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晏长陵谋|反, 晏侯府的人从来就没有信过,可赵缜的一番说辞成了证据,加之晏长陵已死, 百口莫辩。

活到了五六十, 晏侯爷看惯了生死,也见过了风云, 高门大户一夜之间轮为阶下囚的例子数不胜数, 他没有什么好不满了。

唯有一桩他放不下,便是晏长陵的死。

他不信他的儿子会谋反,想知道他在死之前,和他的阿姐, 到底遭遇了什么。

如今听到白明霁说出这番话,晏侯爷很难不动容,怔愣地看着跟前这位几个时辰前才从自己手里拿走放妻书的儿媳妇,不明白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且, 她又是怎么知道晏长陵还活着的?

可她的目光坚定, 彷佛笃定了他一定会回来, 人在绝望中看到这样的神色,总能生出点希望, 晏侯爷下意识地点头, “好,我等。”

突然生变的状况,让朱国公的脸色极为难看, “白大娘子,是想拖延时辰?”

“甭管我想做什么, 国公爷如今算计得逞, 我晏侯府成为了阶下囚, 任凭你们处置,但也不急于一时,何不趁着这功夫,再派个人去问问皇后娘娘,当年李高抱给她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可查清楚了,别到时候等太子殿下长大,登基后,突然又冒出来了个亲生爹娘,她再后悔,只怕晚了。”

适才听到白明霁说太子的生母,朱国公便觉得荒谬,太子的生母,谁不知道是当今的皇后,他国公府的嫡女?

怎可能是旁人?

可如今再听她一席话说完,心头莫名一沉。

她说起李高时,像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自己虽与李高暗中来往,但李高此人自来深不可测,一向让他摸不透。

就算她此时狗急跳墙,也不至于去捏造太子的身份。

污蔑皇室,只会罪加一等。

再想起一些细节,自己的女儿平日里对待太子,确实没有为人母的耐心和慈爱,心中到底生了疑,不敢再问下去,立即派了两人,一人去找李高,一人去找皇后。

白明霁心里清楚,今夜单靠自己一人,只怕是暗箭难防,等消息传到李高那里,以他的作风,必然一箭先要了自己的命。

白明霁环顾了一圈四周,再一次扬声道:“刑部侍郎裴大人可在?”

他一向喜欢看热闹,今日这么大的热闹,他不可能错过。

阁楼上一根柱子后,正抱着胳膊低头沉思的裴潺,突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眉头一扬偏过头,并没回应,示意广白先出去看看。

广白走了出去,刚从楼上冒出来了一个头,便被白明霁目光锁住了,直接道:“广白,叫你主子出来,我有笔买卖与他做。”

广白一愣。

虽说白家这位大娘子是刑部的画师,可她一向看自己的主子不顺眼,能不碰面绝不碰面,就算碰面也没正眼瞧过他们。

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稀奇......

不等他回头传话,身后裴潺也走了出来,伸长脖子看着底下脚踩着国公府那个废物的白家大娘子,脸色有几分佩服,懒洋洋地问:“什么买卖?”

这副德行,实在没有前世他叫自己阿姐时讨喜,白明霁没有废话,“我手里有一个案子。”

钱家还没出事,他自己的仇还没报,白明霁在赌,赌他对李高生了怀疑,白明霁仰头道:“八九年前,陛下在青州遇刺,李高舍命相救,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了宫中第一总管,此案由你们刑部主审,查出了行刺的人乃康王的旧部,但却不知道,其背后出谋划策的就是那位救驾的总管,一招苦肉计,摇身一变,他李高成为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欲要搅乱朝纲,混淆皇室血脉。我是不是说谎,裴大人只需抓来商王府的小郡王,拷问便是。”

前世晏玉衡这个时候早就知道了李高和太子的身份,不知道布局到了那一步,但晏侯府倒台,晏长陵和晏月宁的死讯相继传了回来,恐怕人已经疯了。

让裴潺去找他,一能知道真相,二能阻止他对皇帝不利。

说完无视周围的议论声,脚尖推了推晕厥在地上的孟挽,“我还有一人送与你,此人乃扬州孟家的二娘子,我的亲姨母,也是李高的命根子,有她在你手上,便是一道保命符。”

裴潺看着她,从起初的疑惑到震惊,眉头越皱越深,面上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半晌才道:“凭什么我要接这个案子?”

白明霁不耐烦地道:“梁重寻,我没时辰与你耗,这个案子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梁重寻’三个字一出来,裴潺整个人便僵住了,脸上再无半点懒散,紧紧地看着白明霁,思索了片刻后,终于问道:“少夫人,想要我裴某做什么?”

“两件事。”白明霁干脆地道:“在大理寺翻案之前,刑部的人得确保晏侯府所有人的周全。”

裴潺想也没想,“成。”

倒是跟前的朱国公脸色一变,提醒道:“裴大人!”

裴潺没理他,问道:“还有一件呢?”

白明霁道:“你即刻,亲自去一趟白家,确保白家二娘子还活着。”

裴潺一愣,“谁?”前一件事他能理解,但白家二娘子,他认识,不就是那个说喜欢他,前几日才派人来与他说亲的姑娘。很抱歉,他还没想过要成亲,婉拒道:“我一个外男,去看一个小娘子活没活着,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便见白明霁神色一肃,沉声道:“你必须得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裴潺竟从她望过来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同情,“这是你欠她的,梁重寻,别再让自己后悔。”

不知为何,裴潺听了此话,心口突然有些发慌。

奇了怪了。

今日朱国公一心想至晏侯府于死地,等不到明日一早,拿到了圣旨后便即刻去了晏侯府抄了家,一番耽搁,此时天色已暗,两旁的阁楼上陆续地挂起了灯笼。

时辰确实不早了,裴潺从楼上一跃而下。

身后的暗卫,从四面八方的人群内窜了出来,快速地围成了一个圈,把晏侯府的人护在了圈子内。

裴潺转过身,抱歉地看向马背上的朱国公,笑道:“不好意思,国公爷适才也听见了,翻案之前,晏侯府的人不能动,国公爷千万不要让我为难。”

朱国公脸色已气得铁青。

裴潺示意广白,把地上的孟挽带走,翻身上马之前,看了一眼白明霁后,到底是调转了马头,同广白道:“去白府。”

白明霁看着他疾驰而去的背影,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孟挽曾告诉过她,白明槿自缢死了。

可如今钱家还未翻案,以白明槿前世那颗报恩之心,她不可能在裴潺尚未伸冤之前去自缢。唯一的可能,是她抄写的那些书,被钱家发现了,钱家的人要灭口,孟挽知道了真相,但她为了怕留祸根,打算袖手旁观,亦如是真如她的意,借刀杀人。

她适才提出要裴潺去救人,若是人死了,凭她尚书府二娘子的身份,必然已传了出来,但周围的人包括裴潺都没有任何意外。

那就是还没死。

希望来得及。

此处有刑部的人相护,晏侯府的人暂时算安全了。

朱锦城已从疼痛中晕死过去,白明霁松开了脚,回头叫来了刚被他抽了一鞭子的晏侯府二公子,问道:“会拿刀吗?”

二公子被那一鞭子抽在腿上,后腿已是一条血痕,昔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额头疼得满是汗,脸色都发白了,被白明霁一问,摇头又点头。

白明霁把刀递到了他手里,教他,“简单,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要是反抗了,便像适才他抽你鞭子那样,砍下去就是。”

朱国公嘴角一抽,想去拿人,奈何被刑部的人挡在身前,无法靠近,只得放狠话,“大娘子最好保证他无事,否则,怕是等不到大理寺来,晏侯府的人今夜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二夫人闻言,吓得六神无主,“儿啊,你拿得稳吗?”

整个晏侯府,女眷也有五六人,唯有她二夫人一人哭哭啼啼,一路心头不止一次埋怨晏长陵,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遭了此劫。

后来见二公子被莫名抽了一鞭子,心都要疼碎了,若是往日,必然抱在怀里安抚一番,再去找府医来为他医治,可如今她双手戴着镣铐,什么都坐不了,只能哭。

不幸中的万幸,那白氏总算良心发现,前来救人了。

在她眼里,白明霁已经嫁给了晏长陵,就是晏侯府的人了,她夫君惹了祸,她为晏侯府敲鸣冤鼓,都是应该。

观望了一阵,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一口气刚松下来,见白明霁竟要把刀递给他儿子,二夫人心头一跳,胜负尚分,她可不想再得罪这些人了。

挨一鞭子就挨一鞭子吧,若国公府的世子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上,头一个杀的就是她儿子,二夫人慌了,“白氏,要不还是换一个人吧,老二他手不......”

话来没说完,白明霁手里的一把弯刀,突然掷向她,直直地插在了她跟前的青石缝隙内,“那你来?”

拿刀子离二夫人的脚尖不到半寸,刀柄还在打颤,二夫人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见此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魂儿都没了。

白明霁扫了一眼她惨白的脸色,冷声道:“我早看婶子不顺眼了,你最好闭嘴,不然你的那些账,恐怕等不到日后了。”

二夫人先前在外面的嚣张,全仗着自己是侯府二夫人的身份,如今沦为了阶下囚,那股子欺软怕硬的劣根,暴露无遗,再也不敢吭声。

白明霁没再理会她。

眼下她能做的唯有等。

等大理寺的岳梁来翻案,等晏长陵回来。

晏侯府的人也跟着她一起等。

晏老夫人已被几个姑娘扶到了一边,表姑娘撕下了自己的一块衣袖,铺在了青石上,扶她坐在了上面。

白明霁走了过去,挨着老夫人身旁,席地而坐。

一路过来她拎着孟挽,又擒住了朱世子,适才太紧张没感觉,这会子冷静下来了,双手才开始打颤。

晏老夫人看到了,颤巍巍地伸出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内,轻轻地捏了捏,一时不知道该对这位陌生的孙媳妇说些什么,张了张唇,只道:“丫头,你不该来。”

白明霁看着跟前的晏老夫人,脑子里却是她最后抱着两罐核桃安详逝去的一幕,心口一阵阵泛酸,冲她苦涩地笑了笑,“祖母,是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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