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经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就突然起风,连降10度,风里裹挟着湿气,凉意刺得太阳穴不停叫嚣。
盛恬回到住处天已经黑透了。
她进门打开灯,崽崽立刻跑到玄关来,等她换完鞋,就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脚边传来柔软的触感,盛恬垂眸对上崽崽圆溜溜的黄铜色的瞳孔,直接坐在地上,伸手将猫抱进怀里,把脑袋埋进软绵绵的肚皮。
换做平时,高冷的崽崽早就一爪推子拍开铲屎官的脸,直接甩尾走猫了。
但她今天像是感知到了铲屎官的沉重心情,不仅没动爪,还“大发慈悲”地让盛恬吸了个够。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传来了动静,盛恬才缓缓从崽崽温暖的肚皮上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纹解锁。
sxz:回家了?
盛恬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对面,但是事实上,她的视线隔着通往露台的防盗门和墙挡住,并不能看到隔壁,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
只好收回视线,动了动手指,打字回复:嗯。
sxz:吃了吗?
盛恬顿住,直直地盯着这三个字,鼻子突然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屏幕左上方的时间——8:01,想了想,没说实话。
崽崽:吃了,桑医生呢?
sxz:刚做好,准备吃。
崽崽:那你快去吃吧。
sxz:好。
盛恬的目光这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怀里的崽崽有些不耐烦,想要挣扎出去,她才松了手,回过神。
小说的正文虽然已经写完,但还有几章番外要写,除了她原本打算写的内容,还有一些读者呼声比较高的情节,她也会列入考虑的范围。
因为今天是她一周前就计划好要去救助站的,所以更新的内容是昨天就设置定时发布,不必担心断更辜负了读者的等待。
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心情构思写文。
崽崽跑了,盛恬也不打算继续坐在玄关发呆,那样有些狼狈。
她起身快走了两步,低血糖引发的眩晕与漆黑延迟了几秒才侵袭,于是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伸手随便扶着什么东西,闭上眼睛缓一缓。
等天旋地转的生理症状逐渐消失,她才睁眼,视野重新恢复清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就看到那面被她改造的墙。
其实也没怎么改动,只是那原本是电视墙,她让房东把电视搬走,自己定做了一个书柜,将这一面长6米长4米高的墙填满。
当初弄这一面书架墙费了不少功夫,因为没有电梯,那些搬运和木工师傅都不搭愿意接这个活,还是她加了价才谈妥的。
书柜上每一格也都放满了书,这些书都是她看过的,有些还做了记录。
有一半是从旧家带出来的,另一半则是她住进这里后添的。
旧家……
她旧家的房间里,也有一个书架,那是父……爸爸亲手给她做的。
可是,她当时没法带走,能带走的,只有曾经摆放在上面的书。
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盛恬恍然回神,随意用手背抹了一下,低头垂眸,径直回房间。
在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后,她发现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而是越发嚣张,喉咙也有火烧的预兆,病情来势汹汹。
她翻出备用的药,看了一眼生产日期,确定没过期,就着温水吃了两颗,然后早早地上了床。
感冒药很快起效,无论盛恬愿不愿意,她都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旧家。
旧家在城南,临江的一座小洋楼别墅。
她“看”到坐在小书房里的自己只有5岁大小,穿着精致的蓬蓬裙,妈妈给她梳了好看的辫子,看上去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然而“洋娃娃”盛恬的小脸上并没有半点笑容,她最喜欢的金鱼今早起来看的时候,翻着肚皮浮在了水面上,一动不动的。
妈妈告诉她,小金鱼是去了天堂。
但她知道,小金鱼死了。
因为故事书里说的去天堂,都是去世了。
可是她每天都有定时投饲料、换水,还买了水草,在缸里放了假山和玩具,不让金鱼无聊,为什么金鱼还要死呢?
是她没照顾好小金鱼,让它伤心了吗?
小盛恬想不明白,也很伤心。
这时,妈妈敲门进来。
妈妈……
盛恬乍一“看”到年轻几岁的曲琴,有瞬间恍惚。
仿佛从小小身躯里分裂出一缕不属于小盛恬的意识,漂浮到空中,目光不错地看着小书房里的情形——她已经快5年没见过妈妈了!
强烈的想念让她将精神都集中在空中的那缕意识上,想要努力地看清妈妈的面容,想再靠近一点,听妈妈用温柔的声音安慰自己。
可是,却有人用力地拉扯着她,想要将她从这梦境中拽出去。
盛恬挣扎哭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书房里,小女孩儿被妈妈拥进了怀里……
“放开我!”
猛然听到自己的声音,盛恬愣了一下。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手上的桎梏随之消失,那身影勉强挡住了她,视线受阻。
“妈妈……”她看着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喊出声。
如今她已经长到和妈妈一样高了,可是妈妈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将她藏在自己消瘦的身后,自己独自面对凶神恶煞的嘴脸:
“我丈夫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们别伤害我女儿!”
说完妈妈还不忘安慰她,“恬恬别怕。”
盛恬看向曲琴的目光突然被涌上来的眼泪模糊,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想要拉住妈妈说,她不怕,只要妈妈在,她就不怕!
她又惊又怕地伸出手,在快要触碰到妈妈地时候,妈妈却突然像泡沫一般,突然消散在空中。
蓄满泪水的琥珀色瞳孔倏地放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与物突然扭曲变形,像被人揉压之后匆匆塞进时空隧道,没等盛恬反应过来,妈妈已经不见了……
但那些催债者却依旧存在,不过场景不再是在他们家门口,而是在医院住院部的楼下。
“砰——”
是重物坠地的声响。
盛恬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然后茫然地看着因为周遭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惊呼而跑来的医护人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围着的地方,有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挡住她去路的催债者看到这一幕也突然噤了声,面面相觑。
“爸爸……”
盛恬“看”着稚嫩的自己,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双脚无意识地往不远处的事故现场走去。
明明前面有无数人挡住了她的视线,明明她没有看清那个从28层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的人的脸,可是她就知道,那是她的爸爸。
可是那个她一直仰望、敬畏,并引以为傲的父亲,竟然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在医院跳楼自杀!
不可能!
爸爸不是这样的人!
盛恬撒腿跑了过去,拼命地拨开别人…….
爸爸曾经说过,会一直保护她和妈妈的!
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她们的!
盛恬用尽了全力地挤上前,却还是被人群隔绝在外,无法靠近半分。
可那时的她从不认输,就算被推搡撞倒,也会立刻爬起来,就为了亲眼目睹真相。
只剩最后一人了,她用手将其推开想要看清情况,却发现前面不是尸体与鲜血,而是一张死亡通知单。
一个有力坚定的声音突兀响起:
“曲女士,经我局现场勘察及法医的验尸结果表明,你丈夫盛明庭的死因为跳楼自杀,并无他杀的痕迹。”
盛恬抬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是市区的刑侦队长。
她想都不想地反驳:“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自杀!”
“但证据确实如此。”张队长对上她愤怒的视线,又看了一眼旁边故作坚强的曲琴,似是不忍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们有发现盛明庭的死因还有其他疑点,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力调查,但最终结果还是要看证据。”
那缕悬在空中的意识比在场的盛恬要冷静——市局的刑侦队办案认真严谨,如果不是案子已成定论,不可能贸然告诉死者家属结果。
但是那时候的盛恬就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向张队长龇着自己的尖牙,固执己见地嘶吼着:
“我爸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他不可能丢下我们自杀的!”
“恬恬。”一旁的曲琴拉住了的女儿,“谢谢张队长,给你添麻烦了。”
然后她拿起一旁的笔,颤抖着手签字。
盛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妈妈……”
放下笔后,曲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落泪,却还要安慰她:
“恬恬别怕,还有妈妈在呢。”
盛恬此刻像是一分为二,一边贪恋妈妈地温暖的怀抱,一边却在空中看着周围的场景想被人拉了进度条,不断地迅速转换,最后停留在病房里。
而怀里的人,明明还有温度,可是她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
“妈妈!”
两个意识瞬间二合一,她惊恐地拉开距离,却看到妈妈安详地闭着双眼,手里空了的安眠药瓶掉落在地。
她着急地去按着呼叫铃,可是医生告诉她,节哀顺变。
世界坍塌,画面一转,入眼是妈妈的黑白照片。
盛恬抬眼看去,周遭的人与物也都变成了黑白,她看着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嘴巴张张合合,可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好累,她想醒来,她不想再做梦了!
可是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还是黑白的。
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要离开她?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她真的不想再梦到过去了,她想醒来!
可是无论她“醒”多少次,总是开头松了一口气,最后发现自己还在梦里。
谁能帮帮她?
恍惚间,她回到了高中。
她习惯在午饭后,到走廊旁的假山那里坐着。
“同学!”
是熟悉的少年声音,明亮晴朗。
“你是盛恬?”
“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吗?”
没等盛恬想起这道声线的主人是谁,对方已经将一张纸递到她的视线中。
她一下就看清纸上自己的字迹,那是她给广播站写的稿子。
盛恬伸手将纸接过来,抬眸,想看清少年的模样。
但午后四散的阳光从少年背后泼撒而来,仿佛给他镀了一层柔光,很惊艳,可是她却看不清少年的脸。
她一下站起身来,想要换个角度去看……
“嗡嗡,嗡嗡嗡——”
盛恬忽而睁开双眼,目光聚焦的同时看到了熟悉的房间,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能真的确定,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太阳穴像针扎一样刺痛,可她却不敢再闭上眼睛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有些艰难地伸手去拿。
看到屏幕上的备注,表情一滞。
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