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点头,拱手道:“恐怕这时,白逸状告户部尚书蒲亭的消息已经传遍上京了,影响甚深,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主事定夺。”
以往刑部办事的流程分明,既然有人鸣冤,他们便该在第一时间捉拿嫌犯困于牢房,以免出现任何意外。
然现在不同,被告的是朝中大臣,手握重权,管理一部,且不说这样的人他们敢不敢捉拿,就算刑部敢动手,可现在正乃上朝议事的时辰,谁敢闯进金銮殿当着晋安皇的面儿拿人?
别说孙敬一个小小的受理官了,哪怕换做刑部尚书也得掂量几分。
要是刑部尚书真的在,他们还有个主心骨,不至于束手无策,偏偏能做主的人正在金銮殿琢磨天听,根本不知外面的风起云涌。
更别说作出明确的指令了。
田升阳心中震惊不言而喻,幸亏他有多年经验,在心里几番斟酌,立刻道:“你留守在此,我这就进宫一趟。”
说着,他忙戴上乌纱帽。
孙敬在一旁追问:“这种时候进宫还有何用?”
“此事爆发,你我都担不起责任,事已至此,不如直接捅破天,让上面那位抉择。”说罢,田升阳面色严肃的行至门口,头也不回:“你看好那年轻人,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莫要……出了事。”
话落,田升阳已然大跨步离开,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见此,孙敬神情更显沉重。
他眸色晦暗,望向之前还一片光明,此刻却阴沉沉的天际,心头忽然冷透。
乌云漫天,风雨欲来,劫罚将至,无人可独善其身。
偌大的金銮殿,谁又会成为这场灾劫的祭品?
喧嚣热闹的街道,一匹匹骏马从刑部呼啸而出,最前方马背上的人一身暗红官服,衣诀翻飞的从人群中奔走,惊了无数的人。
远远看去,宫门已近在眼前,他却仍没有停下的趋势。
见此,宫门前的禁卫军以长枪拦之,厉声喝道:“无召令,不得擅闯!”
“急报!”
回应他们警告的,则是同样急迫的声音。
闻言,禁卫军以长枪筑之的墙崩然破溃,宫门大开,留出一条狭窄的小道,足以令田升阳驾着马奔进。
至于后面跟来的,全部被拦在皇宫之外,在禁卫军的阻拦下不敢妄动。
宽阔的宫道,骏马如风一般刮过,宫人们急忙退避两旁,不等他们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就如风一般消失不见,至于哒哒的马蹄声残留耳边。
辰时初,金銮殿中。
议完事后,晋安皇眉眼间出现一抹难掩的疲惫,昨夜他彻夜不眠批改奏章,今日束冠上朝时,便发觉精神不振,喉间带有隐隐的氧意,有偶感风寒的迹象。
元夷察觉晋安皇的疲累,适时的站了出来,拉长了声音:“诸位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明眼人都能瞧出晋安皇的不对劲,自然没有人敢在这时候站出来给高高在上的那位添堵,是以,当元夷问话之后,无一人从队列中站出。
眼看皇帝就要离场,有几位臣子神色却颇为纠结,韩家人频频向杨一殊投去疑惑问询的目光,眼中的急色清晰可见。
韩家主心中惊疑不定,昨夜正庭回府后,一字不差的将杨太傅的计划告知于他,让他在朝堂之上务必全力配合,好一举扳倒户部尚书蒲亭。
今日他做好了准备,怎么杨太傅那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正庭的传话有误?
面对其余人的打量,杨一殊如磐石一般,没有给出分毫反应。
与韩家主同样怀有犹疑的还有他人,其中便有秦仲。
秦仲紧皱着眉头,眼中忧虑之色渐浓,他默不作声的看向杨一殊的方向,隐藏在长袍之下的脚忽而地踏出去,再过一会儿却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他身为御史,便要弹劾天下不公之事。
然空口无凭,他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暗自哀叹,大有就此作罢之意。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好事,只要自己一脚踏出去便会立刻被人当做枪使。
所谓枪打出头鸟,他若出去了,第一个直面晋安皇怒气的人便是自己了。
眼看文武百官寂静无声,元夷清了清嗓子,再用尖利的嗓子拉长了声音报:“退……”
“等等——”不等元夷将话说完,守在金銮殿外的禁卫军蓦然开口打断。
众人闻声望去,一身穿盔甲的男子大跨步而进,站在百官之外抱拳跪下:“陛下,殿外刑部主事田升阳求见,说有要事相禀!”
晋安皇眉宇间划过一抹深思,他挑了挑眉头,看向金銮殿的某一处:“刑部的人?”
察觉晋安黄的视线正在注视自己,刑部尚书叶泉眉心一跳,忙拱手道:“臣也不知田升阳所为何事,陛下何不召他一问?”
闻言,杨一殊也点头附和:“刑部的人一向懂规矩,听闻田升阳生性稳重,能让他闯金銮殿,定然有大事发生。”
话已至此,晋安皇自然不做他想,大手一挥便让人去将等在殿外的田升阳请进来。
见此,杨一殊低头,嘴边荡开一抹浅浅笑意。
人来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一直暗中打量着杨一殊的蒋伯文见他莫名一笑,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惜他人在朝堂,就算本事通天,也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何事。
很快,田升阳疾步上前,俯首跪在殿中:“微臣田升阳见过陛下。”
晋安皇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免礼,田主事有话直说。”
“谢陛下隆恩。”田升阳站了起来,垂眸望向光滑的地方,扬声道:“今日辰初,有一名唤白逸的男子登上申冤台,击鼓申冤。”
“哦?竟有此事?”晋安皇微微讶异的道。
他登基至今,已有几十年,这些年间从未有人敢登申冤台申冤。
今日突然听闻有人击鼓鸣冤,他倒是有些新鲜。
“有一事微臣不敢做主,特来请问陛下的意思。”田升阳如实道。
“刑部负责审案查案,既有人鸣冤,你大可按规矩条例行事,问朕又有何用?”晋安皇心生不悦,这田主事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小事何须来过问他的意见?
“因原告所状告之人身份不凡,以微臣的职务,无法越级捉拿。”
一听身份不凡,晋安皇不悦之色尽散,拧紧了眉头,威严的眸子浮现一股怒意,冷声道:“那人状告的是谁?”
“回陛下的话,被告正是——户部尚书蒲亭!”
听到这话,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户部尚书所犯何事?
这件事怎么又扯到户部尚书身上了?
谁有胆子敢状告朝廷二品大员?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文武百官脑海中,惊讶之下,左右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蒋伯文想了许久,顿时明白了杨一殊为何发笑。
一场针对蒲亭的局开场了。
被指名道姓的蒲亭更是惶恐不安,下意识便要跪倒在地,大喊道:“臣冤枉!”
“是否冤枉,一切未可知。”晋安皇眯了眯眼,声线越发寒凉,又向田升阳问道:“那人告他的罪名是什么?”
田升阳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手心冒汗:“贪污受贿,克扣公银,乱收赋税。”
三大罪名从他嘴里说出,每一桩罪都足以毁掉蒲亭的大好前程。
眼看局势如此,蒲亭心脏狂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下,正想为自己伸冤,却徒然发觉有口难言。
申冤台,问罪下至三教九流,上至帝王皇家。
他太清楚被人在申冤台上状告的后果了,一旦被问罪,跳下黄河也洗不清。
况且,他尚且无法保证自己的手是否干净。
晋安皇越来越沉默,晦暗的眼神流连在蒲亭身上。
他皱眉思索,然后看向东宫太子戚长容。
“太子之意如何?”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凝固在戚长容身上,他此刻的一言一行必将被人铭记于心。
戚长容恍若未觉,肩膀轻耸:“既然是‘击鼓鸣冤’,查就是了。”
晋安皇又问了另一个人:“叶卿的意思是?”
叶泉,刑部尚书。
他与蒲亭阶品相同,又是刑部的主事之人。
问他,最为合适。
叶泉下巴微抬,直言不讳:“刑部只管案件,不管身份。”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有人申冤,那么他们刑部必能出动。
刑部存在本就特殊,哪怕他们要审问的是王公贵族,也不见得叶泉能皱一下眉头。
叶泉深谙圣意,他很清楚晋安皇所问并不是指要不要审查此事,而是在问要不要立即将蒲亭收押。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要,必须要!
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却像是将蒲亭打入地狱,他蓦然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蠢蠢欲动的秦仲见机会来了,立马一脚迈出,拿出了御史台的气势,咄咄逼人。
“蒲尚书不必惊慌,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若坚信自己是被冤枉的,依我拙见,不如去刑部走一遭,等事情查清后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蒲亭嘴角颤抖,心中悲愤,清白?他何谈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