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伯文伸手按了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是我太迟钝了,时至今日才发现不对劲之处。”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探查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因为当年太子出生之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官员。
别说入朝了,便是在地方,也说不上两句话。
巴托道:“或许是大人想多了。”
话落,不待蒋伯文反驳,他又道:“不过,既然大人心中有怀疑,那就一直查到事清,所以……大人想做什么?”
“我要看东宫太子从出生到近年的,太医院的脉案。”
巴托神情越发凝重:“可太医院,并没有我们的人。”
数十年的经营,看似牢不可破,实则也有许多他们的手伸不进去的地方。
比如太医院。
再比如医圣秦然所在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他们即使知道大晋国医圣秦然的存在,但仍旧没有真的见过。
那位医圣是大晋国戚氏皇族的传说,他们也仅仅是听过名讳罢了。
想当初蒋尤坠马事件后,蒋伯文曾设想过,倘若他亲自想晋安皇求个恩典,晋安皇是否愿意将秦然派出看诊。
可后来他又一想,若真是如此,或许在晋安皇眼中,就与挑衅皇族威严没有区别。
是以,基于心中无法说出口的各种原因,他到底没能开这个口。
秦然,是戚氏皇族秘密之一。
“是啊。”蒋伯文道:“所以很难。”
无论是打通前往太医院的门,还是从太医院中调出东宫太子的脉案。
要知道,东宫太子的脉案,和秦然一样也属于皇室秘密之一。
想从太医院拿到东西……
很不容易。
见蒋伯文陷入沉思,似有些为难,巴托问道:“可,大人应当有办法,不是吗?”
“是。”蒋伯文恍然,不紧不慢的道:“太医院副院使,与我有些交情。”
巴托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太医院的副院使,有调皇室脉案的权利。
但若想不留下痕迹,怎么也做不到。
毕竟对于各国皇室的隐秘,安防程度有多高,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蒋伯文做了决定:“两天后,我会请副院使来府中做客,你去准备些西凤酒,他这人只有酒后好说话。”
“明白。”巴托垂首,轻声应下,已经开始琢磨,什么地方才有西凤酒卖。
……
大致相同的对话在十二公主府响起。
蒋尤坐在轮椅上,手握住扶把向前倾身,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过两天我爹要请太医院副院使吃饭?”
“是,公子。”来人回禀道:“是我亲耳在书房外听见的。”
“那你可知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请太医院的人吃饭?”
来人仔细的想了想:“我只听到了一点点,好像是因为太医院副院使是大人的挚友。”
其他的,他便不知道了。
因为他原本就是去奉茶的,自然不敢在门外多加停留。
蒋尤神色略愣怔。
好像?
他不要好像,他要确定。
只可惜再看家奴茫然的模样,想必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听罢,蒋尤收起心中的惊疑,遗憾的叹道:“那就太可惜了,原本我还想两天后带着公主回府拜访,如今看来,还是要另择时间才行。”
蒋尤正是以此为借口,一直偷偷打听蒋府的事。
家奴不疑有它,道:“等宴请副院使后,大人应当就无事可做了,公子若想回府,随时都行。”
“你可能不知道,”蒋尤无奈摇头:“公主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有安排,恐怕无法与我同归。”
家奴了然,附和着道:“那就只能重新安排时间了。”
蒋尤‘嗯’了一声:“你回去吧,若是父亲有别的安排,你又提前知晓了,劳烦于此再行通禀。”
话落,旁边伺候的人立即识眼色的递了一块赏银。
家奴接过赏银,躬身离去。
待人走后,戚孜环从深色屏风后走出。
之前她一直在这儿,只是身处于屏风后面一声不出,便无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消息可靠吗?”
蒋尤抬起眸看了她一眼:“他没有骗我的必要。”
戚孜环找了个位置坐下,皱眉询问:“是吗,父亲与这位太医院的副院使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蒋尤仔细想了想:“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父亲交友范围甚广,天南地北都有他的至交好友,也许只是普通的聚一聚?”
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父亲邀请副院使会有什么别的理由了。
毕竟,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医院也有令人觊觎的东西。
戚孜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颔首道:“那便罢了,说来也是我们无用,否则定要查个翻天。”
如今的他们没有打草惊蛇的本事。
当初进宫,她也只是在父皇面前委婉的提了提关于蒋伯文与母妃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对东宫之位有所图谋。
至于别的,她什么都没说。
包括当初坠马的意外。
真相只有少数人知晓。
戚孜环捏了捏眉心:“算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总归不管如何,蒋太师都别想将手插入太医院。
蒋尤点头,认同了戚孜环的说法。
如今的他们都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但没想到在不久之后,却因此事而造成了莫大的遗憾。
……
三日后。
东宫太子的脉案记录拓本放在了蒋伯文的书案上。
总共十六年的记录。
巴托在旁边道:“副院使差人带了句话来,这些东西看完后,大人必须要尽快烧掉,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谁都逃不了。”
酒真是个误人的东西。
一天前,巴托亲眼瞧见,大人是怎么在酒后挖坑,再让人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蒋伯文垂眸细看,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半个时辰后,他放下脉案,闭上酸涩的眸子长舒一声。
见状,守在旁边的巴托连忙问道:“大人看出什么来了吗?”
蒋伯文揉了揉眉心,不答反问:“十六年的记录全部在这儿了?”
“是。”巴托道:“据副院使所言,为了弄到这份记录,他废了很大的功夫,还差点被太医院的人发现。”
想将原件带回来是不可能的。
但由副院使亲手抄写的拓本,其真实度也十分可靠。
“什么都没有。”蒋伯文道:“上面的记录很平淡,除了之前几次大病小病以外,所有记录都无外乎是东宫太子身体羸弱,长年以药物滋补,需静养。”
当然,脉案所记录的,与这些年来发生的,相符合。
甚至于中间没有一丝差错。
但就是因为没有差别,所以才更为可疑。
可偏偏,什么也查不出来。
巴托想了想,斟酌着道:“倘若太医院查不出来什么,皇宫中,知道得最多的,除了晋安皇以外,便是东宫太子的生母,琴妃了。”
“你的意思是,要从琴妃身上下手?”
巴托低眉顺眼:“大人心中想必自有决断。”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蒋伯文眼中阴郁一划而过:“但是,你应当也知晓,那琴妃极少出宫,她不出宫,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闻言,巴托回想关于琴妃的各种事迹,道:“按照往年惯例,再过些时日,琴妃就该回夏阳老家祭祖了。”
蒋伯文抬眸看他:“你想在行路途中动手?”
话落,不待巴托回答,蒋伯文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可,如此一来只会打草惊蛇,极有可能会惊扰南下的东宫太子,致使她提前回京。”
“大人是想……”
“按计划行事。”蒋伯文淡道:“不着急,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必急于一时。”
巴托顿了顿,从善如流的应道:“大人说的是。”
急。
怎么不急。
眼看着凉皇的耐心越来越差,他们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却没有足够丰厚的回报。
再这样下去,只怕那便会彻底对他们失望。
蒋伯文再看了巴托一眼,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成大事者,所用之时皆不必计较长短,巴托,我们已经在此处待了二十年,再待几年,也并无不可。”
“大人,有时候属下心里会有些莫名的感觉。”
“什么?”
巴托苦笑一声:“总觉得大人对晋国之人过于仁慈,这些年来,凡是晋安皇交给您的任务,您都完成的尽善尽美,利国利民,壮大晋国,从未有分毫差错。”
“哪怕对于凉国,您也没有如此的耐心。”
蒋伯文略有些哑然:“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为了……”
“属下当然知道大人是为了什么。”巴托打断了他:“您是为了谋得晋安皇的信任。”说到这儿,这道声音内不自觉带了几分黯然:“可您不觉得太过了吗?如今在所有大晋臣民的眼中,您就是国之栋梁,想必那位也对此很是不满,但您从来都没有解释过。”
“我已经用行动证明,我的心,永远属于我的故乡,从来没有改变。”
巴托:“是的,可还不够。”
“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够不够,谁都说不清楚。”蒋伯文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你我都明白,倘若我没有今天的地位,我于那位而言,就是一颗弃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