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阿娘说什么呢。”沈持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他拿筷子飞快地往嘴里扒拉汤面:“还是阿娘做的饭好吃。“你呀新学的滑头,”朱氏顺手拿起绣活儿来做

:“哄上你娘了。”

做了这些年绣活下来,她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处生着层厚厚的茧子,一双手又黄又糙,配不上她秀丽的眉眼。“阿娘,”沈持吃完饭漱了口,看他娘费力地盯着绣件,说道:“这绣活儿太伤眼,跟绣坊说一声以后咱不做了。”朱氏舍不得:“虽说累些,可一年下来有三四两银子呢,你和阿月都长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娘给你们攒攒钱。”沈月不再去阮行那里治病后,家中一下子宽裕许多,每年沈煌拿回来六两银子,沈持的生员银子有十二两,地里一季还收几百斗粮食,加上她做绣活的银子,有小三十两了

,刨去阿月每年给私塾五两银子的束脩,一家子的开支,到年底满打满算手里落二十

不算少,可眼见着儿女们大了,日后娶媳妇的出嫁的,哪一样不需花钱,不多积攒些银子怎么行。

沈持知道她娘说的“用钱的地方多”是什么意思一一给他娶妻给阿月攒嫁妆,微微窘迫却又不太正经地说道:“阿娘要是把眼睛弄坏了,以后挑儿媳妇挑女婿看走眼了怎么办?”朱氏气笑了:“就你嘴贫。”

“走走走,别耽误我的绣活儿。”tiqi.org 草莓小说网

“阿娘还有啊都说买房看梁娶妻看丈母娘,以后咱们给阿月挑夫婿,人家也得挑咱们,”沈持赖着不动:“怎么挑,除了沈家外私下里还得问一嘴阿娘呢不是?总不能到时候一提起朱氏来说她是个半瞎眼婆子吧。

朱氏叹了口气:“唉,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理,可这个银子挣惯了,不干心里慌啊。

“你大伯母起早贪黑在地里侍候庄稼,腰疼得直不起来。”

“你小婶子这几年为了给儿女挣束脩银子,”她说道:

“每日从五更起纺布纺到天黑,累出许多毛病,前年怀上个娃儿不到两月.....

累得见红没了。

想着沈持是个男子,不便对她说妇人家的这些事,朱氏换了句话:“你爷把每年田税省出来的粮食卖给官家,得十几两银子,平分给他们两家这才过下去了。”说到底还是沾了沈持的光。

“再苦再难的让你们哥儿四个,阿月她们姊妹仨念了书,”朱氏又说道:“县里人高看沈家一眼,今年过年时候媒婆给阿莹说的媒是个读书人后生呢。可把沈家大房给高兴坏了,逢人便说让闺女念书有多好。只是那后生家中太穷,沈家犹犹豫豫的还没应下来呢。沈持:.....”

沈家的媳妇儿都很要强,想要说动朱氏不挣绣活儿这个钱,挺难的。

“为人父母辛劳些不打紧的....”她说道这里抬眼看了看庭院中的日头:“哎呀都快晌午了,阿池你今儿是不是要去见孟夫子他们?”沈持:“是的阿娘,我得去一趟青瓦书院,等阿月放学回来,咱们一块儿回没玉村吧?”

“去吧,”朱氏取出两块碎银子给他:“路上给你的夫子们买坛好酒。”

沈持揣着银子出去,捡县城中最好的酒买了两坛,让店小二帮忙,一坛送到青瓦书院,另一坛送到紫云观。他又去买了兜时令水果拎上,施施然往书院走去。

恰到了晌午时分,沈持径直去了食堂,一进门便闻到久违的酱猪肘的香味,他往里探头:“赵秀才?”咦赵秀才比以前胖多了,脸上的褶子看着浅了。

老赵回过身,两眼茫然看着他,待认出人之后“咣”一扔锅铲抄起抹布擦了擦手:“沈秀才?”

“我回来了。”沈持快跟他差不多高了,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你和蟾桂还好吧?”

“你坐,”赵秀才拉着他坐下,笑眯眯地说道:“都好,蟾桂念书识字了,好着呢。

三年前赵蟾桂从江苏府回来说要念书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多欣慰。

虽然那孩子不一定会考功名,但总算不是一字不识了。

“那就好,”沈持看着食堂又多了两名帮工在忙东忙西,问:“新雇的?”

“是啊,”赵秀才道:“孟夫子说我终究是读书人,老当厨子这一肚子学问没了用浪费,让我有时间还帮着书院抄抄书。”沈持:“.....”

书院是不是扩招了,夫子们忙不过来就让老赵跨岗兼职。

孟度就一大忽悠。

正腹诽着那人呢,他就来了:“听学生说你潜进了书院,我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你了。”

沈持:“......”

他大大方方从大门走进来的,怎么能叫“潜入”呢。

孟度又拿钥匙打开食堂后头的小黑屋:“没吃饭呢吧?来咱一块儿吃。”

这时候店小二送酒过来,点卡的正正好。

沈持去端了些吃食来:“多年不见,夫子还是如从前一般神清骨秀。

“咱们之间不用说客套话了,”孟度说道:“这三年跟着王大儒学习,有什么收获啊?”

沈持想了想:“多读了些书,多作了些八股文,结交了一些士子,再就是痴长三岁,没了。

孟度又问:“王大儒待你不错吧?”

“老师待学生如亲子,”沈持点头:“很好。”

孟度听到这句话气得有点吃不下饭:“难道比书院的夫子们待你还好,你别忘了,书院的夫子们才是你的正经夫子,再怎么着他也在这里的夫子们后头,越不过去的。沈持:“”...是是,书院的夫子们待我最好了。”

咋,听这语气还得争个嫡室夫子侧室夫子呢。

“我在回来的路上作了一篇秦州府九年前的乡试文章,”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来递给孟度:“夫子看看我有没有长进。”他从退思园走的时候,特地把藏书阁历年乡试、会试的题目誉抄一遍带上,路上看见漏掉的题目,便试着写了写。孟度拿在手上:“我记得秦州府九年前的乡试文章题目是‘敢问交际何心也?1’,是这篇吗?”“夫子记性真好,”沈持道:“正是这篇。”

“你的破题是,”孟度拿着他的文章往下看:”‘大贤论交际,始终以为不可却也。2’,此一句开合极大。说理也明确,未含糊其词。孟夫子在心里道:文章一上来便抛出阐述之论点开门就见山,雅正大气,这很王渊的学生了。

他细细把沈持的文章看完,满意地说道:“你的文章已相当老练,这次的乡试有把握了。”而且把握很大。青瓦书院教不出能将这种题目写出浑成一片,题目节节俱见的好文章来。

“借夫子吉言,”沈持说道:“学生尽力而为。”

想到昨日沈全和沈知秋拿文章来让他点评,他于是问孟度:“我堂兄和堂弟的书念的怎样了?他们说明年要下场县试。”还是满心欢喜跟他说的。

孟度头疼地说道:“你那个堂兄叫沈全是吧?我看他为人憨直,读几年书出去做事不错的,你堂弟沈知秋呢四书五经背的还可以,只是作八股文只会依葫芦画瓢,考个童生是有可能的,再往上走我看难了。”沈全压根儿不是考功名的料子,沈知秋勉勉强强的吧。

沈持:......”

“夫子,”他说道:“王大儒给我取了字,‘归玉’,我虽未到年二十弱冠的年纪,但在退思园同窗之间以字相称,已经叫开了。”《礼记·曲礼》中有“男子二十冠而字”,说的是古代男子到了二十岁那年方才取字,以供相熟的同辈们相称。一来对于有生员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同辈直呼其名不礼貌,二来显得过分生疏。

孟度的脸上闪过一抹遗憾之色:

“原来他都为你想到了,‘归玉’,嗯,还不错。”其实他也翻了很多书为沈持择了几个字,没想到用不上了。“多谢夫子夸奖,”沈持:“我也觉得不错。”

孟度面无表情:“普普通通两个字罢了,就你拿它当宝贝。”

沈持:.....”

怎么总觉得今日孟夫子有点吃王渊的醋呢,酸味真大。

是他想多了吗。

可当初,还是孟度竭力劝说他去找王渊的呢。

沈持陪着他吃完一顿晌午饭,孟度要去给上舍班的学生讲课,说道:

“这两天江载雪他们要去省城院试,你多给他们鼓劲儿。”

今年秦州府过来年正月里下了半个月大雪,知府韩其光找人占卜院试的日子,选在了三月初五,比往年晚几天。今天二月二十九,院试迫在眼前。

那仨孩子虽然在家闭门读书没来青瓦书院上学,但他还是很惦记他们的。

“学生晓得,”沈持说道:“那孟夫子,学生先告辞了。”

“你要到隔壁去是不是?”孟度问。

沈持拱手施礼:“嗯,学生想去看看邱道长,谢谢他上次的推荐之恩。

“呵,”孟度冷笑:“上次写推荐信的事他记仇,这次他定然要揭我的老底。

“哎吆夫子,”沈持不厚道地笑了:“您光风霁月能有什么叫人说道的。”

孟度拉下脸:“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罢了。”

”....学生不和他提夫子的话题便是了。”沈持:孟夫子难道有什么把柄在邱道长手里?

“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罢,”孟度忽然又释然了:“当年我父亲与王渊同朝为官,弹劾过他,后来被他打压罢官回家,我们孟家从此就衰落省得邱老道添油加醋嚼舌根。

沈持:“....”

所以孟夫子考中举人之后没有再考进士去朝中做官,是惧怕王渊吗。

孟度九曲十八弯一声长叹:“罢了,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纵然他再讨厌王渊,还不是把学生送给人家。

谁叫王渊是老师宿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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