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王向红说要去市里看看情况,王向红高兴的写了介绍信,给他调了船。
王忆正要出发,三组长王祥雄急匆匆的来了:“支书,队长家出事了,县里托人通知我,说是让咱过去看看。”
王向红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要去县里?是不是计生办抓着他家要立个典型?”
王忆抽空问道:“哪个队长家出事了?”
王东喜给他介绍道:“不是真队长,这是个外号。他大号叫王东顺,是四小队的户,家里生孩子多,一共五个娃了,咱队里人说他家是超生队,然后他这个当家的便被称为超生队队长。”
妇女主任刘红梅站起来说道:“最近没听说计生委要抓典型呀……”
“跟计生委没关系,”王祥雄擦了把汗,“是他婆娘让人给骗了,碰上骗子了,要寻死寻活!”
刘红梅说道:“难怪今天上坟他家没娃娃出来,我听溜子说队长他婆娘一早带着五个娃娃一起出去了,还以为是趁着今天歇工回娘家了,她经常回娘家讨支援。”
王向红一挥手说道:“别七嘴八舌的吵吵,现在情况不明了,咱别慌了手脚。”
“这样,红梅你去喊队长去码头,大雄你带队,你们赶紧去县里看看,顺便把王老师送过去。”
王祥雄说道:“行,有事我及时托人回来招呼。”
王向红说道:“嗯,我去码头等着,有需要你传声,我第一时间做安排。”
四小队在天涯岛西北方向的海外,跟本岛有几十米距离,之间是海坡相连,平时有海水蔓延,碰到退潮海坡会露出来。
上面人家很少,只有寥寥十多户,刘红梅大嗓门去喊了一声,一个汉子便着急忙慌的披着外衣出来。
能看出这汉子家境贫寒,外衣和裤子上补丁摞着补丁,花白的头发乱糟糟,黝黑的脸膛上皮肤耷拉形成大片皱纹。
整个人个子不小却没什么肉,像是一根长竹竿。
刘红梅说道:“队长你是要去县里,好好拾掇一下,换一件体面衣裳……”
“行了行了,又不是去走亲戚,哪有时间换衣裳?不露着腚就行了,队长你跟我走。”王祥雄招招手。
队长习惯性的驼着背——这是长时间弯腰拉网的职业病。
他慌张的问道:“大雄叔,怎么了?”
王祥雄没说话,跟王东喜、王东阳、王东峰等几个年轻人一起上船,又拉了刘红梅、凤丫等几个能说会道的妇女。
队长上船后反应过来,问道:“是不是我婆娘出事了?”
王祥雄问道:“你为啥这么猜?”
队长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好几天了我婆娘就不大对劲,吃不进喝不进睡不着的,我忙着上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
“她吃不进喝不进你不去注意?”刘红梅拉高了嗓门。
队长嘀咕:“家里没啥粮食了,我寻思她舍不得吃。”
刘红梅还要责备他。
王祥雄说道:“现在不是批评人的时候,那个队长你别急,咱一家子人都在,没有迈不过去的槛儿、没有解决不了的难。”
队长蹲在船的一角点点头,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完全是被岁月与苦日子给摧残了的样子。
王祥雄坐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块油乎乎的报纸。
他递给队长,队长打开一看,里面是切碎的油饼。
队长下意识舔舔嘴唇抬头看王祥雄。
王祥雄平静的说:“早上没吃饭?先吃点,到了县里喊上你媳妇和娃们,我领你们去吃一顿饱的。”
队长低下头:“谢谢小叔。”
几个年轻人轮换着摇橹,船行驶的挺快。
刘红梅却看不上,她还是嫌慢,上去亲自摇橹。
船速一下子更快了!
王忆敬畏的看着她。
这身板,这力气,厉害!
船到海福县码头上,这会码头已经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还有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在进进出出。
王祥雄下船,有人喊道:“天涯岛的人来了。”
立马有警察快步跑过来,王忆打眼一看——熟人,市里的警察庄满仓!
庄满仓也一眼认出他来:“大学生同志,你也来了?”
王忆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
听说市里的公安都被惊动了,队长当场就瘫坐在地。
庄满仓拉起他说道:“我不是专门来处理你家事情的,你是黄小花的男人?你跟我来,放心,你爱人没犯法没违规,她是要带着娃娃闹自杀!”
王祥雄问道:“这到底怎么了?”
又有警察到来,也是熟人,乡派出所的舒所长。
舒所长解释道:“黄小花同志上当受骗了,好像是被人骗走了家里所有的钱,然后一时想不开要跳海。”
“还好庄同志恰好来咱这里办案,他是火眼金睛,一眼看出黄小花同志精神状态不对,迅速控制住了她,否则她当时就要投海了!”
庄满仓说道:“舒所长客气了,当时她一直在哭……”
“我知道了,”队长猛的叫了一嗓子,“这婆娘是买粮食、要买粮食让人给骗了!”
这时候他们穿过人群到了海边防浪堤上,一个头发凌乱的妇女瘫在上头痛哭,五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围着她哭。
哭声压过了涛声。
队长跑过去叫道:“他娘、他娘,你这是弄什么?你赶紧下来,带着崽们下来!”
妇女哭到眼睛红肿,她努力睁开眼睛看清队长,用嘶哑的嗓音喊道:
“当家的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来了就行,你把娃们带回去,我没脸回去了。”
“你就当我病死了、当我被浪吞了,你自己吃点力,把娃们拉扯长大、让队里吃点力,帮着一起拉扯娃们!”
队长要上防浪堤,一个警察顿时拦住他:
“别上,那女同志现在情况不好,不能受到刺激,小心她跳海!”
防浪堤下是险滩,激流涌动、惊涛拍岸,人落下去立马会被巨浪卷走。
神仙也难救。
队长着急了,跳着脚吼道:
“到底怎么了嘛,你说嘛,是不是买粮食让人给骗了?给你说城里骗子多不能信,你那亲戚多少年不见了?靠不住啊,你是不是不听我劝非要去买……”
王忆赶紧把他往后拽。
你是嫌你老婆命太长啊?
庄满仓走上去柔声说道:“女同志,你看看你怀里娃娃、再看看你家爷们,你怎么能想不开?你快下来,我们公安已经知道你遇到的困难,一定把骗了你们的坏人绳之以法!”
旁边的小警察说道:“对,这是市里来的同志,你听他的没错!”
黄小花搂着孩子的脑袋哭着说道:“去哪里抓?他们早跑没影了,他家那个房东说了,他去找公安报案了,公安也找不到人……”
她说着使劲亲了亲怀里孩子的脑门,亲一个便往外推一个:“去找你爹,招弟,领着你妹妹去找你爹……”
五个孩子里的老大已经十多岁,很懂事了,她抱着母亲的腰使劲哭,无论如何不肯走。
王忆快速问队长:“你家存款一共多少?”
队长说道:“五十二块两毛七……”
“大额的票子是多少?十块的几张?”
“五张,都是我去公社换的。”队长下意识的说。
刘红梅着急:“王老师你问这个干嘛?这时候谁跑的快,上去把人拽下来啊!”
王忆摇摇头走过去,说道:“嫂子,我是咱队里的王老师,你认识我吗?”
黄小花没说话,又是抱孩子又是推孩子。
她的大女儿擦着泪哽咽道:“认识,王老师给我们家里吃过鸡肉炖土豆。”
王忆慢慢走近说道:“嫂子你先别急,我跟你说个机密事,这事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你让我近点跟你说。”
他走近防浪堤,继续说道:“嫂子,你家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我大哥没敢跟你说,怕你跟他打离婚!”
黄小花被这话惊到了:“你这是说什么话?”
王忆说道:“我大哥之前拿家里零钱去公社换整钱,他让人给骗了!现在骗子太多了,你从家里拿走的五十多块钱,里面五十块的整钱十元都是假钱,我大哥让人用假钱骗了!”
“什么?”黄小花大惊。
王忆说道:“骗你买粮食那骗子其实是骗走了你家的假钱,都是我大哥一时昏了头脑弄到的假钱,他从你手里骗走的还没有三块钱呢!”
“你看你为了两块三块的寻死寻活,这是干什么?你先下来,下来说说这件事!”
黄小花哆嗦着说道:“那不能,那怎么是假钱?”
王忆说道:“真是假钱,你看市里的公安同志,人家为什么找你家?就是因为前面抓到了做假钱的,做假钱的说跟我大哥做买卖来着,于是他们来找你家里。”
“你赶紧下去,下去跟公安同志好好说说,我大哥没贩假钱,他跟你一样都让人给骗了!”
在他后面的庄满仓急忙说道:“对,我们要调查这件案子,要严肃处理!你看,这是我们领导给的抓捕令,我们调查清楚要抓人的!”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扣着红章的硬纸,黄小花探头上来看,看清红章着急了,赶紧下来哭:
“公安同志、领导,领导,我家当家的也是让人骗了,你们抓骗子,怎么能去抓他?我们家都是好人,都是好社员!”
庄满仓收起抓捕令严肃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爱人确实没犯法,那我们肯定不冤枉他,我们有纪律,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黄小花哭着去抓住队长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让换假钱给骗了?你快好好跟领导说说,你也是被骗了啊!”
队长又慌张又着急,一时之间茫然了:我被骗?怎么又成了我被骗?到底谁被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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