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不像好人。”
燕亦衡大惊:“没想到我竟然能在长容太子口中得到这样高的评价。”
“可三王爷就是个好人。”
燕亦衡情绪低落:“……是我想岔了,长容太子原是在骂我。”
骂他,他挺高兴。
夸他,反而情绪低落。
片刻后,燕亦衡似乎叹了一声,他从榻上走下来坐到戚长容对面:“别说我了,先说说戚兄你。”
戚兄,转换称呼的速度很快。
然而戚长容并不介意,她淡道:“孤有什么可说的?”
“可说的多了去了。”燕亦衡单手撑着下巴,玩儿味的笑着:“来成安的第一天,戚兄就得罪了近半世族,不知日后打算怎么办?”
“凉拌。”戚长容声音很凉,让人听到的瞬间就忍不住心生凉意。
然燕亦衡恍若未觉,似挑衅似的眨了眨眼:“为了本王一人,得罪勋贵千千万万人,真是令人感动。”
“倘若最后证明三王爷不值得孤如此对待,许是三王爷就顾不得感动了。”
燕亦衡面色一僵:“戚兄是在威胁我?”
“有何不可?”
“这般之举,怕是会损耗我们之间的情谊啊。”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利益使然?”
燕亦衡无话可说。
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就像是冗长繁杂的梦境。
唯有眼前人的狂妄,才是真实。
她的这份有底气的狂妄,正是这么多年来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仿佛时间所有人都会站在她身边似的。
良久,戚长容轻笑一声,无畏道:“孤都不怕所谓的后果,三王爷怕什么?况且,传言中的三王爷一向无所畏惧,连面对最利的辱骂都能无动于衷,何必要担心所谓勋贵的报复?”
“勋贵们,有杀人不见血的流言可怕吗?”
燕亦衡是燕皇的三子。
除了他的桃色传闻以外,戚长容从未听过关于他的任何事。
在上辈子她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一个叫燕亦衡的人。
不是他不存在,而是他早在燕国的夺嫡中丧了命。
死人,是不需要被记住的。
而现在,她有些好奇,对皇位没有兴趣的燕亦衡,到底是怎么死在夺嫡的争斗中的。
燕亦衡轻笑一声,戚长容比他想象中的更为狂妄。
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燕国只手遮天的勋贵在她眼里堪比蝼蚁。
似乎只要她轻轻一抬脚,再缓缓落下,就能将碍眼的东西全部碾死。
“罢了,你既要疯,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燕亦衡从来都不怕死。
他是皇家的王爷,哪怕再怎么不得宠,可看在燕国先皇的面上,他的地位就无人可撼动。
别说在皇族鼻息下求生的勋贵,即便燕皇对燕亦衡的容忍度彻底变为零,在动他之前,燕皇都要三思而后行。
总归,不能落得个逼死亲儿子的名声。
“今日的那些人,分别是谁的?”
回想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戚长容忽而觉得疑点颇多。
比如,在灌燕亦衡酒的时候,有个人勉强喝了三杯,随后摇摇晃晃的倒在角落人事不知。
若说醉酒,可吃了侍夏亲自调配的解救丸后,那人还是没醒。
与其说是醉了,不如说是睡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安睡……
她有合理的理由怀疑,那人是燕亦衡的人。
就算不是他的人,至少也与他相熟,并且关系不错。
燕亦衡定定的看了戚长容两眼,然后慢悠悠的伸手,指尖点了些许茶水,缓缓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姓氏。
金。
“这是我的人。”
燕亦衡指尖轻点桌面,语气平静:“这些年来,我从未参与党政,他们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我母妃的缘故。”
“金家老夫人,是我母妃的舅母。”
“算起来,我应唤她一声舅祖母。”
因金家而掀起波澜的心境再次回归平静。
戚长容心底的惊讶在燕亦衡的解释中渐渐消失。
随后,她点了点头,眼睁睁的看着桌面留下的痕迹消散于空气中,并未横加阻拦。
她笑道:“孤就说,金家好歹也是成安的大族,有百年美名,怎可能将满族荣辱交付于名声恶劣的王爷身上,原来中间还有这层缘由。”
想来,当初三王爷母妃还在世时,与金家的关系很是不错,说不定中间还曾特意拜托过什么。
其中深厚情谊,不必多言。
这才使得在那人逝去的十几年后,金家还心甘情愿的追随庇护着一坨‘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跟着你这么一位主子,却是让百年世家蒙尘了。”戚长容摇头叹息。
她原以为燕亦衡的处境很是艰难,否则也不至于在夺嫡之战中凄惨死去。
可现在看来,燕亦衡身后有金家,金家势大,只要运作得当,即便不能坐上皇位,但想安稳离开,谋得一片封地远走高飞却不是难事。。
然……燕亦衡败的惨烈。
“我的沉默……也是他们所愿。”燕亦衡抬头望着房檐,神色含有一丝悲意,许久未动:“再沉寂个几十年,金家就能安稳离开成安了。”
“……离开?”戚长容顿住。
“是啊,世族间的平衡哪是那么容易维持的,再待下去,有益无害。”燕亦衡语气温吞,丝毫不觉得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有多可惜。
如果他不是流着皇室血脉,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被彻底绑在成安,他也宁愿做个民间的富贵闲人。
不问政事,也不必整日与人周旋,更不用担心哪一天闭上眼后就再也无法醒来。
可惜了……
他走不了,就只能盼望金家能走。
一大家族,数百余人。
最好一个都不要少。
戚长容明白燕亦衡的意思,斟酌的道:“你是在告诫孤,最好不要牵连金家?”
燕亦衡并不否认,只道:“金家现在就是一潭死水,再掀波澜也无用。”
既是死水,即使突然翻滚起来,也会很快归于平静。
“不动金家,也无不可。”戚长容似笑非笑,淡声嘲讽道:“不过,不动用三王爷的人,孤要如何杀人?难不成三王爷是觉得,孤能用手直接勒死燕政……”
燕亦衡道:“三王爷府的一切,随君。”
他定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意思是,只要不动金家,王府一切都由戚长容安排
毕竟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除了想要燕政的命以外,他唯一需要考量的,便是怎么将金家完完全全的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将金家与他的联系向戚长容坦白,是因为燕亦衡心知肚明,这件事本就瞒不了多久。
只要戚长容有心想查,什么都能查到。
要知道,有些事情就算过得再久远,也总有一两个人能记住。
与其最后让人跑到面前质问自己,还不如从一开始便干脆坦白。
“这倒是个不错的交易。”戚长容笑着说道。
用燕亦衡的势力当他想杀的人,再合适不过。
桌上的字迹已全然干去,戚长容再道:“三王爷费尽心思将孤带来了这儿,总不会是只想说这一件事吧?”
“戚兄睿智。”
特意将她带来这儿,安排了这麽好的一出戏,不止骂了自己,还把她带到了坑里。
她只是让人灌了他一场酒,实在是太善良了。
燕亦衡并不否认自己的居心叵测,笑道:“戚兄是否还记得今日叫嚣的最厉害的那人?”
“那是谁?”戚长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见状,燕亦衡便知道她是记得了。
毕竟那人的嘴脸,就连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也恶心至极。
“他名唤马泽旻。”燕亦衡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是……大皇兄手下的一条狗。”
“所以?”戚长容挑了挑,好似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能否彻底将马家倾覆,断他们的狗腿,就看戚兄的手段高不高明了。”燕亦衡直接说出目的。
“断燕政之爪牙,令其日夜不安……”戚长容若有所思,随即粲然一笑:“看来三王爷对燕政的恨意,深刻入骨啊。”
燕亦衡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恨吗?
恨的。
这些年来,他所有的隐忍,都在这一刻宣布结束。
不知为何,彻底看穿对方的两人忽然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与此事相关的家族们纷纷带着‘赎银’,来酒楼将自家醉的不省人事的主子迎回府中。
在客房干坐了半个时辰的燕亦衡也随之‘酒醒’,摇摇晃晃的上了招摇的金色马车,在路人的注目礼下,缓缓的向兰心湖驶去。
在客房中从头听到尾的侍夏握紧了粉拳,又气愤又茫然的问:“燕亦衡如此算计殿下,殿下难道就不生气?”
闻言,戚长容俯首揉了揉侍夏的脑袋,语气一如既往的悠闲淡然:“有什么好生气的?孤早已与你说过,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又如何?”侍夏有些偏执的道:“他不该将主意打到您的身上。”
今日的一切全都是燕亦衡主导的,可后来这人竟然还有脸问殿下得罪了半数成安勋贵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一切都拜他所赐啊!
戚长容叹了一声,目光柔和:“他要是不将主意放在孤身上,孤反而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