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秦然既然已和侍春珠胎暗结,他就一定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碰过侍春。
就算自己如今年纪尚小,但皇宫的人都知道,东宫的两个妾室最受太子的宠,几乎日夜不离。
外界传言亲密的不得了,可实际上却是一根毫毛都没有碰过侍春。
如此一来,秦然心里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思及此,戚长容不自觉的摩擦着腕间的檀珠串。
心底的杀意越来越澎湃汹涌,直至最后回归平静。
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杀谁,要杀多少人,才能将此事隐藏下去。
怎么说呢,杀一个人于她而言并不复杂。
可活人总比死人有用,不是吗?
苍凉的夜幕笼罩漆黑的东宫,唯有戚长容歇息的内殿燃了一盏明灯。
内殿中,层层叠叠的床帘后,戚长容微阖着双眼盘腿坐在上面。
她身着一身白色寝衣,任由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腕间的檀珠,动作轻缓而又带着一股不可抵抗的戾气。
夜色渐深,戚长容却没有一点入睡的意思。
独自一人坐在黑夜中,仿佛在等着什么。
清冷的月光被浓郁的云雾遮掩,从窗外透进的月光缓缓消失,伴随着‘吱呀’一声,寝殿大门被从外推开,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从殿门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再然后,殿门又关了回去,只余陌生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靠近。
最后在床榻边止住。
“罪奴侍春,前来向殿下请罪。”
殿中很是安静,静到隔着厚重的帘布,还是连侍春故意放低的呼吸声也能清楚听见。
戚长容掀开眼皮,清清冷冷的看向床榻边。
中间隔着东西,她看不清楚侍春是何表情,只能从她那时不时微颤的双肩判断出,此时的这人很是不安。
是啊,背着主子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她又怎能心安?
戚长容不出声,跪在床榻外的侍春更是不敢多言。
甚至不敢瞧里面的那人是何反应,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自己的小腹,里面有一个悄悄冒出嫩芽的小生命。
“还记得你进东宫的第一天,孤与你说过什么?”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沉默着的戚长容开了口,从她一如既往冷漠的声调中,侍春揣摩不清她的心思,便更惶恐不安了。
她知道,只要太子愿意,皇宫的所有阴私都瞒不过他的双眼。
而这次的自己,完完全全的踩在了她的底线上。
忍住心里突然生出的寒意,侍春匍匐跪在地上,张嘴回道:“殿下曾告诫奴:勿生妄念,勿生妄想,凡所作为,三思后行。”
听到她难掩俱意的回答,戚长容却是有些纳闷:“既然如此,你的妄念妄想,又是从何时不可控的?”
她很不明白。
明明在几个月前,自己曾亲口告诉侍春,待日后事了,皇宫可放她自由。
为何这才短短几个月过去,当时还未生出妄念的侍春却说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戚长容不由得自我反省,是否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侍春与秦然。
“情之所至,欲之所生,当奴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妄念就已生出了,一旦有了妄念,爆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番可称得上情真意切的话,戚长容挑了挑眉头:“所以?”
“奴无话可说,任凭殿下发落惩戒,只求殿下放过医圣,他什么都不知。”
侍春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到临头,却是咬紧牙关想保全秦然。
戚长容一阵静默,片刻后才问:“你有孕的事,他可知?”
“不知。”侍春心下一颤,知晓说谎无用,便如实回答:“事出意外,奴还没来得及告知他。”
原来如此。
戚长容意味不明的勾着唇角。
极致的沉默中,唯有檀珠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
越听,侍春越胆战心惊。
东宫的人都知道,一旦殿下开始把玩檀珠串,就代表她心中有杀意。
察觉内殿气氛越发诡异,侍春咬牙,狠狠的叩头道:“殿下放心,奴定然不会连累东宫的!”
‘嘭’的一声,极致安静的内殿,侍春仿佛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上方莫名其妙的叹息。
她不停的磕着头,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在侍春准备继续哀求磕头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从床帘内伸了出来,准确托住她的下巴,声音不悲不喜。
“瞧瞧,好好的一张脸磕成什么样了。”戚长容仔仔细细的打量她,见她眼底恐惧渐深,平静道:“孤会派人告诉医圣这个好消息的。”
顺着下颌上的力道,侍春不得不抬起头,迫不得已在昏暗的光线里与直视戚长容的双眸。
一个满眼惊惧。
一个晦暗不明。
良久,她好似不明白那人说了什么。
好一会儿后,侍春终于明白了戚长容话中的意思,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要告诉他?”
戚长容松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手,淡淡一笑:“你和他的事,孤虽意外,却也算歪打正着。”
“什么意思?”
“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他送给孤的把柄。”
“换一句话说,若你想安全生下这个孩子,无论你愿不愿意,秦然一定会与东宫绑在一条船上。”
“这是你们的选择。”
从他们越过那条线开始,一切就不受控制了,秦然是医圣,只效忠于当代皇帝,除了掌管他命运的皇帝以外,不必忌惮任何人。
可偏偏秦然犯了个大错,他与侍春踩了皇室的颜面,无论是何缘由,如果侍春有孕的消息传到晋安皇耳中。
并且知晓那个孩子的父亲还是秦然的话,只秽乱后宫这一条罪名,就能让他们双双丧命。
要么轰轰烈烈却毫无意义的死,要么苟且偷生的活。
他们别无他选。
而此时的戚长容有三个选择。
一、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侍春或者孩子,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这样既不会牵连东宫,又不会动摇秦然医圣的位置。
二、将此事如实汇报晋安皇,至于之后该如何处置,全凭晋安皇一人决定。
三、隐瞒秘密,成为同党,握有医圣把柄,使秦然受制东宫。
对于侍春而言,若能自主选择,她定会选择第一个办法。
如此,即使为奴,她也能不负忠义,不负情深,
只可惜,侍春算漏了一点,她的主子,也就是戚长容不可能放着这件事不管。
侍春睁大了眼,猛地向前扑了过去,慌乱之下抓住戚长容的一角衣袖,眸露哀求:“殿下放过他吧,他此一生醉心于医术,从不插手朝堂皇族的争斗,他对东宫而言毫无用处。”
“至于奴,奴自知犯了大错,不求殿下饶恕,但求殿下狠狠处置,只是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在意你腹中的孩子?”戚长容略略挑眉,轻轻的将被侍春攥在手里的袖角扯了出来,语气越发轻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不想试着争取一下?”
侍春瘫坐在地上,手掌无意识的放在小腹的位置,一月的腹部与常人并无不同,可她很清楚,有一个小生命正孕育其中。
再过九月,就会呱呱坠地。
霎时,侍春眼眶通红。
戚长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分明:“下去吧,不要妄想做无畏的挣扎,还不到必死的那一步。”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算侍春不顾念自己,也得顾念腹中无辜的生命。
她没给它是否想要来到这个世上的选择,可她对它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寝殿内又只剩下戚长容一人。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她扯过一旁的寝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翌日晨,戚长容如往常一般按时醒了过来,她扯了扯床头的铃铛,伺候梳洗的人井然有序的开门走了进来。
依次将眠帕,铜盆,玉梳放在漱间。
待做好之后,又一言不发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太子一如既往的不喜人近身伺候。
约莫一刻钟以后,戚长容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在殿外的姬方紧随而上:“殿下,侍夏昭训正在院中候着,可否要召见?”
说来奇怪,殿下一直都很宠爱东宫的两位昭训,按理来说,就算侍夏昭训在未经殿下同意时闯了正殿,也不至于被狠狠处罚。
可今日不知为何,无论他怎样劝说,侍夏昭训坚持在外等候,神色间也颇有忧虑聚集。
“不必。”戚长容朝正殿走去:“她爱等就让她等。”
“……”
闻言,姬方贴墙而走,心中一片哀叹。
看来是那侍夏昭训不知做了什么惹了殿下的厌烦了。
竟然是见也不想见了。
东宫膳食清淡至极,戚长容吃了半饱,再喝了一盅汤。
而后奉皇命出宫。
途径庭院时,侍夏正眼巴巴的等在哪儿,然而戚长容看也未看她一眼,目不斜视的出了东宫,将她彻底的无视了。
姬方不敢多言,垂首跟上,只心里为侍夏默哀了一瞬。
东宫外候着一辆马车,待戚长容上车后,马车从正道驶离皇宫,直直的朝着刑部审堂而去。
戚长容坐在软塌上,闭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