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砍断双臂,东宫却依旧是东宫,除非她想让他们知道,否则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
想让陈一轩探听东宫的消息,不得不说,陈三思确实是异想天开了。
戚长容放下茶杯,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而后道:“三皇子的问题,孤已经回答了,如今该轮到三皇子回答孤的问题了。”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晋国。”陈三思喝杯水润了润嗓子,故作叹息道:“要不是因为在陈国待不下去了,你以为本皇子想淌浑水?”
说罢,陈三思的眼神微沉。
这些年来,他在陈国的际遇并不好,要不是因为自己坐定了纨绔之名,令人人生厌,大大降低了几位皇兄对他的注意,只怕他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只是这一次国内闹的实在太厉害,即便自己千方百计的想避开,可他本就是漩涡中的人,再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哦?原来三皇子是被逼无奈啊。”戚长容说的意味深长,不知到底信没信他的说辞。
“也不能这样说,对我而言,远避晋国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陈三思耸了耸肩,故作轻松,仿佛在安慰自己。
在陈国,他除了拥有陈皇的偏爱以外,朝中没有丁点的势力。
一旦几位皇兄孤注一掷的要向他出手,即便是父皇也不一定能护住。
戚长容耐心耗尽,眸光冷意泛滥:“三皇子不如明说,孤现在没有心思与你打哑谜。”
对于不在意的人,她从来都耐心不足。
“来晋国非我所愿,但我不得不来。”知道无法继续糊弄下去,陈三思倒也说的干脆:“我来晋国有两个原因,一是家里闹腾的太厉害,老头子自身难保也保不了自己,二是……
说到这儿,陈三思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开口继续说道:“二是,凉国与燕国动作越发频繁,边境战乱频起,为显陈国与晋国友好往来,老头子就把我送了过来。”
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但戚长容心里很清楚,一旦涉及到四国,再简单的原因都会被复杂化。
如今的陈三思,看似是被家中几位争夺皇位的皇子逼出陈国的,可实际上,他却是因为燕国的动静而不得不来。
听了这番缘由之后,戚长容陷入沉思之中。
半响后,她眯了眯眼,琥珀色的瞳眸令人不敢直视,随意道:“不过是送一送年礼,又能代表什么……”
总归,陈三思是要回到陈国的。
话还未说完,戚长容好似终于想通了某个关节,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从容温和的瞧了陈三思半响。
面对此番情景,陈三思不知她是真的淡定,还是装的淡定。
可他很清楚,这份从容温和并不代表戚长容软弱可欺,哪怕是自己站在她面前,同是皇室出身,却差了不知几筹,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陈三思心底明白,戚长容没有刻意压他的意思,只是因长期身处高位,高贵与生俱来。
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并不是一位好对付的。
陈三思不知道她猜到了什么,只能沉默着等她开口。
沉默了半响,戚长容葱白的指尖在茶杯处打转,却是忽而展颜一笑:“孤却没想到,陈国竟然还有人有如此谋略。”
陈三思浑身一僵,连心跳都慢了两拍,就算知道她已然猜到了什么,却仍旧不开口,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戚长容静静的看着他,眸光清幽,好似透过他看见了别的。
“质子啊,多少年没出现过了。”
明知她可能已经猜到,可听到这句话时,陈三思却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萦绕在心头淡淡的恐惧令他再也笑不出。
是对多智近妖的戚长容,也是对惶恐难以预料的未知。
他不过提点了几句,转眼间戚长容就已经想猜中了事实。
倘若这是朋友也就罢了,若成为对手……
陈三思很肯定,他会被她算计的连骨头都不剩。
戚长容饮了一口茶,嘴角含笑:“三皇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这话,陈三思蓦地回神,掩饰性的一笑,也同样举起茶杯:“长容太子都已经猜中了,还需要我说什么。”
说罢,他将茶杯放置唇边,仰头饮尽。
饮完后,他唇边并未残留茶渍。
见状,戚长容摇了摇头:“茶杯既是空的,三皇子何必故作姿态。”
陈三思动作一顿,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戚长容都能看得那般清楚,一时间,诸般复杂涌上心头。
最终都化为叹息:“长容太子慧眼如炬,我拍马不及。”
这不是客套话,陈三思也不像是能说客套话的人,他所说的每一言一语,皆是发自内心。
如若自己有戚长容一半的智慧,也不会被逼入如此不堪的境地了。
陈皇说是送他来避难,可陈三思又怎么不知,若陈皇一门心思的定要保他,哪里能变成现在这般?
说白了,他只是一颗避难借口下被舍弃的棋子。
陈三思心里很冷,好似一阵寒风袭过,凉的他咳嗽声不止,眼眶镜也酸涩起来。
见他这般姿态,戚长容没有出言打击,而是默不作声,给他调整情绪的时间。
她太清楚被至亲背叛的感觉了。
上辈子在得知蒋伯文是敌国眼线,杨一殊临阵倒戈时,她也曾有过瞬间的茫然不解,而后才是在血海尸山中生出的滔天愤怒以及被背叛后的绝望。
那时候的蒋杨两人于自己,就像现在的陈皇于陈三思。
同样的信任,同样的舍弃。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连陈三思自己都在唾弃自己矫情的时候,戚长容缓缓开口了:“你莫要将事情想得过于复杂,说不定这对于陈皇而言,只是一箭三雕的计谋,就算远离陈国,你还是三皇子,还是陈皇之子。”
戚长容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实话实说,哪怕她站在陈皇的位置,面对同样的境况,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对于谋者而言,就是以赌为生。
“一箭三雕?”陈三思下意识忽视了最后一句话,反问道:“何谓一箭三雕?”
戚长容看着他,声调平缓道:“其一,你远离陈国,能借此保住你的性命。其二,你作为质子入驻大晋皇宫,即向外宣扬晋国与陈国坚不可摧的联盟,让蠢蠢欲动之人心生顾忌。其三,只要你走了,不管陈国内斗再厉害,陈皇都能做壁上观,最终挑出获胜者,立为太子。”
外界传言陈皇极其疼爱陈三思,如果单从眼下的情况分析,陈皇确实疼爱陈三思,只不过这份疼爱是有限度的。
因为陈皇从来就没想过要让陈三思继承皇位。
在陈国名为挣储的斗争里,早早的就将陈三思摘开,剥夺了他身为皇子的权力,让剩下的一群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这是陈皇的仁慈,也是陈皇的残忍。
他明知若是让那群儿子其中一个登上皇位,必然会对陈三思不利,却任由其发展。
所以,要说起来,这陈皇也是心狠之人。
听出戚长容的言外之意,陈三思一口气梗在喉头,冷笑道:“我从未想过要坐上那把椅子,对我而言,皇位还不及我私库中的宝贝重要!”
听到这话,戚长容面色温和的继续道:“你不能否认的是,一旦你的兄弟登上皇位,别说你私库的宝贝,就算是你的命,你也不一定能保住。”
“……”
陈三思垂眸不语。
话很扎心,意思也很清楚。
显然,这已经不是他想不想要,想不想争的问题了。
“若换做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戚长容轻轻一笑,突然朝空中手,再微微往内一收:“倘若孤是你,那把椅子,除孤以外,谁坐谁死。”
说的更明白些,她不会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成为皇帝。
让别人坐上那把椅子,她就会如上辈子一样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所以,不可能。
直到这一刻,终于直面戚长容野心的陈三思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望着她的目光里略含惊恐。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从戚长容寡淡的目光里,陈三思读出了这八个字,虽有些吃惊,可到底还在预料之中。
他之所以会惊讶,只不过是因为终于看清了隐藏在长容太子温和表面下的阴狠。
他相信,她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
想了想后,摒弃心里的惊惧,陈三思笑着开了句玩笑:“倘若阻止你登上皇位的是你的父皇,长容太子会如何做?”
话一说完,戚长容慢慢的收回手,目光不明地将陈三思望着。
这一下不等她回答,陈三思自己就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自嘲道:“晋安皇只有长容太子一个儿子,他的江山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
他与戚长容的情况,实际上全然不同。
陈国有十数个皇子,晋国只有一个。
显而易见的,他与戚长容的重要性也全然无法相比。
戚长容没有说话。
但陈三思问的那个问题,她也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琢磨过,若真是那样,最终自己到底会做出何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