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可如今,掌上明珠造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且因其愚蠢与嫉妒让他最爱之人因此逝去,他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既是相见两难,倒不如不见。
赵月秋深深吸了口气,意图说服于她:“表哥既说与公主是君臣,那如今君有令,臣岂可不从?”
“我效忠的是先皇,从来都不是她。”
君琛毫不犹豫:“便当我是不尊君令吧。”
赵月秋无奈:“表哥……”
“勿要再劝,此一生,我与她不复相见。”
说罢,君琛拂袖离去,面容隐含怒意,
皎洁的月光隐于树梢后的云雾之间,银白的月光透过云层撒落于世间,若隐若现的喧闹早已远去。
入夜之后,赵月秋居于将军府,坐在庭院之中,望着天边遥不可及的明月,陷入沉思中久久失神。
今日表哥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不见就不见得,竟然还说出了此生不复相见的话。
这得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浓浓的疑云遮挡在眼前,隐藏了其中的真相,不等赵月秋想明白,院门便从外被推开。
随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恰是君远峥笑嘻嘻的走近,很是自然的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
见状,赵月秋瞥了他一眼:“你越发的没规矩了。”
闻言,君远峥吊儿郎当的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在自家人面前,要什么规矩?姑姑自小看着我长大,我是个什么性子,只怕没人比姑姑更清楚了。”
“都到娶妻的年纪了,总该稳重些。”
“姑姑放心,娶妻还早着呢。”君远峥从不愿被拘束,说的逍遥自在:“如今母丧,该守孝三年,待三年后,我便是二十有二,哪家的姑娘愿意为我耽搁三年?”
“三年后,你也才二十有二,在偌大的上京也是年轻有为之辈中的佼佼者,多的是姑娘愿意成为君门主母。”
“话虽如此,可不是侄儿我自夸,上京的名门贵女不少,可配得上我的……”
君远峥看着赵月秋,歪头一笑,说的极为猖狂:“至今未有。”
“顽皮。”赵月秋斜睨着他,毫不客气:“这话要是被他人晓得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你淹了。”
说罢,赵月秋难掩怅然。
闻言,君远峥踌躇半响,见赵月秋眉间有几分挥不去的忧愁,抿唇问道:“姑姑失败了?”
“嗯。”赵月秋无奈摇头:“你的父亲,油盐不进,我一说福安长公主想见他,他便翻脸离去了。”
君远峥眼中光芒不定:“公主要见父亲?”
“是。”赵月秋抬眸瞧他:“远峥可知这是为何?”
“不知。”君远峥摇了摇头,神态间毫无异常:“姑姑难道知晓?”
赵月秋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烦苦不已。”
“姑姑可曾问过父亲了?”
“就你那个榆木般的父亲,能与我说实话才怪。”赵月秋打趣道。
“那公主呢?”君远峥再问。
“公主?公主什么也未说明。”赵月秋如是说道。
顿时,君远峥不知该作何想法。
一个父亲,一个女儿,却父不似父,女不似女。
赵月秋并未发觉君远峥的不对劲,只是很遗憾的摇了摇头,却不在这件事情上过于纠结:“罢了,总归你父亲那般固执,所思所想皆不由旁人所改,我也不再勉强,明日再回皇陵,只不过,却是要让福安长公主失望了。”
君远峥很快意识到赵月秋的用词,诧异而问:“回?”
“是。”赵月秋低低一笑:“我倒是觉得,皇陵是个极好的养老之地,我若是上奏陛下,自愿请去与福安长公主长久作伴,想必陛下不会拒绝。”
“姑姑这是何必?皇陵清寂,怎能久呆?”君远峥极不赞成,忍不住道:“若姑姑愿意,自有远峥给姑姑养老。”
赵月秋但笑不语。
见她如此,君远峥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抿唇而道:“姑姑与父亲一样,皆是固执之人。”
“总归固执,是老赵家的一脉相承。”
离去之前,君远峥终是没能忍住,出言唤停赵月秋上马的脚步:“姑姑见到了福安长公主,记得替我转告公主殿下,就说陛下很想她这个姐姐,愿其一切安好。”
赵月秋颔首,不再多言。
马车驶离巷子,远远的消失在君远峥的视线范围内。
是夜,明月高挂,星点稀疏。
君远峥坐于书案中,凝视面前的书册。
极厚的一本,却始终让他拿不定主意。
‘吱噔’一声,身后收纳藏书的柜子突然从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足够容纳一人出入的暗道。
君远峥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不久后,乔装过后的戚泽禹从通道的尽头走出,他身上披着一间黑色斗篷,微垂首,待出来后,随手扭动书柜中的暗饰,通道复又关上。
这时,才掀开斗篷黑帽,看着面前静坐不言的君远峥,淡然道:“你今日,似乎沉默了许多。”
“姑姑回来过了,又离开了。”
“福安长公主,知错了。”
短短两句话,便让戚泽禹知晓这两日没发生了什么。
闻言,戚泽禹行至书案旁,将桌上的书册拿了起来,漫不经心的翻阅:“将一品夫人送至皇陵,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委屈姑姑了。”君远峥抬手扶额,面容微复杂:“被君府与皇室所牵扯,姑姑却什么都不知晓。”
“这是一品夫人所愿。”
“福安长公主,是否有出皇陵的可能?”
“远峥。”戚泽禹唤了他一声,神色郑重:“你应当知晓,父皇下的令,即便我是大晋帝王,也无法更改,更何况,父皇的半支‘罗’队皆于皇陵坚守,那是父皇的意志,皇姐终其一生,都决无可能离开。”
说到这儿,兄弟二人皆沉默不言。
父皇的强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而他们也不愿意违背父皇的命令与意志,哪怕,戚安宛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嫡姐。
片刻后,戚泽禹手中的书册已翻了两页,眸光从书的目录处一晃而过:“父皇说的是以野史之名流传民间,你怎么写了本杂书?”
“野史,自不能缺,可若是想让人更容易接手,话本之名更方便。”
戚泽禹挑眉:“你的意思?”
“先以佚名印书成册,而后再将编撰的‘野史’投入民间,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的效果?”
戚泽禹随意翻了几页,而后放下册子,客观品评:“写的,倒是挺接近事实。”
“当然,有父亲亲口叙述,自不能相差太多,只不过……”
戚泽禹追问:“只不过什么?”
见他恍若不明,君远峥看向他,破有种幸灾乐祸之感,挑眉笑问:“此书现世,朝堂必定动荡,或可牵涉国本,你可做好了准备?”
“这是父皇给我出的第一个难题。”
戚泽禹坦然自若,并不畏惧:“我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父皇便也不会将整个天下交于我手了。”
“听起来,你似乎胸有成竹?”
“退一万步而言,我若不成,这不是还有你在?”
戚泽禹笑意不减:“你在,我便无由忧心。”
“说的也是。”君远峥从袖中拿出泣血刀刃,抬手轻抚:“当初母亲将这把刀交给我,其意就在,你剑指何处,我便杀向何处。”
“偌大河山,你我共守。”
……
皇陵之中,赵月秋披星戴月而来。
屋中火烛未熄。
戚安宛抬眸看去,赵月秋道:“很抱歉。”
“什么?”
赵月秋不愿说谎,直言相告:“你要见的人,不愿前来。”
戚安宛垂眸,黯然而道:“多谢赵夫人,我早知如此,劳烦夫人大老远的跑一趟了。”
赵月秋入屋落座:“我去是,他染了风寒,正在府中静养。”
“病情可重?”
“看似不重。”
“那就好。”戚安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担忧渐渐散去,掩饰性的喝了一口清水:“君老将军乃是国之栋梁,自不能有事。”
赵月秋审视于她,淡声发问:“公主很担忧君将军?”
听闻此话,戚安宛立即意识到这人是在套她的话,于她对视一眼,轻笑着感慨道:“夫人与我母亲很像,可夫人也当知晓,慧极必伤。”
“不能说?”
戚安宛摇了摇头。
若是能说,早在许久之前,就说了。
赵月秋并不为难她:“不能说,就不说。”
外间月色依旧。
隐约之间,戚安宛恍若听见有人搬动重物的声音。
犹豫片刻,她起身出门一观。
这一看,她身形微止。
“夫人这是做什么?”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我日后既然要在皇陵久住,总归要住的舒坦。”
戚安宛诧异不已:“长住?”
“正是。”赵月秋笑的慈和,这时候倒是有了几分长辈的风范。
“这地方你住不得。”戚安宛皱了皱眉头。
“你都住得,我如何住不得?”赵月秋不为所动。
“我是父皇亲封的福安长公主!”戚安宛瞪了她一眼:“你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