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她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裴元彻侧眸看她,见她眸光复杂,浓眉微拧,“沅沅?”
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稍稍捏紧,顾沅轻扯了下嘴角,双眸清澈如水,“昨日夜里我还与你说,或许你见到这位戎狄公主就会改变心意,没想到她竟然长成这般模样……还真是巧了。”
裴元彻眉头皱得更深,他从进门以来,压根就没正眼瞧过那戎狄公主一眼,只是往使团那边扫过去时,隐约看到一道红色身影。
现下听到顾沅这般说了,他才往下首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的脸色登时就沉了几分,薄唇紧抿。
顾沅见他这样,手指微松,也没多说,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宴会很快就开始,说了些场面话,台下的戎狄使者一脸恭敬的朝帝后敬酒,满口赞美之词。
裴元彻端起,不冷不淡的应付了两句。
他对外一向冷峻严肃,戎狄使者也有所耳闻,所以见他这态度也不觉得有什么。放下酒杯后,就满脸堆笑的介绍起他们的公主来。
下午裴元彻与使者见了一面,特地问了公主来长安的意思,使者明确表明公主是来和亲,与大渊结为姻亲之好。
裴元彻说要给公主赐婚,使者也没回绝,只颇为自信的说等晚上见过他们的公主,皇帝再做决定也不迟。
“尊敬的大渊皇帝陛下,这位是我们戎狄的十三公主琳琅,是我们汗王最珍爱的小妹妹,也是我们草原上最美的女子,她一直对大渊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很感兴趣,所以此次特地随使团来到长安。”
使者热情的介绍着,琳琅公主也翩翩起身,朝台上行了个戎狄礼,朱唇微启,“琳琅拜见大渊朝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
她说的是大渊官话,流利且带一些长安腔,嗓音如出谷黄鹂,娇娇娆娆,酥软入骨。
裴元彻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黑眸眯起,沉声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只是为何以面纱示人?朕听闻戎狄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在外可没有戴面纱的习惯。”
他这样直白的问,让在场人都有些吃惊。
景阳急急地瞪了自家皇兄一眼,腹诽道,你就这么想看人家公主长什么样子么?皇嫂还在身边呢!
台下的戎狄使者则是面露喜色,心头鄙夷,两个时辰前皇帝还表现的对公主不感兴趣呢,这不才见一眼,就开始想让公主摘面纱了吗?可见他们大渊朝男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上座的顾沅始终垂着眼帘,姣美面容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绪。
琳琅公主将上座之人的反应尽入眼底,略作思忖,一双美眸盈盈看向皇帝,柔声道,“琳琅想为陛下献一支舞再摘面纱,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裴元彻眉梢一挑,往椅背倒去,幽深目光漫不经心的扫了那红衣女子一眼,旋即又看向凤椅上的顾沅,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往他这里看,他捏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
默了默,他道,“既然公主特地准备了,那朕便准了。”
琳琅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水眸盈盈的看向上座那道挺拔的暗紫色身影,福了福身子,先行退下准备。
宫廷乐师们奏起丝竹笙箫,在场众人却无心欣赏这些宫娥的舞姿,都期待着那戎狄公主会跳什么舞。
景阳小声安慰顾沅,“皇嫂你别往心里去,皇兄他只是给那公主台阶下呢,来者是客,她主动提出要跳舞,皇兄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她撇了撇唇,摇头道,“要我说,蛮夷就是蛮夷,她好歹也是一个公主,怎么能不顾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舞呢?”
顾沅弯起眉眼,笑容中带着几分感激,温声道,“我没往心里去,跳个舞而已,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位公主面纱下的容貌。”
景阳见她真的浑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坐直了身子,瞥向自家皇兄的侧影时,心下暗想,也就是皇嫂脾气好,为人大度,若是日后谢纶敢当着她的面让别的女人跳舞,她肯定打爆他的狗头。
不多时,场上一支采桑舞演罢,柔美平和的乐声忽然一变,充满了浓浓的异域风情。
伴随着琵琶和铃鼓的响声,众人纷纷抬头,朝大殿中央看去。
第120章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八位身着茜色舞裙的舞姬簇拥着一人入场。
宛若徐徐绽放的莲花,身段柔软的舞姬们往后倒去,一袭轻纱红裙的琳琅手拿长长的丝带,众星捧月般出现在正中。
她上身是一条绣着繁复花纹的锦罗短衫,身下是一条十六幅暗红色绣蔷薇花长裙,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上挂着坠满珠宝的流苏腰带,伴随着她扭动的腰肢,裙摆飞扬,珠光闪耀,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相比于大渊舞蹈的清丽优雅,戎狄舞蹈热情奔放,一抬眼,一回头,满是娇娇娆娆的风情与挑逗。
那灵活的腰肢,纤长的四肢,白皙的肌肤,无不勾引着在场男人的目光。
台下有官员女眷瞧见了,一脸嫌恶的撇开眼去,低声啐道,“真是没眼瞧,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与平康坊里那些妓子有何区别。”
鼓点越发急促,大殿中央的女子像只蝴蝶般翩翩转了起来,手中的丝带也伴随她旋转的动作飞扬着,饶是勾引的意味浓郁,顾沅也不得不承认,这支舞蹈是很美的。
反正她是跳不来,这样转圈她肯定会晕得东倒西歪。这般想着,她稍稍偏头,眼角余光打量着身旁男人的反应。
裴元彻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眼前不是什么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是一堆奏折,甚至于他看到奏折时还会有点兴趣,而此刻他的眼眸一片淡漠,毫无波动。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忽的看了过来。
顾沅心头一跳,忙不迭转过视线,红唇微抿,装作一副全神贯注看歌舞的模样。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时,琳琅公主摆了个极其完美的姿势,随后,在众人惊艳痴迷的目光下,袅袅婷婷拜倒在裴元彻下首,柔声道,“陛下,琳琅献丑了。”
须臾,上头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抬起头来。”
“是。”琳琅眸光微闪,伸手摘下脸上面纱,将这张她引以为傲的脸完全展露在那男人的目光之下。
那无疑是张极美的脸,肌肤白皙娇嫩,两道柳眉下生着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琼鼻朱唇,因着刚跳完舞,还有些气息不匀,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
又纯又欲,惹人遐思。
看着这张与顾沅有七分相似的脸,裴元彻狭长的黑眸眯起,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来。
琳琅公主隔着一段距离没察觉出来,可顾沅却是清清楚楚的感知到身旁这个男人起了杀意。
顾沅蹙眉,凝眸看向裴元彻,只见他眼角眉梢满是冷戾,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下颌线条直直绷着,一副隐忍的姿态。
“陛下。”顾沅轻声提醒了一句。
这一唤,让裴元彻如梦初醒般,冷意稍收,侧眸看她,“怎么了?”
顾沅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笑了笑,“琳琅公主舞姿优美,舞技高超,臣妾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了。”
裴元彻神色晦暗不明,“皇后觉得不错?”
顾沅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不悦,好像从这琳琅公主摘下面纱起,他就这样了?
她自然也注意到琳琅与她极其相似的面容,虽觉得不自在,却也理解戎狄送来这样一位公主的用意
摆明是听说皇帝宠爱她,便投其所好,送个差不多模样的,保不准就能夺得几分宠爱呢。
要说不膈应那是假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沅也不好显露态度,只客气夸道,“早就听闻戎狄上至八十老妪下至蓬头稚子,皆能歌善舞,今日见到公主这一支舞,可见传言不虚。”
没想到先夸奖的反倒是皇后,下首的琳琅眸子一闪,面露笑意,盈盈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裴元彻转过头,幽幽看了琳琅一眼,不冷不淡道,“虽是三月里,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寒凉的,公主还是赶紧下去换身衣裳,免着风寒。”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各有含义。
有人觉得皇帝这话是在嘲讽公主穿着清凉,难登大雅之堂。有人觉得皇帝这话是在怜香惜玉,担心公主会着凉生病。也有人觉得这不过一句普通的客套,并未往心里去。
要不说帝心难测呢。
琳琅公主笑着应了声“多谢陛下关怀”,便缓缓退下。
待退到后殿更换衣裙时,她娇媚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望着镜子里那张漂亮的脸,她的目光沉重,幽幽问,“阿常,你说皇帝有没有看上我?”
她身后那位换做阿常的青衣婢女替她解着发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公主觉着呢?”
回想刚才大殿上的一切,琳琅眉头紧蹙,脸上是掩不住的挫败,低声喃喃道,“他没看上我,我献舞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怎么看我,目光一直在他的皇后身上……而且……”
“而且什么?”
“他看到我的脸时,没有惊艳,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反而……好像有些嫌恶。”这是最让琳琅想不通的点,她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脸庞,面露迷惑,“为什么?难道我不够好看么?”
就她这容貌,撇开神似大渊皇后这一点,也是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寻常男人见着她都会直了眼,可这大渊朝的皇帝却无动于衷。
青衣婢女安慰道,“公主莫要妄自菲薄,这渊朝皇帝本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今日才只第一面而已。等你进了后宫,还有许多机会让他对你上心。”
顿了顿,她低声提醒道,“咱们的暗探打听到,皇帝对皇后一片痴情,可皇后对皇帝却并不热切。公主,这便是你的机会……一个冷冰冰捂不热,一个长相相似、主动又热情的美人,就算短时间内只能当个替代品,长远了看,难保你不能越过她去!公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琳琅垂下眼帘,“话虽如此,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青衣婢女安慰了她一番,末了,盯着她的脸,语气森森道,“公主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此番不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你也不好与汗王交代,是吧?”
闻言,琳琅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恐惧,小脸白了几分。
这场接风宴除了戎狄公主献舞这么个小插曲外,一切还算平顺,宾主尽欢,气氛融洽,直至亥时才散去。
夜色迷蒙,星辰闪烁。
轿辇上宫灯轻晃,帷帐摇曳,裴元彻宴上多饮了些酒,脑袋有些晕沉,单手支着额头,长眸半阖,眉心微皱。
顾沅见状,从袖中拿出一小盒薄荷油,手指挖了一些,伸手替他按摩额角,轻轻叹道,“喝那么多也不怕明日头疼。”
话音未落,男人缓缓睁开眼,明明灭灭的昏黄烛光下,男人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深,像是夜色中暗藏波涛的海,直直瞧见人心底里。
顾沅微怔,还没等她开口,男人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直勾勾盯着她。
顾沅吓了一跳,皱眉,“你怎么了?”
裴元彻盯着她好半晌,忽的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那个公主哪里配跟你比。”
顾沅啊了一声。
裴元彻手上一用力,就将她拽进怀中,双臂紧紧拥着她娇小柔软的身躯,整张脸埋在她脖颈间,也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缘故,他的鼻音有些重,声音低哑又磁性,“放心,朕不会让那招人厌的在你面前晃。”
顾沅想起宴会上他那浓郁的杀气,不由得瞠目,“你不会要杀了她吧?”
裴元彻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冷戾,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柔顺的发,淡声道,“若不是顾及她的身份,朕真想杀了她。扈尔巴那个狗东西,送这么个公主过来,是想恶心谁?东施效颦。”
那些蛮夷以为谁都能顾沅相比么?
当看到那张与顾沅相似的、谄媚的、充满勾引与欲望的脸庞,他只觉得一阵出离愤怒,觉得他心中白月光般美好的爱人,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蠢人给玷污了。
这是对顾沅的侮辱,也是对他的羞辱。
“你……”顾沅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愣了愣,轻声劝道,“你消消气。”
裴元彻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耳垂,拉开她的身子,黑眸垂着看她,“你放心,朕会处理好。”
他都这样了,顾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略一颔首,想了想,补充道,“不让她进宫便是,毕竟被送来和亲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裴元彻明白她的意思,淡漠的嗯了一声,“只要她安分,朕也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