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事后待晋安皇反应过来,才谁也怪不到。
得知赵理并未私底下验过尸,晋安皇眼中深藏的杀意缓缓散去。
就在刚刚,他对赵理的杀心前所未有的浓郁,倘若赵理真的提前验过尸体,为了保住皇家颜面,赵家必定尸骨无存。
但……
藏在长袖中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晋安皇垂下眸子,正准备挥手退避众人。
就在这时,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待晋安皇抬首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时,形容狼狈的琴妃跌跌撞撞的小跑了进来。
随即,她目光彻底黏在偏殿中盖着白布的死尸上,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脸色白的如纸,彻彻底底的懵了。
见状,晋安皇眉头一皱,迈出两步挡住她的视线,低声呵斥道:“你不好好的在兴庆宫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那是不是太子?”
如魔怔一般,琴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全世界就只剩下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晋安皇眼神一沉:“你先回兴庆宫,等结果出来了,朕会派人告知你。”
眼看着晋安皇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不正视自己的问题,琴妃的声音蓦然提高,尖利的质问道:“我问你那是不是太子?!”
此话一出,元夷心惊不已,膝盖发软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见状,赵理也随之跪下,垂首不言。
察觉琴妃的身子在发抖,晋安皇不忍的撇开视线,闭眸深叹,声音沙哑:“不知道,朕还未验过尸体。”
听闻此话,琴妃想也不想的道:“我来验。”
“不可,”晋安皇下意识回绝,顿也不顿的道:“此事不善,还是换让人来吧。”
“陛下,您就看在臣妾伺候您几十年的份上,就容忍臣妾胡闹一次吧,作为太子的生母,没有人比臣妾更了解太子了,就连太子身上什么地方有疤,有痣,臣妾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琴妃跪倒,扯着晋安皇的衣袖苦苦哀求。
豆大的泪珠从她微红的眼眶中滚落,眼底遍布的血丝占据了晋安皇整个视野。
这些年来,她什么都没有求过。
如今,也只想行使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利。
哪怕孩子死了,她也不想孩子受到此等侮辱。
晋安皇面露不忍。
在当今这个世上,倘若真的能有人可以与他感同身受,唯有眼前的女人。
因为太子,是他和她的孩子,倾注了他们全部的心血。
片刻后,晋安皇背过身去,道:“搬屏风来。”
这便是应允了。
很快,厚重的屏风被抬了上来,正好将尸体挡了个严严实实。
琴妃迫不及待的跑到屏风后面。
当掀开白布瞧见面目全非的人时,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霎时,她喉头溢出一阵甜味,却又硬生生的被她逼了回去。
片刻后,琴妃视死如归的闭上双眼,忍着心底的震颤,伸出手来在尸体胸前摸了摸。
手下一片平坦。
顿时,琴妃惊喜的睁开双眸。
没有裹布,什么都没有……
很快,众人便听见她激动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不是太子!这人不是太子!”
此话一出,晋安皇再也站不住,几步走到屏风后面。
身后,跪着的赵理紧随而至。
见状,琴妃随手指着被掀开的衣襟,朝晋安皇激动的道:“陛下,这人不是太子,您知道的,太子右边锁骨处有一颗黑色的痣,但他没有,他不是太子。”
“陛下,太子没有死,咱们的孩子没有出事。”琴妃激动的语不成句:“我就知道,太子定然舍不得臣妾为她伤心难过,她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是不是……”
一边说,琴妃一边哭。
若说验尸之前,她的哭泣是克制而隐忍的,那么此时此刻,便是纵声大哭。
哭出了所有的绝望与灰暗。
晋安皇明白了她的意思,震惊的同时,抬手撕开尸首胸前的衣襟。
里面果真,什么都没有。
晋安皇面色微松,将琴妃揽到胸前抱住,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眶酸涩道:“是,你说得对,这不是我们的太子。”
尸首的身份已经证实了。
他不是太子。
而且另一个不知名的男子。
待琴妃哭的差不多了,晋安皇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赵理,道:“将尸首抬出去处理了,琴妃娘娘亲自验过,此人不是太子。”
得到准确的回答后,赵理拱手道:“微臣这就去。”
话落,他招来两个宫人,一前一后的抬着尸首离开偏殿。
此时,殿外已候了许多的人,全是来探听消息的。
赵理并不意外,当他们按耐不住主动提问时,他才声音松快的回道:“此人不是太子,是琴妃娘娘与陛下亲自验过的。”
世上最亲近的一家三口。
世上最为了解长容太子的父母二人。
他们既然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霎时间,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咱们的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一定能化危机为福运的。”
“是啊,前几次情况同样复杂危及,太子殿下不都硬生生的熬过来了?我相信这一次,太子殿下同样能平安归来。”
“只能祈祷老天爷开开眼,不要再折腾太子殿下了。”
“这一折腾,就是数万百姓夜晚合不上眼啊。”
众人附和。
然而话虽如此说,可谁都没有把握。
即使这一具尸体不是太子,那么下一具会不会是?
就算下一具不是,那么下下具有没有可能是?
只要戚长容一日不出现,此等疑问就永远不会停。
如此又过了几日。
上京的风声依旧很紧,任由赵理派人怎么彻查,也查不到致使沉船的人到底是谁。
只因……
幸存者实在太少。
好不容易救上来了两个,一人至今未醒,一人高热不退。
剩下的,倒是一具接一具的尸体被打捞了起来。
没当有疑似东宫太子戚长容的存在,赵理便会马不停蹄的前去查探。
因知道东宫太子的锁骨处有黑痣,倒也免了要特意向晋安皇求证的麻烦。
对于让赵理查探这一点,晋安皇并无意见。
只因,真太子锁骨处没有黑痣。
……
陈旧的小茅屋里,君琛扶着幽幽转醒的戚长容坐起身来,见她动作间很是僵硬,不由拎起她的一只胳膊,慢慢的揉捏穴位。
君琛垂眸,一边按揉穴道一边抱怨道:“殿下若是再不醒,只怕上京就要翻天了。”
“情况如何了?”
因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戚长容的声音很是沙哑,就像年久失修的木板们,每说一句话,就会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情况……”君琛冷哼了一声,言语间带了几分忧虑,慢吞吞的道:“如今我们身处盐城地界,落入一个鸟不拉屎的山脚,对于外面的情况,我不知道。”
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了。
偏僻到不仅敌人找不来,就连皇室派出寻他们的暗卫也找不到。
若不是前段时间需要药物,君琛上山打了几头猎物与附近的村民换取药材,只怕连他们在什么地方,他都不一定知道。
是以,如今上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君琛也拿不准。
听罢,戚长容按了按眉心,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深沉之色:“看来,我们需得尽快回去。”
“殿下身体虚弱,还是应当再养一段时日才行。”君琛不怎么赞同她的说法:“就凭你眼下身体的状况,不适合与蒋伯文硬碰硬。”
戚长容淡淡一笑,唇角微微向上一勾,道:“将军,我说的是回上京,而不是回皇宫。”
君琛立即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忍不住抬眸看她,却是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殿下是想回去盯着蒋伯文?”
“是啊。”戚长容清咳一声,后微微叹息:“他费尽心机弄了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在上京搅风弄雨?如今我‘生死未卜’,不管他在想什么,眼下都是他动手最好的时机。”
想谋朝篡位也好,想推宫中小皇子坐上东宫之位也罢。
他是时候行动了。
闻言,君琛强调道:“可你的身体很不好。”
戚长容垂下眼眸,声音很轻:“我知道。”
君琛忍着怒意,尽量平稳的继续问道:“既然知道,为何不先歇息一段时间?待缓和些后,再行谋算?”
“不行。”戚长容笑的很温和,可说的话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我要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的。”
此话一出,君琛不自觉抿了抿唇。
他清楚的知道,戚长容在恨。
恨那个差点把整个晋国推入深渊的人。
放下戚长容的胳膊,君琛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在她愣怔的注视下,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说服不了你。”
“一起回去,我会成为你永远的后盾。”
闻言,戚长容挑了挑眉头,故作诧异:“那我是不是该向将军说声谢谢的话?”
“殿下若说得出口,我自然能应。”
君琛不紧不慢的道:“再过两日,等殿下能下床走动了,我们就启程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