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就如一滴清水蓦地砸进翻滚的油锅中,霎时,激烈的民意如油花四溅,翻涌不止。
另外一边,孙敬作为刑部芝麻大小的受理官,自然不需要每日按时上朝,加上前段时日参与蒲亭一案立了功,现下更是得意未退。
是以,没有案子需要外出的时候很是悠闲。
冬日来袭,再加上气温突然降低,他此时正呆在自己的官位上昏昏欲睡。
朦胧之间,他仿佛听到了申冤鼓的声音,吓得瞬间清醒,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再一听,申冤鼓传来的声音越发响亮了。
“是谁在敲申冤鼓?!”孙敬冷汗涔涔,立刻站了起来向外张望。
“回大人,是大将军。”刑兵也被吓得不轻,愣怔着回答。
孙敬颇有些不耐烦,想也不想的再问:“哪个大将军?”
话音刚落,不需要刑兵回答,孙敬自个儿就反应了过来。
在朝堂上,大将军就只有那么一个啊!
一道惊雷劈下,孙敬只觉得浑身难受极了,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问道:“不会是君家大将军吧?”
刑兵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将头埋得更低:“正是君将军。”
“嘶——”得到准确的回答,孙敬倒抽一口凉气,瞪着眼睛连忙向外招手:“快快快,受理部所有人准备出动!”
片刻后,孙敬集结了刑部所有能出动的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申冤台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孙敬骑着快马,只恨速度不能再快一些。
那位大将军就是战场上的活阎王,平日不声不响地赖在府里,谁请都请不出来,是大晋有史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大将军。
孙敬怎么也没想到,人家不动则不动,稍微一动那就是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上京都被惊动了。
他只希望这位大将军冤情较小,否则怕是朝堂都要被掀翻。
想到这儿,孙敬狠下心,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再狠狠落下。
‘啪’的一声,快马吃痛,一声高鸣,速度更快了两分。
饶是一路全力赶来,当他终于来到申冤台下时,此处早已被挤得密不透风。
艰难的来到最前排,耳边的鼓声不见消停,反而越来越密集。
见状,孙敬浑身汗毛倒竖。
分明眼下大雪漫天,他却如坠火炉,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孙敬高声向上唤道:“大将军,下官在此,还望将军有话下来说。”
听到下面的吵闹声,君琛往下瞟了一眼,倒是淡然极了,只眼眸中透出几丝血色。
鼓声稍停。
君琛垂眸,平静的道:“此事你做不了主。”
话落,鼓声又起,任由孙敬怎么呼喊,君琛都再没有半点反应。
一双臂膀仿佛不知疲倦,一下又一下的敲击鼓面,每一下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身边的人急急的问道:“大人,怎么办?”
孙敬翻了他一眼,同样急躁:“本官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难道还能把大将军拉下来不成?”
先不说通往申冤台的木梯狭窄逼仄,就说大将军身怀高强武艺,要是上去强行拉他,岂不是一踹一个准?
而且此处极高,从这么高的地方被踹下去,被踹的那人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如今这样的场景,他一个芝麻小官儿肯定压不住局面,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将养伤的刑部尚书叶泉请来才有用。
想到这里,孙敬抬手招来一人,在他耳边嘱咐道:“你且尽快到叶府求见尚书大人,向他请教我到底该如何做。”
那人犹豫:“可尚书大人受了伤……”
“再耽搁下去,民怒就压不住了!”孙敬急声道:“还不快去!”
果真,周围的骚动越来越大,像是要将他们吃了似的。
闻言,那人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犹豫,挤出人群后,上马直奔叶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看情况即将不受控制,孙敬越级上报禁卫军,最终刑部与禁卫军联合勉强控制局面,并且将申冤台附近一片清空,这才终于有了短暂的安静。
距离申冤台最近的酒楼饭馆人群爆满,甚至有人在申冤台附近搭起了火炉,好似这样,就能将温度传上去。
余老早就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既能不受风雪,又能将君琛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品着小酒,看着君琛,听着时下最火的八卦。
“我看这件事一定没完,也不知道要多久刑部才能派个能做主的人来。”
“是啊,听说刑部尚书触怒圣颜,被杖责还在家休养。”
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乱,余老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君琛是大将军,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他说孙敬做不了主,那就是做不了主,当然得换一个能做主的人才行。
而今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敌军先至,还是援军先至了。
余老叹息一声。
恰巧在这时,他见旁边的暗巷中突然出现一阵冷光。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支飞镖,正朝君琛的面门急速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余老立即掷出手中茶杯,与飞镖在半空相遇,两者各自掉落,茶杯应声而碎。
再之后,余老却不打算放过暗中的人,随手从桌上拂过,余下茶具纷纷飞向暗巷。
‘砰’‘砰’几声,逐一被躲过。
余老暗叹一声可惜。
“何人胆敢暗箭伤人!?”
禁军武卫厉喝一声,立即命人四处查探。
直到这时,底下的人才终于察觉不对,惊慌的四处散开,就连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退避三舍。
听见厉喝声后,孙敬心下一惊,忙看向左武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左武卫神色凝重,已然将落在地上的飞镖捡起来放在手中查看,头也不抬的道:“有人想杀大将军。”
检查后,左武卫得出结论:“飞镖上有毒。”
此时大将军正在击鼓申冤,正是不设防之时,这要是偷袭,极有可能会成功。
光天化日,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之下,贼人简直放肆!
左武卫眼神一沉,煞气瞬时四溢。
听到这话,孙敬受惊不小,生怕大将军在眼皮底下受难,忙让人驻守四周,不敢大意。
见他戒备至此,神经紧绷,左武卫又道:“孙大人不必太过担忧,虽然有人想对大将军不利,但也有人在暗中保护大将军。”
说着,左武卫的目光落在已经碎成几片的茶杯上。
他看得很清楚,这个茶杯是从茶楼飞出来的,正好击退了飞镖,证明茶楼里有君府的人。
“不能不忧。”
即使明知如此,孙敬抿了抿唇,仍是不敢放松。
整个大晋都找不出第二个骁勇善战的君琛了,要是让大将军在自己面前出了事,不等百姓会一口唾沫淹死自己,他都恨不得引咎自裁。
见他坚持,左武卫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让手底下的人巡视更加警醒。
很快,出去探查的禁卫回来,神情无奈的朝着左武卫摇了摇头:“并未发现异常。”
左武卫深吸一口气,只道:“继续巡查!”
茶肆二楼窗边,隔着雪幕,余老将一切尽收入眼底,而后摇头不语。
他当然知道禁卫军不可能发现异常,早在他以杯为暗器追击时,那几人就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
直到此时,余老终于明白东宫太子一定要让自己守在君琛身边的原因,他本以为戚长容对君家危机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可如今看来,竟然比戚长容说的更加糟糕。
若是刚才他不在,情况如何就难说了。
蒙着面的巴托带着人一路奔逃至通往城外的护城河边,手下人见他指尖淌血,惊道:“您受伤了!”
“无碍。”巴托扯下面布包住伤口,神色阴沉:“不小心被瓷片伤到了而已。”
本来只差一点就能得手了,他在箭头上涂了毒药,可谁知中途竟然会发生意外,不知是谁在暗中保护君琛,以至于踪迹败露,还差点受制于人!
一次偷袭不成,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正因明白这个道理,他才毫不犹豫的带着人撤退。
黑衣人忧心忡忡的问道:“巴托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巴托憋着一口气,沉沉的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大人从皇宫出来再做决断了。”
说完后,他又道:“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随时汇报消息。”
黑衣人不再犹豫,四散而开。
巴托远远的望着皇宫的方向,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眼下刚上朝不久,而叶泉又重伤在家,没有刑部尚书的包庇,孙敬定然不敢再让刑部的人像上次一样硬闯金銮殿。
如此一来,这件事还能再拖上几个时辰。
……
门前积雪的叶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之前被孙敬派来请援军的手下。
认出此人身穿刑部服饰,门房不敢阻拦,将人迎了进去后又立即通禀消息,命人请叶泉出来。
卧病在床的叶泉是被两个人扶着出来的。
刚受罚不久的他还无法独自站立,只被人扶着走几步路,眉宇间的痛苦就几乎掩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