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太对劲。”安塔歌连长的身边,若赫塞留斯智库书记官尽可能准确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些邪教徒完全被本地的教会民兵和战斗修女压制住了。”
“就是因为目前的形势如此稳定,圣克图姆二号星上的国教牧师们才拒绝我们入港,觉得能从我们眼前把这事儿混过去。”安塔歌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微的不快,“短视的凡人,对信仰的狂热会蒙蔽他们的双眼,让他们陷入虚妄的自大当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若赫塞留斯彻底收回了自己投向叛乱的源头,那座屹立在华贵的宗教性巢都顶端的蒙福者大教堂的灵能视角,用自己散去了光芒的双眼直视着三连连长,“异端和叛徒据守在那里,看似已经穷途末路,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但实际上,在雕梁画栋的高墙遮掩之下,教堂内显然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场血祭了。现实的帷幕被削弱得厉害,本该有色孽恶魔出现在这些背弃了神皇的堕落者身边。”
安塔歌在头盔底下眯起了双眼,鸟卜仪和镜头随着他的神经信号调整了视角和检测模式。高空中雷鹰上的噪音和气流无法影响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原铸星际战士,他本就已经被充分加强过的视觉在机魂的帮助下再次被拉近,隔着三十公里开外的距离,也依然能够从上空纤毫毕现地俯瞰教堂外侧广场上的战场:
原本平整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只存在于想象当中,现在的广场上全都是裸露着的钢筋结构和被预先设置在巢都高层地面上的堑壕机构。邪教徒显然以某种腐蚀性的手段在这些堑壕的分布上做了添加和更改,令它们整体并不为执行某种战术而设置,反而只是在巢都顶层的地面上深深刻出了象征色孽的符号。战斗修女带领着教会民兵,在这些地形的另一侧与邪教徒对垒,后者虽说表现得散漫、亵渎,一些人已经因为混沌的污染而开始在肢体上产生变异,但确实能看得出,他们都是人类,其中并没有混着亚空间中偷渡进来的恶魔。
“为什么是教堂呢?”除开书记官的提醒之外,安塔歌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这些异端的装备中混有法务部的配给,记录显示他们也的确曾经攻击过帝国武装部门。为什么他们还执着地返回到神皇的教堂呢?”
虽说以帝国的武德,在教堂门口的广场地砖底下埋点堑壕,又或者在教堂宏伟的壁画之后埋伏两架多管激光炮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这里毕竟还只是一个对公众开放的民用宗教场所。要论简单地利用现有条件打造易守难攻的堡垒,法务部自己建造的兵营显然会是个更加适合的场地。
若赫塞留斯耸了耸肩:“思则生疑,疑则生叛。猜测异端的想法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也对。”安塔歌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巢都尖顶上恢弘壮丽的蒙福者大教堂的全貌。圣克图姆二号星微微发橙的恒星光芒落在林立的尖顶上,就像为教堂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轻纱。
“就是可惜了这间教堂。多么壮丽的艺术性。”三连长叹息着说。
听了这话,若赫塞留斯倒是在一旁哼笑了一声:“你在为这件事感到遗憾的时候,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圣血天使了。”
——
但丁开启了死亡面具上的扬声系统:
“停下!”他本就洪亮的声音在经由面具的加工后变得如同一声炸雷,回荡在崇高之血号的厅室之间,有如实质地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当中,“冷静!”
圣血天使的战团长如此命令。
他本该利用这个机能吟诵基因之父的圣言。面具会在那些词句之间混入微妙的灵能,令声音与但丁纯粹的信仰和坚定的意志一同震慑敌人,削弱他们的意志。战团长本心中并不想要把这个功能用在与自己延续了同样血脉的血亲身上,但在眼下的情况里,他不得不这么做。
饮血者战团中被剩下来的五连长和十连长,两位理应与首生子相比更加冷静、情绪更加淡泊的原铸星际战士,现在看起来快要应激了。
这也正常。毕竟易地而处,就算是年轻时的但丁自己,他也不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战团高层集体在自己面前自杀献祭,打开亚空间裂隙,并且召唤出了一个奸奇恶魔”这种事情后,还能保持冷静。而另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则是,一个不冷静的阿斯塔特,很可能会在情绪的驱策之下做出一些愚蠢的、破坏性的,并且非常难以预测的事情。
“冷静。”在确保自己已经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力之后,但丁就关掉了死亡面具上的扬声系统,希望对方能够听出自己语气当中的诚恳,“情况还没有坏到底,不论你们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都请你们先尽可能谨慎地思考。别做傻事。”
在这个档口上,墨菲斯顿已经斩杀了从亚空间裂隙当中钻出来的奸奇恶魔,顺带替阿斯托瑞斯捡回了处刑者之斧。重新拿回了装备的首席牧师嫌弃地甩掉了上面不知怎么顽固地沾着的混沌羽毛,打定主意在这件事彻底过去后要给武器做一次全面的净化,然后抬起头,看向了依然漂浮在崇高之血号上的那道亚空间裂隙。
现实帷幕撕裂后产生的力场甚至能穿透铠甲,令在场所有人的皮肤上都生出一种仿佛正被微弱地电击的灼痛感。邪恶的闪电张牙舞爪地环绕着裂隙,守护着亚空间内炫目到略加注视就会令人感觉晕眩的景象:理论上,所有人都无法从目前的这道已经大到几乎在舱室中顶天立地,但却依然不够大的裂隙当中窥见它背后的那星球大小的巨构的全貌;事实上,所有人却都能够在瞥见它第一眼的那个瞬间里,意识到裂隙背后逐渐逼近着现实的是什么。
被各色水晶景观簇拥着的九重银塔,伫立于一整个星球之上。它是一个能够大范围地撕裂现实帷幕,将整个星系、星区,乃至星域拖入浩瀚洋的波涛的灵能装置。现如今,它是水晶魔宫中的一部分,这也意味着,当它彻底挤进现实当中时,它所在的区域也将会逐步被奸奇的混沌魔域所侵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作为银塔化身、经由萨德基耶尔的巫术将之与整个装置化为一体的安特罗斯已经被确实地杀死。不论幕后黑手是谁或者什么,就算是万变之主亲至,想要将之彻底开启,也得要花费一番声势浩大的功夫。
“智库馆长。”阿斯托瑞斯冷静地询问,“你对这个亚空间裂隙有什么办法吗?”
墨菲斯顿没有直接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他将自己的灵能大剑立于身前,花了几秒来注视裂隙边缘张牙舞爪的灵能闪电,然后开口:“我将尽我所能。请和尊主一起退后一些。”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股即便是没有任何灵能天赋的人也能感受到的强大压力便充斥在了整个舱室当中。但丁和阿斯托瑞斯带着饮血者仅剩的两位连长一同从裂隙旁边退开,只见墨菲斯顿的双眼连同灵能兜帽上的头箍一同散发出湛蓝色的强光,纷扰的气流令他长发飞舞,无形的灵能力场如同一只大手一般,直接整个扼住了还在徐徐展开的亚空间裂隙。在接连闪烁爆鸣着的电光之中,很显然,墨菲斯顿想要直接用蛮力将现实的帷幕重新捏合。
这当然不是一种通常的做法,但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有资格保有这种堪称野蛮的自信。鼓噪着的亚空间之力几乎无尽地抽取着四周现实中的热量,在他以如此的规模动用自己的灵能时,一个漆黑天使的虚影在墨菲斯顿的身后若隐若现。一般来讲,寻常灵能者在进行类似的努力时都不会成功,但这简单直接的策略在死亡之主磅礴汹涌的力量之下起效了:亚空间裂隙进一步扩张的趋势被遏制,在其他观者屏息凝神的数秒钟之后,闪烁的电光规模最终在二者的角力之中落败,开始缓缓地缩减。
然而,在其他人能够松掉这一口气之前,在裂隙周边电光的掩映当中,有一道与之有着明显不同的灵能闪电从中飞出,直对着裂隙正面无法移动的墨菲斯顿电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预读到施法动作、甚至没有发现敌人位置的圣血天使们无法快过光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首席智库被这道半路杀出的闪电击倒,中断了对亚空间裂隙的压制。
在下一个瞬间里,他们尽力地试图弥补这一点:所有人上前自动摆开阵型,将倒在地上的首席智库藏在最后,所有远程武器全部向着攻击的来向进行瞄准,等待着裂隙对面的敌人真正现身。
或许通常来讲,会在战前使用偷袭手段的敌人不会轻易现身,但这次不同。几乎就是所有人瞄准了既定位置的下一秒,始作俑者就施施然地从电光的掩映当中显出了身形:青色甲胄的阿斯塔特,独占了恶魔飞盘,头盔上带有三对朝向不一的可憎尖角冠饰,两侧下挂的绶带和异形头骨则带着明显的普罗斯佩罗风格。这千子巫师手持法杖,姿态几乎毫不设防,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些两两组合、同样乘坐着恶魔飞盘的红字战士。
在他现身的那个瞬间里,圣血天使们手中的各色远程武器就集中开火了,但很可惜,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效果。那个巫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甚至不像是在施展一个像样的法术,圣血天使倾泻而出的所有火力便都扭曲在了裂隙中现实与亚空间交汇的某个维度当中,完全无法触及到其后的敌人。
“我没有恶意。至少这次是这样的。”那千子巫师在头盔与冠饰之下嗡鸣着说话了,“但我确实得说,你们的智库做事实在是太过野蛮。若有一天他选择堕入混沌,或许血神会更青睐他*。”
没有人理会这句话。见己方的攻击无法取得战果,但丁选择厉声询问:“巫师,你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我有名字。”混沌阿斯塔特说起话来像是一个温和的老师,但他谆谆教诲般的态度放在这个场景里只会令人火大,“我叫做阿扎克·阿里曼。”
这个名字在过去意味着很多,在当下也是如此。不论何时,它的前面都可以放置一长串的头衔或者称号,但现在,阿里曼并没有将它们对着自己将来几乎必定会交手的敌人挨个数出来的心情。
但即便他不想明说,自然也有学识丰富的人能够从记录了历史的典籍当中一窥这名字所代表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阿扎克·阿里曼,昔日千子军团的一连长,奸奇神选,被流放者。”方才挨了一下灵能闪电的墨菲斯顿已经从原地重新爬了起来,忍着痛再次提起维塔鲁斯,插入了自己血亲兄弟所组成的阵线当中,“你为何来此?”
“命运的驱使罢了。”混沌巫师如此说,“以及,虽然仓促之间难以查找典籍,情急之下你尝试以蛮力关闭裂隙的举措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要说,你使用灵能的手段实在太过粗糙了。”
在墨菲斯顿就任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用这种语调对他使用灵能的手段指手画脚了。但阿里曼显然对此没有任何顾虑:“只要你稍微多细心一点,就能发现,支撑着这个裂隙的献祭仪式并不难以被破解。只要短短几个词组成的咒语——”
——他发出了某种声音,某种人类的声带所不能做出的尖啸。很难说那是咒语,但在这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的噪音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在无人继续施加外部干扰的前提下,裂隙本身确实在现实帷幕的自动修正之下,开始了缓慢的弥合。
“为什么要帮我们?”墨菲斯顿提问,“你还藏有什么诡计?”
“别这样,至少这一次别。”阿里曼答非所问,“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做我该做的事,我确信你们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既然你我之间都有些更急迫的事项排在前面,那么至少这一次,我们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冲突上。”
圣血天使们不太想接受这个说法,但考虑到折射法术的存在,他们很可能无法让子弹真正够到该被清除的混沌表亲。形势比人强,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这个说法认下来。
于是墨菲斯顿又问:“为什么你要弥合这道裂隙?为什么作为万变之主的仆从,你要阻止你主子领域的扩张?”
“命运的轮盘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对着同样是强大灵能者的墨菲斯顿,阿里曼表现出了较平常更高些的谈兴和更温和的态度,“时间不对,位置不对,本该登台的器械也不对。这是织命者卡洛斯枉顾万变之主意愿所实行的阴谋,如果能顺手将之拨回正轨,对我来讲也没什么损失。”
“这听起来非常可疑。”阿斯托瑞斯非常客观地评价道。
巫师身后的一只飞盘上,有一个红字战士抬起了爆弹枪的枪口。而在他成功瞄准之前,阿里曼便抬起了一只手。在这简单的示意之下,后排的战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灵能大师的暗示,再一次垂下了手中的枪。
注意到这一点的墨菲斯顿从中有所推断,但面上看来,他依然不动声色:“什么时候,混沌巫师也这么好心了?”
“这不是什么‘好心’。”裂隙的弥合速度越来越快,周边的电光几乎就要将这一小撮千子战帮的身影完全吞没了,“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这盘棋所牵涉的范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大,棋手也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多——序章都还没过,不过还是给你一个建议,立刻回头看看自己的来处吧。”
阿扎克·阿里曼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幻,直到完全被淹没在帷幕之后。在这些混沌星际战士的影子在现实中完全消失之前,墨菲斯顿意识到,为首的混沌巫师在颈间悬挂着一个以他前所未见的形式制成的灵能护符。
——
这是一片在迷雾笼罩下的、什么都没有的旷野。奥洛克如此确信。
他没有对周围进行任何探索——事实上,他再度睁眼的时候,这个意识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他从原地爬起,开始面对眼前无穷无尽的迷雾,以及空无一物的旷野。他在浩渺天地之间重新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但却对自己为何置身于此没有任何记忆。出奇的,他并不对此感到焦躁,内心中反而只有平静。
没有血渴,没有黑怒,他的脑海中现在只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平静。一切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即便还留有遗憾,也并非是他依靠个人的努力能够改变的了。他暂且没有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作为,但却无端清晰地意识到,这里就是他的终点了。
既然是终点,那重新躺下来然后什么都不做当然也是一个可行的选项,但恐怕任何一个阿斯塔特都无法忍受自己做出这种选择——哪怕是已经死去了的阿斯塔特,也会如此。奥洛克因此决定向前走,虽然他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四周也没有标志物,他完全就只是随便挑了个方向前进而已。
或许不该指望自己能找到什么。即便脑中跳出了这个想法,奥洛克的心态仍旧很平静。他几乎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平静是多么令人轻松,如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饮血者的战团长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任凭自己的思绪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下四处乱飞,不着边际地思考着许多问题。直到——或许是几分钟后,或许几个小时后,他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上,看到了一簇篝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