然有些可怜那个中年人了。
明明那人为了扭转太子殿下心中对他的印象,这一个月以来对于西境的灾难可谓是出力良多。
一边出钱出力,一边胆战心惊。
可那下居然早就不记得人家了,或者是从来没将人那人记在心里。
实在是非常的可怜。
想到这儿,侍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着马车渐渐往前行,乐不可支的模样使得娇躯微颤。
闻声,戚长容抬眸看了她一眼,眉宇轻轻蹙着,声音平淡而不容拒绝的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无法保持安静,就换上男装出去骑马。”
霎时,侍夏彻底闭上了嘴,安静如鸡。
……
回京的路很安宁,一路上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当马车驶入上京城门时,无论是百姓或是朝中之臣,又明了了一事。
东宫太子又立下大功了。
只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处理了蝗灾,并且使西境没生出任何动·乱,此等成绩必将是令人惊讶的。
当看见戚长容不减往日风度,荣辱不惊的站在金銮殿中时,晋安皇可谓是龙颜大悦,毫无顾忌的大笑出声。
“不愧是太子,做事自有一套章程,若是日后有机会,朕便也去瞧瞧西镜的风土人情,再尝尝据说会令人回味无穷的油炸蝗虫是个什么味道。”
戚长容如是回道:“很平常的味道,也是很不平常的味道。”
说它平常,是因为无论身处何处,只要想吃便能吃到。
说它不平常,是因为它生在灾难时期,来因并不让人愉快。
显然,能站在金銮殿上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他们自然知道晋安皇忽然提起此事,并不是真的想尝尝油炸蝗虫的滋味,而是从侧面肯定了东宫太子的做法,给东宫太子撑腰。
这是称赞,更是认同。
一时间,阿谀奉承的声音传遍了大殿。
戚长容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就如那平静的湖泊,除了时不时断开的一丝丝涟漪之外,便再无任何动静。
面上有光的晋安皇龙颜大悦,手中也不由得阔气了起来:“太子立此功劳,不知想要什么赏赐?”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但赏赐就不必了。”戚长容站在大殿中央,朝上首穿着龙袍的人拱手回禀道:“若父皇实在想赏赐儿臣,就请在君门大捷之日,多赏归来的将士们一杯浊酒。”
听到此话,晋安皇更是满意:“这是自然,待到大捷之日,太子也可站在朕的身旁,亲自敬诸君一杯浊酒,聊表钦佩之意。”
“多谢父皇。”
早朝并未持续多久。
归来后,戚长容第一时间调出了这四个月以来,从临城快马加鞭送回的战报。
一封、两封……
情况从简单到复杂,战局从平缓到激烈。
战报上的字迹很眼熟,是君琛所写,就如当初他亲手所写的,类似于兵法的‘兵计’一般,他写的战报冗长而又精辟,令人不自觉地便为之沉迷。
信报上的每一个字,都让戚长容的血液沸腾不已。
一闭上眼,她仿佛就已站在战场之中,手握惊世宝剑,所向披靡的斩杀面前的一切敌人。
鲜血、嘶吼,宛如世间最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