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她在那双瞳眸里看见了许多,可是却没有分毫被背叛的愤懑。
君琛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皇位上的某人,相信了君家数百年来一心效忠的皇帝。
不知为何,戚长容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是对君琛的痛苦感同身受,也是因为堆积在心底的仇恨所致。
他们都是,在最信任的人手上吃了最大的亏。
“成王。”戚长容垂眸,平静的述说道:“她说,是成王。”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戚钟秀。
周世仁极是聪明,可当听到‘成王’两字,再聪明的脑袋都卡了壳,他挺直的脊背忽然塌陷,像是失去所有力气,喃喃自语:“成王?怎么会是他呢?”
下一秒,不知周世仁想到了什么,他忽而抬头,紧张的看向君琛:“将军……”
沉寂在回忆中的君琛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他有与周世仁一模一样的疑惑。
怎么会是成王呢?
怎么真的会是他呢?
怎么会是那个曾在他幼时教他武术,将他单手拎起来在空中转圈,胸腔中会震出爽朗笑声的男人?
君琛顾不得难过,他只是想不明白,毕竟从他有记忆开始,成王就已是君家的挚友,亲的宛如一脉相出。
数年来,他谁都怀疑过,唯独从来没有怀疑与君家最亲的人。
君琛定定的看着戚长容,面无表情。
她的眼神,使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笑话,他查遍天下,想把陷害君门的蛀虫抓出,可末了事实却告诉他,他找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找到,就是因为他将目光放的太远,从而忘了注意身边的人。
戚长容担忧的唤了一声:“将军?”
后者猛然回神,朝她惨然一笑,仰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低声道:“殿下请继续说。”
“孤查过了,蒲亭是成王的旧人,他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周世仁失了淡定,闻言急声道:“那还等什么,待我将他捆来细细审问!”
君家最不怕的就是硬骨头,等十八般酷刑一上,就算蒲亭的嘴巴再硬,他也能撬出些东西来。
说着,周世仁就想实施行动,可还未等他起身,戚长容已冷声地打断了他:“你疯了吗?绑架朝廷命官,你知道是杀头的大罪吗?!”
此一去,不说能不能见到蒲亭的面,就算能,恐怕不等他近蒲亭的身,就已被禁卫军抓起来了。
周世仁颓然落座:“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明知罪魁祸首是谁,却什么都不做吧?”
戚长容看了看君琛,忽而冷冷一笑:“仅凭长公主一人之言……你们就能定成王的罪吗?真相还未查出,谁都不知道事实到底如何。”
她并不是要为成王开脱,只是不忍心看君琛那么颓败的模样。
对于他而言,最信任的人害了全家人,这可能会成为他一生的痛苦。
周世仁还待再说,君琛却摇了摇头,两颊的肌肉紧绷,仍是没有开口。
他在等,既然戚长容来了君府,就说明她心底早已有了计较。
而今他所能做的,就是听听她的意见。
“下一步,孤打算将蒲亭入狱,等他卸了乌纱帽,再想审问他就轻而易举。”
君琛看了他一眼,语气森冷:“想拿掉一位二品大员的乌纱帽,何其艰难?”
这样等下去,还不知会等到何年何月。
“与旁人而言,许是难了些,可对于孤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戚长容毫不在意地回视着他的目光:“将军答应与孤交易,不就是相信孤的能力吗?”
“就算你是太子,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可你也不能毫发无损的将一位二品大员拉下马,你如果做了,皇帝定然会对你起疑心,到了那时还谈什么查清真相?”
“将军说的不错。”戚长容了叹一声:“十年前的事就算不是孤的父皇主使,他定然也早已知晓真相,而他既然选择将真相掩盖,就不会容忍谁再将旧事翻出,如若让他知晓孤试图给戚氏皇族抹黑,就算孤是太子,他也定不会轻饶。”
“是。”君琛毫不放松的逼问她:“所以,太子打算公然与皇上对抗吗?”
戚长容坦然摇头:“当然不。”
“那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是长公主先找到孤的,那么当然要让长公主打头阵,届时就算父皇察觉不对,也牵扯不到孤的头上。”
“太子殿下打算让长公主当你的挡箭牌?”君琛抿唇,讥讽一笑:“再怎么说长公主都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能行吗?”
戚长容并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仍是态度平和的轻声说道:“长公主没有将军想象的那般柔弱。”
一个能将杨一殊玩弄在掌心的‘弱女子’,她委实不敢苟同。
君琛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眸中的复杂几乎要将她吞没。
无论陷害君门的人是成王亦或者皇帝,皇室都将成为他的仇人才对。
然而现在,他居然与君门的仇人坐在一块。
这世道何尝对谁心软过?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又发展到剑拔弩张,周世仁急得一头雾水。
他们一人满心怨怼无处发泄,一人神态自若像团棉花。打之不痛,骂之也无用。
君琛一手撑着头,突然笑出了声:“长公主一介女身,远离朝堂,你要她怎么扳倒蒲亭?”
戚长容的目光看向君琛,低声道:“她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君琛浑身一震,蓦地停住笑声:“你的意思是?”
“杨一殊欠了长公主的人情,加之他今日受罚,面子大损元气大伤,想必很愿意帮长公主这个忙。”
戚长容话说得委婉,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君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面上的怒意一顿,瞬间明了杨一殊受罚的原因。
什么人情,分明是把柄!
杨一殊有把柄在长公主的手上,所以就算他不愿意,也不得不帮这个忙。
“长公主是殿下的亲姑姑,殿下竟然连她也算计?”君琛道不出心中喜悲,他只是心底略感悲哀。
兄弟之义,长辈之情,这些东西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戚长容静默了片刻,定定的回望君琛的眼神,认真的解释道:“不是孤,这件事与孤毫无关系,是长公主自己的选择。”
她不在意别人的误解,可君琛不行。
他们二人日后会成为大晋最坚实的壁垒,所以不能有丝毫的怀疑误会。
唯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对方,才有可能成为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戚长容向来敢作敢当,至少在他面前从未说过假话。
她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
可君琛还是不明白,愣愣的问道:“长公主为何要卷进这等漩涡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长公主也不例外。”戚长容凝视君琛的眼眸:“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是在为自己的所想而努力,所以,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对。”
戚钟秀的丈夫姚钊,死在阴谋诡计里,死后找不到尸身,不能入土为安,是她一生的悲痛。
正因为了解这点,所以当戚长容意识到戚钟秀在算计她时,心底才没有生出恼怒。
面对这般可怜人,她愿意心存几分怜悯。
可她的善心有限,也,仅止于此。
此时的君琛脑袋已乱成一团浆糊,愤怒,不解,失望混杂其中,已然体会不到戚长容话中的深意。
好在周世仁还是清醒的,作为君门的智囊之一,他敏感的察觉到了戚长容的另一层意思。
“殿下特意跑来一趟,只是为了和我们说这些吗?”周世仁目光闪动,胡姨都打量了她半晌。
“不是,若只是想说这些,孤大可派人来通传一声。”
“那殿下是为了什么?”
“为了借力。”戚长容淡淡一笑道:“孤身处皇宫,手上能用的人大多都受父皇的牵制,是以,若想查清真相,只能借君家之力。”
她成功策反的暗卫并不多,他们就算效忠于她,心底肯定更偏向于晋安皇。
是以,除了罗一隐约知道她在查什么以外,其余的暗卫队则是一点都不知道。
她不敢冒险。
周世仁对此表示理解,顿也不顿的问道:“殿下想让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戚长容羽眉舒展:“当杨一殊发难,暗中查蒲亭的贪污受贿的证据时,君门可提前将证据找出摆在他眼前,助他一臂之力。”
周世仁有些为难:“倘若蒲亭身家清白,两袖清风,从无贪污受贿的经历,那又该如何?”
戚长容眼神泛着冷意,无尽的杀意隐藏在话语中:“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他不贪污受贿,就想办法让他贪污受贿。”
周世仁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倒抽一口凉气道:“你这是陷害忠良!”
戚长容一声轻笑,颇为玩味的道:“忠良?那可未必,孤只是做个假设罢了,君门只管去查,定会查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听她这话,好像她已经查到了许多东西,只是不想拿出来,又或者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拿出来罢了。
周世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知戚长容所说不假,可偏偏君家的当家人不愿意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