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戚长容摇头失笑:“九妹夫不必紧张,真的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孤不好出面,便只能委托你去办了。”
“殿下请言。”言青倒也没多问。
“近日民间有一人因为放印子钱而入狱,想必很快就要审理。”戚长容没多说,只明白道:“孤要保住他的命。”
言青想了想:“那人是谁?”
“谢家大郎谢翔。”
从未听闻过的人名,陌生至极。
言青犹豫半响,终是问道:“那人是殿下的谁?”
戚长容轻笑出声:“倒也不是孤的谁,只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不过,这桩交易能不能做成还未可知,三日后,若有人持孤的玉扳指到九公主府寻九妹夫,还请九妹夫助她一助。”
既然只用保住那人一条命,不用承诺其余什么,言青自然愿意帮忙。
反正放印子钱的后果也有轻重之分,到时候酌情减刑即可。
既不负太子所托,又不会令恶人逍遥法外。
在竹亭躲避半日,赵府宴会到了尾声,府中客人慢慢散去,戚长容也悄无声息的借着马车离开,独留身后赵月秋碎了一地的芳心。
君琛留在后面处理残局,见赵月秋失落的模样,不留情面的冷声道:“早早收心,我刚刚问过殿下,他对你无心,亦不会娶你。”
赵月秋抬眼看他,面上掩不住诧异:“怎会?娶我于东宫而言有利无害,殿下就算对我无心,审时度势后,应当也不会拒绝才是。”
君琛顿住。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赵月秋明白,东宫就是一疯子,疯起来连自己都伤。
面对这样的人,她无法驾驭。
更何况东宫是大晋唯一的储君,心智过人不说,手段也层出不穷,她完全可以不用利用婚姻。
经过今日一问,东宫确实对表妹没有心思,表妹的一腔孤勇,注定要付诸一空。
“但她就是拒绝了。”
此话一出,赵月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满心的疑问不知向谁诉。
幸好戚长容早早落跑,否则以她的性子,拼上名声,说什么也要问个明白。
所谓三日之期,并不是随口一说。
三日过后,正是谢翔一案终审,过了那一日,就算戚长容出手,也无法改变结果。
这是她给马正理的限期,为了给他施加压力,她甚至还撺掇着一心想施救兄长的谢梦。
可见效果显著。
谢翔案终审前一晚,又是雷霆风雨的一日。
木宅老翁连夜将马正理求见的消息传入东宫,此时的宫门已经落锁,重重守卫之下,出宫颇要废上一番功夫。
戚长容得到消息时正在宽衣,准备入眠。
听闻侍夏的话后,她并未多想,立即穿戴整齐,当机立断道:“出宫。”
即便明知天亮后会迎来晋安皇质问,甚至会令许多人将目光放在五巷子口里,她也仍旧选择冒险行事。
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
整个五巷子口陷入沉沉黑夜,唯有木宅一片灯火通明。
马正理穿着一袭白色囚衣,斑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被问罪的那一夜。
车轱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辆极大的马车自远处行驶而来,骏马很是安静,像是得知主人心意,未曾发出一声嘶鸣。
木宅门前的枯木早已丧失生机,马正理站在枯木前,犹如一只落单的罪鬼,眉眼间皆是落寞。
车辆在木宅门前停下,戚长容从宽大的车厢中走出,侍夏恭敬的先行跳下,扶着她脚踩小蹬走下。
马正理撩开衣袍,当即跪下:“罪臣马正理,见过太子殿下。”
见他着装,戚长容淡声问道:“马大人这是何意?”
仅仅几天的时间,马正理脸上似又多了几道沟壑:“既是回忆罪行,就该身穿囚衣,以慰君门在天英魂。”
听着他的话,戚长容认真点头,而后一行人入了木宅密室。
这是马正理头一次踏足此地,里面摆放了许多卷宗,其中还有戚长容亲笔书写的各种记录。
他翻开一看,全都是关于君门的。
可想而知,为了查清这件事情,戚长容废了多少心血。
待戚长容坐下,马正理则恭恭敬敬的跪在她的脚下,不做任何挣扎,缓缓道来:
“十年前,罪臣是负责君门后续粮草的粮草押运官,十万大军的储备之粮都需经过我手。大战前半月,君门曾连续上诉几道‘急求令’,一是为粮草,二是为援军。”
侍夏奉上一杯热茶,戚长容却不急着入口,心思全然放在马正理身上,听他这样说,她便问道:“有史以来,凡是有重大战事,都该粮草先行,并且另行储备,为何那一次,粮草竟然落在大军后面,耽搁了近乎整整一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君门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承受无粮之战,一月时间,足以拖垮十万大军。
那个时候,马正理和粮草又在哪里?
听闻她的质问,自松口的那一刻,马正理便知道他再无后退的余地。
这是一场交易,他要救谢家人,就必须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罪臣护送粮草按时从上京出发,因粮草数目过大,便先行分散一部分由援军带走,途中曾遇天降大水,途中多有耽搁,虽是如此,罪臣也奋力前行,满打满算,也只迟了九日光景。”
戚长容眸光一凝,眉头深锁,反问道:“九日?”
这就奇怪了,所有卷宗的记录都说君门一战粮草迟了整整一月时间。
说到这里,马正理难掩激动:“只迟九日,按理来说,援军速度比粮草速度更快,他们所带粮草数目并不小,虽不能长久支撑,只撑九日却无问题。”
“可当我带着十万大军的粮草进入凉州临城时,大战结束,城门已破,君门几乎全军覆没,只余援军留守城内清理战场。”
马正理脸上淌下两行清泪,似是重新见到了那日尸横遍野的场面。
戚长容缄默不语,上辈子她就是死在国破之时
他掩面而泣,叹了一声:“再之后,罪臣来不及诉状回京,就被援军控制,软禁在其中一处宅院,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再过不久,等罪臣终于能重见天日时,迎接罪臣的就是陛下亲自颁布的捕捉令。”
自那以后,他的罪名就此定下,百姓们的唾沫口水几乎将他淹没。
听到这些无人可知的事实,戚长容想的更多了些:“马大人,你可知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迟了九日。
那问题就出在那九日,只要弄清楚那九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疑惑便能迎刃而解。
马正理却是摇头,脸上泪痕犹在,情绪却平稳了许多:“罪臣不知。”
天降横祸,九日延误实在情理之中,可援军带着粮食,令君门再坚持九天绝无问题。
被软禁之后就是问罪,直到被下至大理寺三司会审,他才知道延误九日变成了延误一月。
他无处诉冤,被迫接收会审。
“陛下曾夜至牢狱与罪臣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让罪臣认罪伏法,陛下之命,罪臣无法违抗,只得照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除了他以外,还有护送粮草的所有人,凡是不满妄图申冤的,最后都一一死去。
所幸最后马家只是被抄,自己被贬千里之外不得自由,但还是保住了一条小命,一家老小虽受尽委屈,被百姓唾骂,可变换身份后日子过的也不算太差。
戚长容明白过来,喃喃道:“你有错,但并不是导致君门被灭的罪魁祸首,而父皇竟然插手……”
君门势大,深得民心,父皇忌惮君家,但却绝不会使阴谋手段谋害整个君家,他应当明白君家对大晋的意义。
是以,除非那罪魁祸首与皇室有牵连,而父皇最在意皇室颜面,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成为千古罪!
戚长容恍然大悟,清楚症结所在,连忙又问:“带领援军前去支援的是谁?”
“曾经的成王,陛下的亲弟。”
说起这位成王,其实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他足智多谋,保护疆土,是唯一可与君门并肩的人物,听说更是与君琛的父亲是知交好友。
如果派去支援的人是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又怎会让君门遭此大劫?
戚长容神色冷凝,吩咐人将马正理带了出去。
出去之前,马正理好似瞬间老了十岁,颓然提醒他道:“殿下,罪臣奉劝殿下一句,不要再查了。罪臣虽不知道那九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事牵连甚深,凭陛下的性子,一旦知晓,绝不容您继续查下去。”
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成王也在多年前暴病而亡,再查下去,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反倒会徒增陛下猜忌。
听着这话,戚长容舒了口气,却淡淡的摇了摇头,就算是皇室理亏心狠,她也不会隐瞒退避:“孤行事,必将有始有终。”
马正理无话可说,不再多劝。
戚长容从密室出来,站在院中回廊。
马翠宛然行礼,轻声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